遗恨六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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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老水嘴迎亲

ha18 第三十五节 “老水嘴”迎亲

迎亲归途要麻烦得多,当然也特别闹热。一路上凡途经村庄或偶遇路人,必被作热、贺喜者阻拦。尤其是孩子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向迎亲队伍撒一把灰,再两手一拦,便要糖、要烟;倘若给得少了,或是口气不妥当,则稀泥、灶灰等一起向新娘子、媒人等身上、脸上招呼。乡间风俗,此时只要不伤及人身、不过份损害尊严人格,在道德底线之内一切都属正常之列。如果途经村庄时没人“作热”,那对于新人来说又是很没面子的。就像谁家有个三岁大的孩子,做父母的当然希望有人围着孩子调笑、嬉戏;如果该家人缘不好,还有人去调戏他家的小孩子玩么?

进了黄石矶本村就更别提了,从村口到新郎家门口,沾油的灶灰、带泥的细沙、带沙的稀泥,燕子般铺天盖地直往新娘子和媒人及高、张二人身上飞。几个中年女人呼啦一下架住“老水嘴”,细沙灌衣领、黑油灰抹脸,嬉笑怒骂,怎么开心怎么来。“老水嘴”杀猪似地嚎叫着,双手护头、弓腰缩颈的发声喊:“母老虎出窝了,跑吧!”

随着一阵轰天鞭炮,新娘子一步跨过大门口旺火盆,便被两边的伴娘、护驾簇拥着,从抢“喜子(涂红壳的煮鸡蛋)”、喜果子的人堆里挤进新房。现在是新社会,不作兴拜堂了。据说有的地方将拜堂内容改为,一拜**、二拜**、夫妻对拜。内容是应时了,可是热闹劲却减色了不少。

所谓是新娘子进房,客人入堂。高良和张志高收拾好头脸、衣服,便陪着娘家送亲的喝茶、嗑瓜子。摆桌凳、催客的进进出出、吆吆喝喝,只听有人高喊一声:

“管事的,已经催完第二遍了!”

“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催第三遍。迎客的注意了啊!”

三请四催,这是风俗。多次催请,以示客人尊贵,不会轻易赴宴,只有在主人诚恳地多次请催之下,才姗姗而来。第三遍催客一定得新娘子进门,不过需要四催的极少。三催即到,这也是礼节。

新郎家的酒席不少,仅自家.堂屋里就摆了六桌,其余则摆在四周邻居家里。新房里摆一桌,除新娘及娘家的女人、孩子,还有伴娘、女陪客。因电压偏低,堂屋里光线不足,平安拎来两盏大汽灯,分别挂在前后圈梁上。这下气氛就出来了。正面中堂是**像,主席像下面贴着一张大大的红囍字;红囍字下方的条台上,两根大红喜烛腾焰高烧。电灯、汽灯、大红喜烛,将各房门、立柱上的对联和满目的大红囍字,映照成满堂华彩、满屋喜气。

俗话说“新娘进了房,媒人甩过墙”,.那是因为婚礼宴席上的主角,俗定是娘家送亲的“舅老爷”和新郎的舅父等长辈。可是今晚却有点喧宾夺主。老水嘴本就是个热闹坯子,且又嘴不饶人,招强引盗,自然就惹火烧身了。他见众人不断夹菜,便假装生气地喊道:

“吃菜的注意了啊!”

“怎么着?”众人问。

“你一我一,不为好(去声)吃;我一你二,好吃不过呀!”

“多喝酒行不?”有人故意笑问。

“你一口我一口,人情队里随意.走;我一口你一盅,两军阵前你做先锋啊!”

满屋子人哄堂大笑。吃酒的陪过“舅老爷”、舅父,见高、.张二人坚守防线,便都将矛头对准了“老水嘴”,说是要请他做开路先锋。吵吵嚷嚷、杯盘叮当,先以礼节围攻,后以猜拳瞎蒙,一个个摆出“不怕你不倒,就怕你发疯”的架势。可这老水嘴凭着一张嘴、一身痞气,还硬是给招架抵挡过去,一直到散席,除了两脚打飘,楞是没有醉倒。

农村闹洞房与城市大不一样。酒罢席散,新郎家门.里门外便挤满了男男女女、大人孩子。农村的姑娘害羞,也是封建礼教使然,闹洞房时新娘子是不走出新房的。仪式也没有规定的正式主持,全凭作热的现场发挥。一般情况下,除了新郎好友约好的恶作剧,满场的中心人物就是“叫好的”人了。待新郎的一些好友玩伴闹开了场子后,就听有人高喊:

“松干呢?该松干上了!”

这叫松干的是附近出了名“叫好的”人,四十多岁.年纪,中等个头,瘪嘴小眼睛,只要嘴一瘪、眼一眨,还未说话就会让人发笑。他能说会道,说起顺口溜来那是出口成章;尤其是山歌也会的多、唱得好,故而只要有他在场,必会笑声不断、热闹轰天。只是他比较注意场合。他见有人在叫了,便慢腾腾地从角落里站起来,抻抻身上披着的棉袄,边向场子中间走,边高声大喊:

“今天的喜酒——好——不好啊!?”

“好!”

“那我就借酒——唱——一宵啊!”

“好!”

“良辰——(那个)美景——胜——**哇!”

“好!”满屋子人齐声应好道。

“胜——**——!”

“好!”

“新娘——(那个)房里——好——热闹哇!”

“好!”

“好热闹——!”

“好!”

“粉面桃花——旺——夫色呀!”

“好!”

……

“六个大顺——巡——天河呀,”

“好!”

“夫妻二人——福气多——!”

“好!”

“尧天舜地——子孙居——啊,”

“好!”

……

高良碰碰张志.高,非常不解地悄声问:“叫好就叫好了,怎么把巡天河也扯进来了呢?‘六六大顺巡天河,夫妻二人福气多’,这都和结婚沾不着边呀。”

“嗨,农村人不就胡咧咧嘛,捡到什么算什么,又不是文人作诗。”张志高眼睛望着松干,龇牙咧嘴地根本没把高良的话当回事。高良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立即激动道:

“不对!这些‘叫好的’词句绝对是文化人写出来的,就凭他一个普通农民,是说不出‘巡天河’、‘尧天舜地’这些词语的。也正是因为不合婚礼内容,所以才更加令人生疑。”

“你烦不烦呐?我们是来参加婚礼的耶!”张志高显然有点烦了。高良正要接着叙说,忽然后衣角被谁拉了一下。回身一看,只见桃花正在向他撇嘴眨眼睛,同时又指指张志高,意思是要他两随她出去。高良估计她有急事要找自己和张志高,遂向张志高耳语了声,二人一起便疑惑地尾随桃花钻出人群。待拐过屋角到了无人处,桃花才转身腼腆地说:

“你们别在这儿站着了。”

“为什么?”张志高莫名其妙地问道。

“叫好快结束了,你们在这里他们就热闹不起来。”

高良心里一惊,可仔细一想,他和张志高都没做错什么呀?这倒奇怪了,怎么就影响别人闹热了呢?黑地里他看不清桃花的面部表情,心中又急,便生硬地催促道:

“有话就说白了好不?别让我们像傻子似地!”

桃花明显地浑身颤了一下,顿了顿才吞吞吐吐地说:“等会儿…他们就要老松干…唱‘十八摸了’。你们杵在那里,他怎么好唱啊。”

“这就怪了!十八摸、十九摸,他唱他的我听我的…!”高良愤愤地说道。话未说完,张志高便将他拉到一边,附耳悄声说:

“你知道‘十八摸’唱的什么内容么?”

“什么内容?总不会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吧!”

“傻蛋!是男女之间的事,就是新郎摸…嗨!”

这下高良明白了,尴尬地“哦——”了一声,只觉脸上一阵发烧,正要向桃花赔礼呢,却听她已先行告辞回家了。高良心中老大的不自在,知道自己辜负了桃花的一片好意,甚至伤害了她脆嫩的姑娘心。他拍了下脑袋,随脚一踢,愤愤地自责道:

“真是个傻蛋加混…”

“哪个不长眼的,砸我干嘛?”高良的话语未了,就听新房窗户根边有人责问起来。高良听出是皮猴子的声音,便疑惑地喊:

“皮猴子你干什么?黑灯瞎火地躲在人家窗户底下,想做小偷吗?”

“嘘——。别嚷嚷”皮猴子见高良和张志高都来到自己跟前,很兴奋,却又装出很不高兴地说:“你们还懂不懂规矩呀!我们准备闹新房呢,你砸我干么?”

高良突然笑起来,终于明白他刚才的一踢脚,将地上的石子踢到皮猴子身上了。见皮猴子身边还有几个半大男孩子,又好奇地问:

“人家闹新房在屋里,你们躲在窗根下闹什么?”

“没见过事的呆鸟!”皮猴子小老人似地责怪着高良道:“等会新房门一关,就看我们的了!”说着,便拿出手上的两根小竹筒给高良看。只见竹筒六、七寸长,婴儿手杆般粗细,只有一头留节。一根像打气筒,前面的竹节处有个小眼,里面灌满了清水,用小竹棍包裹棉絮做成打气杆;另一根里面装满细沙和两、三毫米长的猪鬃,筒口用破布塞住。两种物件都有个很有意思的名字,那像打气筒的名叫“水铳灭春火”,另一个名叫“夫妻杀猪”。张志高听了,也不觉笑起来,心想,“水铳灭春火”倒很好理解,名字也俗中带雅;就是另一个装沙和猪鬃的名字就不好理解了,便笑问道:

“怎么叫夫妻杀猪呢?再说了,人家新婚,这名字也不吉利呀。”

“还说你们都有学问呢,唉!里面有沙、有猪鬃,不就是‘沙猪’嘛!等会把窗户纸捅个洞,手伸进去将它们撒到新**,他们夫妻睡下去还不沾一身呀?这不就是‘夫妻杀猪’了!嗬嗬嗬。吉利不吉利的我不晓得,反正传下来就这样。”

呵呵,原来是这么个“夫妻杀猪”。亏他们想得出来,碎猪鬃和细沙撒到被子里,人家还能睡嘛!据他的伙伴说,那个“水铳灭春火”是在新人换了干净被子后,再从窗户洞里直接喷到**的。呀呀,什么风俗哦,简直不让新人安生了。哈哈哈。皮猴子见高良和张志高惊诧的样子,就更洋洋得意地说:

“真是少见多怪哦!这算什么?我们还有个八、九岁的躲在他们床底下呢!”

“老天,这不是要人命吗!新婚夫妻洞房花烛夜,床底下缩着个小男孩。要是他动起来,还不把一对新人给吓坏咯!”张志高幸灾乐祸地大笑道。

“又不是在里面过夜,怕什么!等他两开口说了话,不就出来了嘛。”

高良不想再和这班孩子掺和,正准备离开时,就见媒人“老水嘴”一摇三晃地从门口出来。他们不好回避,便上前和他打招呼。“老水嘴”见他们两个在这里,立即嚷嚷道:

“走…走吧。…前面沙滩…上放电影,一起去…看!”

高良倒忘记了,上午走之前就听说,公社里听说两处结亲,值得庆贺,便将区里的电影员请到这里,晚上放一场电影。想想回去也没事,又耐不过“老水嘴”的纠缠,张志高首先就表示了赞成。

高良和张志高一路护持着“老水嘴”,转了几个弯就到了江崁下的沙滩上。今晚的电影是《刘三姐》,已经放到对歌一场了。也幸亏沙滩大,否则一千多人挤在一起,那就不是看电影了。场上的秩序很好,虽然黑压压地一大片人,但都按排依序地坐在自己板凳上,只有后来的少数人在后面站着。但即使如此,噪声和视线仍然很好。

看了不到五分钟,“老水嘴”边咕哝着说要小便,边歪歪扭扭地向后走,还没几步,就听“哗啦”一声响,整个人便摔倒在小水坑里。高良和张志高过去正要拉他,却见他一边摆手一边说:

“别、别过来,有水呢。”

估计他是被冷水惊了一下,酒醒了,说话也清楚得多。高良听说地下有水,就真的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再弯腰细看,一步步挨过去。这时“老水嘴”已经爬起来,一边叫高良他们站着别动,一边从怀里掏出香烟,点着一根,便大声喊道:

“胖子,过来抽支烟吧!”

随着喊声,只见一个瘦高个男人边走过来,边嗤嗤地笑说道:

“妈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水嘴’请人抽烟!”高良正要提醒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噗通”一声,瘦高个一下也滑倒水坑里。他正要开口骂人呢,只听“老水嘴”嘘了一声,憋住笑悄悄地说:

“别喊!这包烟都给你还不行吗?蹲着别动,再喊人来作伴呀。”

“你个老折寿的!自己倒霉了还要拉垫背的。要喊你喊,烟你自己留着烧窑吧!”话虽这么说,可瘦高个爬起来后还真没喊,竟也索性蹲在冷水里,嘴里叼着一支烟在等下一个倒霉的。

四周一片漆黑,要不是前面的投影机的光亮,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点不为过。前面的人都在专注于电影情节,哪里还有人注意到后面发生的事?不长时间,随着喊人抽烟声和“噗通”滑倒声,水坑里便已蹲挤了四、五个人。一直到最后一个发觉其中有诈,众人才哄的一阵大笑,互相调笑着收场。

不过,“老水嘴”答应明天请落水的人喝酒,这些人再罢了休。

高良和张志高将冷的发抖的“老水嘴”送回家,他老婆就叫起来:

“我就晓得你要喝多嘛。看看看看,丢人现眼了吧!”

张志高见他老婆汹汹的,怕她再责备“老水嘴”,赶忙解释说:“他不是喝多了酒,而是不小心滑到水坑里了”。为了活跃点气氛,他还将老水嘴如何哄骗人的事也告诉了他老婆。哪知他老婆不听还好,一听说他又捉弄人,便又大声埋怨起来:

“都快五十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哪天要是把人得罪光了,你就也做朱和尚去!你们不晓得呀,他尽做些没屁眼的事。前几天吧,他在路上遇到个外地石匠,就因为人家用锤子敲了下牛腿,他就指着路边人家门口的石磨说:‘我家里的石磨太大了,你给改小些。要多少工钱,等我回来给你。’你们想想,那个石匠将人家的石磨凿小了,主人回来还能放了他?石匠只好赔礼、赔钱了事。”

高、张二人肚子里已经笑岔了气,见女主人气鼓鼓的,只好狠劲忍着不出声。见“老水嘴”还在穿着湿衣服垂头站着,便好言将他老婆劝消停,这才告辞出来。出大门走了没多远,两个人终于忍不住,便索性哈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电影是不想再看了,何况还是老片子。今天虽没做力气活,但毕竟忙了一整天,又喝了不少酒,这时候疲乏和酒劲一起作起怪来,人便感到昏昏欲睡。张志高说,那就回去睡觉吧。两人正晃晃荡荡地向回走着,忽然一个叫骂声自身边的门缝里传出来:

“老不中用的,还活着做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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