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断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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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主簿(七)

    “……了解了。”

    郑琰玉拖着贺七,拿着游玄戈给的通行证,往隔壁的玉龙寺走去,这里是清平司的地盘,贺七作为被缉捕的疑犯,郑琰玉自然不能对他太温和。游玄戈则是往军机曹所在的厢房走过去。

    东书房这里面,邹鸿坐在客位上,反反复复地想着自己与方佳圭重逢会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半个月之前,崇禹城北,清平司。

    邹鸿自西书房走出,日渐西沉,此时已经是酉时了,清平司功曹每日的工作时间自正卯时到正酉时,整整一个白天。

    邹鸿并没有走出院子,而是往东书房拐过去,他敲了敲虚掩着的房门,虽然他和方佳圭不和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表面上的和气还是要装一装。

    “进。”

    方佳圭不到三十,虽然在邹鸿面前算是年轻了,但声音却与他一般的沉稳。

    “主簿,沧浪城那事情怎么样了?”

    邹鸿走到他面前,沉声问道。

    方佳圭一直在原本在低头查阅各种的情报,听到是邹鸿的声音,这才抬起了头,道:

    “邹大人?已经快过正酉时了吧,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言下之意是邹鸿应该回去了才对。邹鸿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这方佳圭一直都是这样,你有正事找他的时候,他若是不想跟你搭话,便总是顾左而言他,搅乱你的思维,叫你从他那里讨不到一点言语的好处。对邹鸿来说,方佳圭可不是一个什么善茬,好几次的行动他都参加不了,多半是出于方佳圭的授意,他也没必要跟他好言好语地说话。

    “方佳圭,我问你话呢。”

    方佳圭也不是第一回见邹鸿这个模样,把手里的情报一放,不快不慢道:

    “沧浪城那事肯定是有蹊跷,应该与当地的势力有不小的关联。”

    邹鸿捏着拳头,点了点头,不过他觉得不止如此,他压着性子来找方佳圭,便是为了这个来的。

    邹鸿趁着自己与方佳圭还在同一观点上,赶紧说:

    “而且我估计,官府也脱不了干系,分尸案这种让民心大动的案件,就是找不到真凶,也要找一个替罪羊来以谢天下、挽回民心、挽救官府形象。当然,不是说要冤枉好人,但是像他们那样就草草收案了,肯定是有不少的蹊跷。”

    方佳圭等着邹鸿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的话,而后才道:

    “邹大人……头班调查组昨天已经前往沧浪城了,过几天要是情况好转不了,我会再派一组过去,双线平行调查,互相掩护。”

    言下之意:你就不用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该干啥干啥去吧。

    邹鸿却不甘心,虽然他早就清楚了方佳圭是不会听自己的话,但他还是要把自己的态度表明:

    “没有必要动用这么多的人手,我带两个驰掣功曹、两名揆天功曹,再要一个耳目,这件事绝对水落石出。”

    方佳圭从邹鸿一开口就知道他最后会是转到这里来,心想也亏得他好意思开口,现在每个人都满满当当,我怕是一个闲的功曹都找不出来。

    “邹大人,你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吗?”

    方佳圭抬眼看着站在面前、居高临下的邹鸿,眼里的气势丝毫不弱。

    “那你就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方佳圭耸肩一笑,这流氓逻辑,他都懒得接下去,若是有万无一失的办法,他还会在这里与邹鸿说这些?

    “但是我这是最稳妥的办法,而且我很早之前也说过,邹大人你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再带队出动了,给刚刚转正那批预备功曹培训一下职业技能才是你现在的本职。”

    也就是说我堂堂副长官司丞,连调动几名功曹都权利都没了,只能留在家里带菜鸟吗?方佳圭,你狠。

    邹鸿抑制住心里的火,强行使自己心平气和,方佳圭怎么说也是他的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只是一句俏皮话而已。

    “那我不做带队,你只把我安插在要派过去的第二组好吧?”

    方佳圭摇了摇头,对邹鸿说:

    “邹大人,名单与人选已经拟定了,现在人手不够用,改变预有的规划很麻烦的。”

    邹鸿快绷不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一直都不屑于发火的他,在这个小白脸年轻人面前,总是会控制不住他的脾气。

    “什么狗屁?你就是不想让我接触一线,我做什么了,至于你这么做弄我?不是说本来就缺人手吗?”

    邹鸿虽是在斥责方佳圭,却压低了声音,至少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到他们的争吵。他并不是缺乏理性的人。

    方佳圭依然是一副恬淡的表情,他双眼好不躲避地直视着邹鸿,用最简单的语气说出了最挑衅的话:

    “缺的是有用的人手。”

    听了这话,一直直视着邹鸿的方佳圭看得到他的瞳孔里明显的多了些什么,像温吞的火苗一下子受到了撩拨,突然升腾起暴戾的火舌来。

    “好,好啊,你方佳圭刚刚来的时候一口一个邹前辈,说要仰仗我的协助,现在位置坐稳了,就开始一点点地架空我,你是想把这清平司变成你的一言堂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青大人高足的身份就能为所欲为?”

    方佳圭只是摇头,邹鸿骂得再难听,那也只是想要激他而已,这一点他看得很透彻。

    “邹大人,你要怎么想是你的问题,不过你现在不适合行动,这是我的判断,也是总司的安排。”

    邹鸿言语之间挤兑他是靠了与总司的关系才得意空降此处当了这个主簿,那他就故意拿着这事儿说话,表明自己并不在乎。

    “我呸……”

    邹鸿的“呸”只说了一半,嘴型摆好了还没有送出气,他便也觉得不妥,把后半句就咽了回去,改为道:

    “好,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正事可以做了是吧?方大人您瞧好,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的方式才能把清平司带得更远的。”

    方佳圭听他这么一说,眉头一皱,问:

    “什么意思?”

    邹鸿笑了,以往都是他气急败坏地去找方佳圭,然后对方并不理睬自己或者是把话题扯向别处,就像打到空处的重拳一样,这一次,哼哼,他可不会重蹈覆辙。

    “你也管不着。”

    邹鸿挥袖转身,走出了东书房。

    ……

    邹鸿还没有想好万全的说辞,房门就开了,一袭素衣的方佳圭走进东书房,飘然而来,脸上带着……嗯……虚假的微笑。

    “许久不见,邹大人,近来可好?”

    邹鸿则是就这么慵懒地坐在椅子上,连假笑都懒得来一个:

    “托方大人的福,本司好得很。”

    方佳圭依然是那副笑容:

    “想来也是,邹大人扔下一堆的事务,海阔凭鱼跃啊,自然好得很。”

    邹鸿冷笑两声,这种口舌之争,他也懒得去置气。

    两人才刚一见面,就如此的剑拔弩张,根本说不到一起去,两句话就起了火药味儿。

    其实方佳圭与邹鸿本来都是极为优秀的人,只不过他们在各个方向的想法都不尽相同。

    邹鸿往往想给属下极大的自由,只要有任务时好好出力就可以了;方佳圭更倾向于最充分地利用所有功曹的人力资源,机构接近满负荷的运转才能让清平司往更好的方向去。

    对任务来说,邹鸿有自己的简洁有效的方式,往往能出其不意地解决问题;而方佳圭则更倾向于各种功能人员的梯次配置与小组配合,稳扎稳打,损失也极小。

    在两人的完全无法正常沟通之下,时间一长,关系便僵硬至此了。

    斗了一场嘴,两人倒是很默契地偃旗息鼓、点到为止了。

    方佳圭几步走到自己的主位椅子上坐下,双眼平视,看着邹鸿,邹鸿也在看着他。

    邹鸿英武、稳重,但却有一丝沧桑、有一点苦相,方佳圭则儒雅、文静,眼神中还还藏带了狡黠与果敢。单从相貌上来说,方佳圭更为讨喜,是一个年轻文士却也并不身体单薄的形象。

    邹鸿并没有完全想好要说什么,方佳圭先开口道:

    “你带来的那人是什么人。”

    “哪个?”

    邹鸿知道他是在问郑琰玉,但就是故意要装作听不懂,与方佳圭绕弯子。

    方佳圭并没有回答,他也懒得回答,他知道邹鸿是故意要怎么说的。他二人虽然水火不容但彼此之间也是非常了解,似乎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你还记得我此前向你讨的调囚令吗?方大人”

    方佳圭稍微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确有此事,当时他并不想得起来邹鸿能做什么,没有多想就给他了。方佳圭虽然也是博闻强识,不过终归是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件件记心头。

    不过,想到这个“调囚令”。

    “那不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么……”

    方佳圭也并没有感到太诧异,一会儿就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邹鸿一眼,道:

    “邹大人,真是布局长远啊,从那么久就算起。”

    邹鸿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冷哼一声:

    “不敢当,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