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断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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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主簿(三)

    “你要是想吃什么,自己去街上买回来就可以了。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去白拿人家的,这边可不是南门边上那条街,他们都不认识你的。”

    邹鸿一边半开玩笑地跟小飞说着,一边从身上摸出十多枚铜钱和一点碎银两。

    “省着点花,但是有想吃的可以直接买,不够了再告诉我。”

    就这小伙子现在的身体,是应该吃一点好的补一补,他也还处在发育期,对营养是有很高的需求的。

    小飞接过这点不算多、但是也绝对不算少的钱,欲言又止:

    “那,好的……”

    见他是想说点什么,郑琰玉起身来让他去自己的椅子上坐,自己俯下身来细细地掸掉毯子上的灰尘。

    “你想说什么?直接跟他说就好了。”

    郑琰玉说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邹鸿。

    “嗯……那我以后……以后要怎么称呼这位,这位……大人。”

    原来小飞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邹鸿,毕竟是受了人家的大恩,以后还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总不可能还是叫他‘大人’吧。

    郑琰玉做在毯子上,笑得贱兮兮,邹鸿一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朝郑琰玉扑过去,伸出左手食指,指着他的嘴,威吓其闭上嘴巴。

    “哈哈,我不说,我不说。”

    见邹鸿表情凶恶,郑琰玉也不再开邹鸿和小飞的玩笑,对小伙子说道:

    “咱俩都是他的小弟,不如你和我一起叫他‘邹司丞’就好了?”

    其实郑琰玉在心里都管邹鸿叫“老邹”的,但现在在人家地盘上,也总不能这么直接。

    “邹司丞”听起来也相当的官方,感觉和“大人”也差不多,小飞听了以后,也有点不确定,问郑琰玉:

    “可以吗?”

    郑琰玉反倒是去问邹鸿,这事儿要咨询当事人的意见:

    “你说呢?”

    邹鸿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称呼的,事实上他觉得只要不是骂它的称呼就都可以,这也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我没意见。”

    “那就对了,小飞以后就当作是你的小弟。”

    郑琰玉就此下了定论。

    小飞停了半晌,像是想了什么,又开口道:

    “不然我叫大人‘先生’吧,我……我听他们街上的人说,叫‘先生’的,都是些不耽于世俗的体面人。”

    看来邹鸿在小飞心里地位是相当的高、相当正面的,郑琰玉听了也没有办法,只能说:

    “行行行,他是体面人,‘邹司丞’这种称呼,还是让我这种小弟来叫吧。”

    “喂喂,这么一来我也成了他小弟了?”

    一旁的贺七又相当不满了,走过来也一屁股坐到毯子上来,对二人说道。

    他称呼邹鸿,也是叫他做“邹司丞”,按郑琰玉的说法,自己便和他是一样身份了。他与邹鸿,说穿了只不过是代替了拂衣盟,要和他互相利用的关系,说好听的叫互利互惠、互相帮助。

    郑琰玉望着这自己要凑上来找话说的贺七,往邹鸿那边挪了挪位置,好似是要把界限给划开,其他人少来套近乎一样,对贺七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明天说不定就得进牢狱里了。”

    这正是贺七心里的痛,贺七相当接下前途未卜的日子,一下子就泄了气一般,又对郑琰玉怒目而视:

    “郑琰玉,你能不能拣点好听的说!”

    郑琰玉非但没有收嘴,还把身子贱兮兮地又朝他伸过来,接着那句说了下去:

    “嘿嘿,贺兄弟啊,你放心,这事儿虽然是老邹和你家付盟主定下的,要把你坑进去,不过我多少也是参与了,也有份儿,到时候兄弟我会去大牢里去看望你的。你放心,就是淌水我也要淌过榆水过去。”

    贺七像轰苍蝇一样挥手给他轰走,没好气地说:

    “得了吧,还淌水?榆水就没有人能淌水过得去的地方,你别净是胡说八道。”

    郑琰玉可不管这些,搂着贺七接着扯道:

    “别啊贺兄弟,这一关不知道得关你多久呢,你一个人在那牢里也不好玩,你说兄弟我时不时地来看你,还能给你解解闷不是?”

    贺七越听他说的心里越难受,直接把脸别过去,话都不想跟郑琰玉说了。

    小飞坐在之前郑琰玉让给他的椅子上,听着这两位你一言、我一语,还算是有趣的对话,好奇心一上来,插了一句问道:

    “郑大哥连大牢里面都清楚的吗?”

    这本只是小飞的一句无心之言,邹鸿一听,突然想到了之前的那些事,没忍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点头道:

    “嗯,是,他对那大牢里面可熟悉了,狱卒什么的他都认识。”

    郑琰玉一听自己在小飞面前让邹鸿揭了老底,转头白了他一眼,但同样的,他也不能把邹鸿怎么样,只能无可奈何地说:

    “老邹,你……”

    其实听潮府大牢的狱卒也是轮班制,经常会有人事调动,所以要说郑琰玉对大牢熟悉到了这种程度,这是邹鸿夸张的说法。

    邹鸿悄无声息的补刀,也朝着郑琰玉心里的痛戳了一下,郑琰玉撇了邹鸿一眼,不说话了。

    邹鸿拍了拍郑琰玉的肩膀,站起身来,往卧房那边去。

    “小飞,你要哪一个?”

    小飞看了又看,想了半晌,这两个都是一样的乱,没有什么好挑的,便随便选了一个说:

    “右边,先生。”

    邹鸿听了,背着他们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边走边说说:

    “好,我就去左边那一间睡了,郑兄、贺兄弟,你们也早点休息。”

    两人也没有理会他,各自躺下就睡在毯子上。

    邹鸿推开左边卧房的门,脚步却停住了,他就杵在那里,自言自语、或者是跟小飞说:

    “先生……这称呼听着还不错,晚安。”

    ……

    崇禹城北部,玉龙寺。

    这个寺庙并不很大,四面的围墙都刷成了白色,围墙里里此刻非常安静,并没有什么响动,庙宇的建筑大概是听潮府这边的华居风格,若不是大殿正门上那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玉龙寺”三个遒劲的大字,说不定会被路人认成是别墅或是宫殿什么的。

    这玉龙寺本身是非佛非道,里面也并不供奉什么神明,或许此前是有的,可是现在已经很久没有香火了。寺庙的院落清清静静,只有一些花叶在夜风里发出沙沙的声音。

    清平司在听潮府的公署离玉龙寺只有一墙之隔,不过更多的清平司功曹们会把玉龙寺的院子当作是清平司的一部分。

    方佳圭一身的素净,头发绾一个书生髻,面皮刮得相当白净,脸如其名,就像是一块美玉一般,其年龄绝对不过三十岁。

    他此时正在玉龙寺唯一一间亮着灯的禅房里,在一个蒲团上盘腿坐着,闭眼养气,与这个房间乃至整个玉龙寺看起来都很相合。他面前还站着一个年龄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子,穿着一身紧身的劲装,腰上还悬着一把宝剑,面容与方佳圭正好是两个极端,脸部线条有棱有角,与邹鸿反倒是有几分相似。

    其虽然是要低头才能看到方佳圭,不过他的眼神里面没有一点的居高临下感,全都是纯粹的敬仰。

    在一定意义上,这里便是方佳圭的住处。为了方便处理公务,清平司里上到主簿、司丞,下到各曹的功曹,都会在工作忙碌的时候到玉龙寺寻一个禅房短时间休息,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府尹的官府也并没有把这个荒废掉的寺庙放在心上,所以玉龙寺也算是被默许为清平司的一部分了。

    方佳圭在城中原本有一处房产,可是他回家的频率比起邹鸿来说还要更低,甚至有一年只在年假的时候回家住了十天。在他休完年假回清平司后,便干脆托了人把那一处房产转卖了出去,将简单的家具都置到了玉龙寺里,长住在这里了。

    床位离他在官署的办公处不过几十步的脚程,方佳圭也乐于节约这点时间,多做一些情报与消息的归档。

    方佳圭眼神缓缓睁开,房间里的灯光映入他的双眼,使他褐色的瞳孔渐渐缩小方佳圭这才在一片斑斓的亮光里看到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前的这人。

    缓缓地把一口悠长的浊气吐出,再吸入一口新鲜空气,方佳圭开口问那人:

    “玄戈,你说……邹鸿是不是快回来了?”

    他听得方佳圭叫自己名字,把头埋下去答话。这位叫“玄戈”的,原本就是低着头看方佳圭,现在又把头再低下去以示尊敬,这样一来,也不知道他的脖子会不会有负担。

    玄戈答的话是:

    “按照之前他说的话推测,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两天了。”

    方佳圭轻轻地拿自己的拳头去锤自己因为久坐而有些麻痹的大腿,玄戈看了正要上前,被方佳圭伸手止住了。

    “我自己来就好。”

    方佳圭一边挪动着自己的拳头和腿,一边摇着头,对玄戈说道:

    “这老东西,可真能蹦跶,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一点都不知道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