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断鸿
字体: 16 + -

第十章 山贼(二)

    “非是小可说话不好听,若是留你们下来啊,怕是要枉送了你们性命。”

    这话不说不打紧,一说出来就惹了那本来还昏昏欲睡的“鬼手”贺七。

    他将一双快要眯成缝的豹眼倏地张开,眼神之中凶光流转,把缰绳也扔给郑琰玉,这一扔便好似把他的瞌睡虫也扔掉了,贺七精精神神,几步作一步地奔到庄子门口,对那后生一通吼道:

    “你这娃娃,说的话好不讲道理!我们只是路过的客人,又不是土匪、强盗,又不会在你庄子上杀人放火,让我们胡乱地歇上个把时辰又怎么了?”

    这突然的一声吼,倒是把那后生和殷英两个人都惊了一头,贺七可不管这么多,在人家门前接着就闹了起来:

    “你不给歇就算了,干什么要说出这些话来恐吓老爷们?你真当这世上好汉都是吓大的?你七爷我,今日就偏要进你庄子了,若是等到你家到时候没出什么事,我再来和你计较。”

    那后生脸苦着看向邹鸿,比起贺七来,这位明显更是一个讲理的人。

    “几位英雄,小可也做不了主,小可也只是住在东家家里的长工罢了。”

    邹鸿早就看得出来,这后生皮肤生得黑糙,显然不会是庄上的少爷。

    “既然小哥也有难处,那能否叫你家主人出来说话?或是我兄弟几个进去拜见。我等实在是困极,怕是撑不到下一处去就要在路边睡着了。”

    那后生见邹鸿这么说,把拨浪鼓摇得更是厉害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家主人正为那事烦恼着,此时不便见生人。”

    站在一旁的贺七见这后生摇头时候的模样甚为乖巧,心下火也下了一半,半吓半唬地跟他开玩笑说。

    “有烦恼?嘿嘿,巧了,我正就爱和有烦恼的人说话。”

    贺七说着就要往里面拱,身后牵着三匹马的郑琰玉听这话相当耳熟,也不知道贺七是在哪家戏台上听说书人念的话本。

    “贺兄弟……”

    邹鸿一把拿住贺七的肩膀,把他拽住。贺七发觉自己动弹不得,才退后一步,把身子直起来,跟邹鸿说:

    “邹兄弟啊,我是逗着这娃娃玩玩儿的。”

    他们行走在外面,以防万一,都不以官名相称。

    正说话间,庄子里热热闹闹涌来了一帮人,中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头上戴一条黑帻,身上披着一副乡村自制的皮甲,腰上还挎着一口刀,打扮得威风凛凛,领了一帮庄客来到门口,向那后生问话道:

    “出了什么事情,这么喧哗?”

    那后生见东家出来,侧身让了一让,对那庄上主人说:

    “回主人的话,有这几位客人想入庄子里来歇息,我好言相劝,说庄上今日不方便,却劝不动。”

    那壮汉走上前来,细细打量了邹鸿与贺七,心里已经生出了另一分计较,抬手止住他身后骂骂咧咧的庄客们,挺讲礼地向二人拱手行了一礼,道:

    “各位好汉,老夫有礼了。老夫姓战,是鄙庄话事的人,所以往来的人都叫这里战家庄。”

    邹鸿也接上礼数,对这战庄主行了礼。

    “见过庄主,我们兄弟几个是走江湖的,赶了一夜的路,实在是走不动了,想要进庄里歇两个时辰。方才这位小哥说贵庄有事,我兄弟三个只是要小歇一阵,必不会对贵庄事务产生干扰,还请战庄主行个方便呐。”

    一旁的贺七见了这庄主觉得好笑,心想:

    “这小子不过比我痴长了几岁,颚下的胡须都还青着呢,也敢自称老夫?”

    这战庄主却没有与那黑后生一般,出乎意料地笑了一笑,把身后拥着的庄客们都挥手驱散,请邹鸿几人往里走。

    “不妨事,不妨事,好汉们随我进来,拣一间干净的房间歇息便是。”

    一转头看见门外还有郑琰玉牵着三匹马,庄主忙又打发了三个庄客去替他把马牵进来。

    那最开始去给邹鸿开门的黑后生见庄主居然把这拨人迎了进来,犹犹豫豫地想提醒一下他:

    “主人?这可……”

    还没有说完,就被那战庄主一个眼神瞪住了,黑后生只好闭嘴,战庄主转过脸去对邹鸿、贺七、还有刚刚走进来的郑琰玉笑着说道:

    “东边厢房一直是空着的,诸位好汉便可到那里去休息,庄客会替好汉们把马匹好生喂养看觑。若是诸位肚饥了,等后厨准备一下,稍待一会儿就奉上酒肉。”

    邹鸿三人谢过,由庄客带着一起进到东边的一间厢房里。虽然战家庄是大户人家,但这里毕竟处于乡野,厢房又不是主人家住的房间,所以房间里的摆设也比较简单,占地方最广的是一张大通铺,上面铺了一大张竹篾编成的凉席,还有几条叠好的干净被褥,床面上干净没有灰尘,虽然粗糙了点,不过这正是三人现在需要的。

    邹鸿三人把身上所背的包袱都从肩头卸下放在一起,就在这大通铺上躺了下来。贺七刚才就困极,听了那后生出言不逊才强打精神,现在困得更多,完全是沾床就睡,躺下去还没有五息的功夫,口鼻之中便传出来他的鼾声。

    这鼾声如雷震一般,搅得另外两人睡不着,郑琰玉与邹鸿苦笑着相对视一眼,都从大通铺上坐了起来,他们都不及贺七那么困倦,索性就在床上坐一会儿休息。

    邹鸿朝坐在大通铺上,把背倚着刷白了的墙,朝着窗户外张望,院子中间清清静静,没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邹鸿正看间,一旁的郑琰玉像是不经意间说道:

    “这田庄虽好,可人气儿不怎么高啊,方才看见那么多,这一转眼都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邹鸿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就算是庄子里的人生得懒惫一些,之前还没起,但是方才经过贺七这么一闹,也应该都醒了。这么大的庄主,少说能住个三五十口人,可是现在却没怎么感觉这个庄子里住着人。

    邹鸿偏头一看刚才说了话的郑琰玉,这人刚才那句话看似只是随口一说,其实……

    哼哼,有趣。

    “郑兄,你看这个庄子有什么不寻常?”

    邹鸿蹭到郑琰玉边上来与他讲话,声音也压得很低。不过他的担心其实完全是多余的,这房间里有贺七在,外面的人基本上听不见里面的他们说了什么话。

    郑琰玉也侧过眼睛看了一眼邹鸿,想了想,说:

    “那战姓的庄主,连续讲话之间听不到换气的声音,应该是修习了相当不错的内功,他身边那七八个庄客,也都是有武艺傍身的。”

    郑琰玉仿佛在回忆一般,细细地重新想了一遍方才遇上的都有什么人。

    “那个开门的黑后生,虽然皮肤黝黑,像是在地里久做农活所导致,但潮南这边地势平坦,大田庄都主要种稻,这几年年雨水充足,虫害又少,稻子比懒庄稼费事不到哪里去。这少年长成身强力壮,也不过是才二三年,年龄小是干不得农活的;也就是说,他每年也只有收稻谷的那一阵子才背灼天光、受到暴晒,哪里至于会晒得这么黑?”

    邹鸿细细听了郑琰玉的分析,确实是头头是道,不过他还是说了一句:

    “万一是祖上传下来的面皮呢?”

    其实是邹鸿说着玩,不过郑琰玉反倒是一本正经地接着分析下去了:

    “可是他给贺七吼了好几声,又遭他要冲门那里吓了一吓,本该心中怕了才对,邹司丞可能是去拉贺七了没有看见,我牵着马在后面看得真真切切,那黑后生虽然也扮出了十分无奈的样子,但是自始至终脸上表情都冷静得很,这像是庄稼汉家的长工孩子?”

    “呃……郑兄。”

    邹鸿本想说“我是开玩笑的”,结果郑琰玉连看都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等那庄主一来,那少年讲话讲得逻辑清晰、丝毫不乱,若换了平常的在庄稼地里跑大的孩子,早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还有他之前说那话,叫我们不要‘枉送了性命’,我之前以为是少年孩子言语夸张说着玩,但现在一回想,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邹鸿点头,一是因为郑琰玉说得确实对,二是因为他分析得清楚、明白、有逻辑,邹鸿越发觉得自己当初选上了他,乃是一步好棋。

    “确实如此,总之,这庄子里确实是有问题,不过具体真相如何还不明朗。”

    郑琰玉点点头,看向此时还在吹呼打鼾、不得消停的贺七,问邹鸿道:

    “那我们要不要叫醒他。”

    若不是贺七鼾声巨大,他们也不敢这么放心地在房间里说这些,邹鸿看了看他睡成的死猪样,说:

    “不用,我们这一趟的后面,还要多多劳累他了,他现在要睡觉就让他睡觉吧。”

    邹鸿回想起战庄主才到庄门口来的时候,身后跟的一群庄客。他们衣物隐蔽处,都隐隐地鼓起,这是距离庄门有一段距离的郑琰玉看不见的。邹鸿说罢让贺七睡,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若真有什么事发生,由我们俩解决了就是。”

    贺七涛声依旧,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客人可醒着?请给老夫开个门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