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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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二

喜宴(二)

是个六张榻榻米般大的日式房间。

铺了柔软地毯的地面稍微高起,需要脱鞋进去。

“她应该在这里换上晚装。”小板浩子说。

新娘子倒在房间中央,身上依然穿着婚纱,胸前一带被血染红了。

片山进去,慎重地检查,她已经完全断气了。

——白裙上的血色太过鲜艳,反而没有真实感。

托福,片山一见尸体就贫血的老毛病并没有发作。

雅代的表情十分安祥。

“谁发现的?”片山问。

“我。”小坂浩子说。“因为负责替她更衣的人跑来找我商量之故。”

“怎么说?”

“她说经过刚才的**后,走进这里时,新娘表示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负责的人觉得不是没道理,于是走到外面,告诉新娘说:‘方便时请叫我一声’。”

“然后?”

“然后负责的人暂时去了后面,过了一会才出来,在外面等着,但一直没有呼唤声。不久,新郎准备完毕,过来敲门,却没回应,负责人这才跑来通知我。”

“她没立刻开门过去看看?”

“如果新娘正在更衣就失礼了嘛,上面吩咐过,不准随便开门过去的。”

“原来如此。”

“于是,我也在征得她先生白井先生的同意后,这才开门的。”

“开门时,就是这个样子?”

“是的。”

“这可伤脑筋了。”片山摇摇头。

“好不幸啊……”晴美喃喃地说。“她是准备穿那件衣服吧。”

一件可爱的粉红色的晚装挂在墙上。

福尔摩斯走过来,开始四处踱步。

“总之,是杀人事件,赶快报警。”片山说。

“是。”小坂浩子快步走了出去。

“片山。”一个声音说。

回头看,是白井。他僵着脸,表情沉重。

“白井,抱歉,发生这种事——”

“喜宴会继续。”

“——你说什么?”

“替我找出凶手来。凶手一定是其中一个出席的家伙。岂能让他安然离去?”白井的声音颤抖。

“我明白你的心情。”

“有办法的。我先对大家说,她觉得不舒服,而你去找凶手出来!”

“不可能的!你想一个人坐在会场正面?”

“不可以吗?也有过那种情形的。”

“刚才的**之后,大家会猜到有事发生的。这个交给警察去办就好了。”

“不行。”白井坚决地摇头。“她可能是因我而死的。懂吗?倘若她不跟我结婚,她可能还会活下去。难道你要我白白放过凶手吗?”

白井涨红了脸。片山第一次见到,向来冷静的白井,当众露出如此激动的情绪。

“即使凶手现在跑了,终归跑不掉的。”

片山想尽力说服白井,但他不接受。

“我要亲自逮捕凶手。请谅解,我不要警官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逮捕凶手……”

说着,白井在新娘的身边跪下。“否则她死不瞑目的……”

突然,大颗的眼泪从白井的眼睛流下。所有人肃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福尔摩斯捅了晴美的脚一下。

“什么呀,福尔摩斯?”

晴美抬眼一看,见福尔摩斯往伊豆岛雅代该穿的晚装走去,“喵”了一声。

“对啦!”晴美拍手。“我穿上这件裙子,坐在白井先生旁边不就行了?”

“你?”片山瞠目。“不可能的!来了许多认识她的人啊!”

“总有办法的嘛。看,这裙子不是和这顶帽子配合的么?前面挡住了。只要化妆浓一点,低头而坐,看不出来的。”

“可是,你十八岁吗?”

片山发现晴美的眼睛突然带有杀意(!),连忙说:

“好吧好吧。随你喜欢就好了。不过,必须得到白井同意才行。”

白井站起来,拿起晴美的手。

“拜托了!请务必帮忙。”

“就这样决定啦——那么,小板小姐,请借个空房间给我。我马上更衣。”

“知道。”小坂浩子好象也被白井感动了,立刻点头。“空房间多得是。我马上叫人预备。”

她正要出去时,泽口走进来。

“刚刚听说了……是真的吗?”

泽口可说是仍处于震惊的状态中,不是没道理。单是那宗伤人事件已叫他头痛了,何况加上杀人!

可是,不愧是酒店负责人.他立刻恢复专业的态度。

“如果有事要我帮忙的话,请指示。”

“我亲自拨电话,那样子比较好。”片山说。

实际上,要使栗原科长理解这种事态并不容易,但必须赶紧通知鉴证官和验尸官。

“对了,胁本先生呢?”片山问。

“现在正在请人护理伤口。”泽口说。

“情形如何?”

“并不至于重伤,不过,大概暂时行动不自由吧,现在他在房间外边。”

泽口话没说完,胁本瘸着受伤的腿走进来。

“她真的死了?”

“很遗憾。”

“到底是什么时间的事?她不是刚刚才进来的吗?”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片山看看新娘。的确,杀她的时间并不多。

“我就在隔壁的房间。”胁本说。

“隔壁?”

“是的。”小坂浩子说。“他受伤后,我把他带去隔壁空房间。”

“那么说,在医生来之前,他一直在那里?”

“是的。医生替他诊伤,然后带他去医务室。”

“你在隔壁的房间时听见什么吗?如惨叫、争执的声音之类——”

“不,什么也没听见。”胁本摇摇头。“还有,很奇怪哦。”

“什么事?”

“隔壁的房间,门是打开的,而我是面向门而坐的。”

“换句话说,如果有人经过外面的话,你应该见到才是。”

“绝对看到。可是,谁也没经过。”

片山等人面面相觑。

这个杀人现场,离大堂和宴会厅最远,但是不能不经过胁本所在的房间门外,否则不能来到这里。

片山走出走廊。右手边是长长的走廊,两边有门,走廊前端是大堂、宴会厅。左手边呢?防火门关着。

这扇门呢?片山问。

“经常关着的。是从这边开的,从另一边是打不开的。”泽口说明。“由于宴会厅这一层也存放礼金的关系,所以做成不能从任何一个方向进来的样子。”

“原来如此。”片山点点头。

他拉拉门,门很重,拉不动。

“喂,石津!帮帮忙。”“好的——咦,不很重呀,不是吗?”

是牛扒的效用吗?石津轻松地把门打开了。

“我如果用力也打得开的。”片山故意说。“这样,从对面就打不开了吧?”

“应该是的。”

“试试看。石津,你去另一面,开开这个门。”

“你想把我关在外面?”石津不安地说。

“关你在外面干什么?快去呀!”

“知道。”

石津叹一口气,走到门的另外一边。防火门发出沉重的声音关上后,接着传来“咯哒咯哒”摇动门的声音。

“看来果然打不开。”

“那么,凶手是怎样摸进这间休息室的?”晴美说。“能进不能出……”

“好奇妙的事。”片山的手按住下巴。

“如密室一般。”

“晤……可是在这种地方……算了,首先必须联络科长再说。”

片山正要走时,防火门被惊人的猛力“咚咚”地敲响。

“噢,忘了让石津进来——吵死人啦!”

“他一定是担心吃不到甜品了。”晴美低声说。

“好啦,开门了。”

片山和泽口一起拉开。冷不妨石津也从另一边推门,他哗然滚跌进来。

“吓坏我了。”石津瘫软地坐着叹息。

“我才被你吓坏了。好了,晴美,快去准备吧。客人大概在猜发生了什么事了。”

“嗯,包在我身上。”晴美用力点点头。

包在晴美身上的事,有时更加麻烦,不过,片山决定暂时不说。

“那么,接下去——”司仪说,“请新郎公司的前辈岩本先生致祝贺词。”

原来如此。“前辈”呀。片山对司仪的用词表示钦佩。因为说“上司”或“属下”都不恰当。

岩本接过麦克风,站起来。

在现场,以南田验尸官对首的主要人员都来了。片山获得栗原的许可,暂时回到喜宴的座位。

晴美一派温顺的模样,有意低着头坐在白井身边。

心不在焉的是石津。

“晴美小姐,不可能就这样做了那家伙的妻子吧。”

他带着认真的表情向片山投诉,片山煞费思量才能哄住他。

岩本拿住麦克风沉默片刻——客人们觉得有半个世纪那么久。

之前噪杂的会场变得一片寂静,像有什么事会发生的预兆。

片山带着祈祷的心情,希望不再有事发生就好了。

“我叫岩本。”岩本慢慢地说话了。“刚才司仪介绍说我是新郎的前辈。的确,那个没有错,这是司仪先生绞尽脑汁之后想出来的叫法。”

到底他想说什么呢?所有的人都望住岩本。

“我一度是白井君的上司。”岩本接下去。“现在,白井君是我的上司。”

会场掠过一阵疑惑。

“我现在是普通职员,我以前坐过的科长位子,现由白井君坐上去。但是,我认为那是是当然的事——”岩本说明了自己企图隐瞒工作上犯错的内情。“所以,我完全没有理由憎恨白井君。”

“究竟他想说什么?”片山喃语。

“可是,公司内部传出流言,说白井君将我的失策向上层告密,把我踢出局。”他向出席喜宴的同僚们瞄了一眼。“但我十分清楚,那个流言并非事实。”

他说下去:“反而是白井君为了挽回我的过失,尽力不让上层知道。但是,结果上层还是知道了——是从哪里传出去的呢?公司职员们在下班后喝酒时说出来的谣言,正巧被在上层的其中一名部长听见了。这件事是那名部长亲自告诉我的,肯定没错。”

隔了一会,岩本继续说。“白井君是凭自己的实力,得到现在的职位的。当然,我从科长的位子被赶下来了——依常识来说,我是应当被革职的。”

岩本露出欢颜。片山觉得,那是很好的笑脸。

“当时,向社长直接交涉,不让我失业的,其实是白井君。”

与其他人一同发出惊叹声的片山也觉得意外。

“其他同僚都说白井君的坏话,表面上同情我,却没有一个人代我求情。”岩本安静地接下去。“我心中怀有的一点芥蒂,在我从社长口中听到那些话时,全都消除了。而且,白井君绝口不提那件事——有人批评白井君,说他故意把我安置在他下面。老实说,我这把年纪了,要我重新适应新工作,是怎么也学不来的。做现在的工作才是最轻松的。”

同僚们带着无法释然的表情,听岩本说话。

“有时,白井君会大声责备我。”岩本说。“可是,作为上司,那是当然的事。倘若只有我不挨骂的话,反而使我更觉难堪吧——保持现状就好。今天,也许我说的话跟这个场合不太相称,但我希望大家知道,我由衷祈愿白井君得到幸福。”

岩本的话结束。

响起掌声——一点不带勉强,发自内心的掌声,持续了好久。

“喜宴马上就结束啦。”根本刑警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呃……”片山搔搔头。

从宴会厅传来某个人的歌声。片山走出大堂。

“要捉凶手,毕竟不可能吧!”

“说的也是。”

“结束后,新郎新娘要在门口送客。晴美即使不愿意也会被人看到脸孔的。”

说得没错——也许对不起白井,但也只能到此放弃了……

“根本兄。”一个年轻刑警跑过来。“找到凶器了!”

“真的?喂,片山,去看看!”

片山带着一起出来的福尔摩斯,跟在年轻刑警后面。

“掉在那条柱子后面。”刑警说。

片山困惑不已。

那边是防火门的外侧。

“这么说,凶手往外逃了。”根本说。

“说的也是,可是,干吗丢在那里呢?”

“而且,血都擦干净了。如果在这里找到,肯定这便是凶器,凶手为何特地把它接干净呢?”根本摇着头说。

片山沉吟——从丢弃凶器的地点看,凶手显然是无意藏起凶器。

倘若真的要扔掉它的话,不如就这样扔掉,然后可更快逃离现场。把血擦干净的含意何在?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

“什么?”

回头一看,福尔摩斯面前,有了条纹巴巴的手帕。

拾起一看,血渗透了,但量不多。

“是擦凶刀的手帕吧。”根本摊开来。“这东西好象到处都有出售,我去查查看。”

根本走开了。

“福尔摩斯,在哪儿找到的?”片山问,福尔摩斯蹑足迈步。

片山跟着去看,来到现场隔壁的房间,即胁本所到过的房间。

“在这里找到的吗?”

原来如此。垃圾桶打翻了,里面的东西滚落满地,手帕好像是从这里面找出来的。

“这条一定是胁本用来按住伤口的手帕啦。”片山失望地说。“有血黏在上面也是理所当然的嘛。不像你的作风呀。”

片山见到福尔摩斯走到凌乱的垃圾堆中,一屁股坐下。

“是吗?即是说,在胁本之后。没有人使用过这个房间吧。”

可是,有血的手帕,必须如此到处翻找,才能从垃圾桶中找到——换句话说,手帕是故意被塞进垃圾扔底下去的,是不是?

“喂,福尔摩斯。”片山坐在原地。“你不可能认为——是胁本做的吧?”

福尔摩斯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等于点头的意思。

“那是不可能的。”片山说。“第一,他为了保护雅代小姐不受伊豆岛伤害,自己受了伤哦。他怎会杀雅代呢?”

福尔摩斯没反应。

“你也这样想的,对不对?第二,他的腿被刺伤了,怎么可能跑去隔壁,刺死雅代,打开门,把刀扔出外面呢?”

福尔摩斯依然木无表情。

“还有……没有了吧。总之,不可能是胁本的。”

福尔摩斯沉默。

“懂吧?我也好不容易才打开那扇门的呀。”片山有点光火了。“你想,脚受伤了的胁本能打开吗?”

旁人看来,肯定以为片山疯了。

“慢着……反过来想可以吗?”

片山步出走廊去看防火门。

不管正不正确,不妨反过来想,即是说,若是胁本做的话,又会怎样?

片山觉得,伊豆岛那样袭击雅代,有点匪夷所思。

不管醉到什么地步,他会做那种事吗?

不过,反过来说,托那件事的福,伊豆岛不会涉嫌杀雅代。

盖因其后,在警察来到之前,伊豆岛一直被保安员看守着,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太充分了些……

假如那是有计划的行动又如何?即是说,他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而故意装成要袭击雅代。

相对地,胁本因着被伊豆岛刺伤,而不会被怀疑刺杀雅代了。

两人互相替对方制造了不在现场证据!

“是吗!”片山打了一个响指。可惜打不响,只是发出空洞的摩擦声。

那是筹划的诡计!

当时,胁本大概没受伤吧!他只是按住腿呻吟,血是可以装出来的。

脚受伤了,当然马上被带去附近的休息室。

剩下一个人时,他走进隔壁雅代的房间,用事先预备好的刀刺死她,然后走出走廊,打开防火门。

跟着他自己弄伤自己的腿——不需要太深的伤口——刀口上,当然混合着两个人的血。

因此他必须把刀擦干净。

然后扔掉刀子,关好门,回到休息室,等候医生到来……

恐怕是跟伊豆岛事先串谋的。

“但是;为什么呢?”片山对福尔摩斯说。

“喵!”

“以胁本来说,被人甩了也许很难受,可是会因此而杀人吗?”

“喵唔,”福尔摩斯发出不耐烦的叫声——“还不明白吗”的意思。

片山的眼睛一亮。

“嗨,你好。”拄着拐杖的胁本走到大堂。“喜宴呢?”

“还有一点时间。”片山说。

“是吗?她真是可怜啊。”

“可不是。你的伤势如何?”

“没啥大不了的。这拐杖用两三天就可以了。”

“那就好。”片山说。“若是那样,就有精神去警局啦。”

“去警局?”

“对呀。”

“可是,刚才已经谈过话了呀。”

“不是那个。是你涉嫌杀了雅代小姐的事。”

胁本一脸困惑,问:“什么意思?”

“开玩笑吧?”胁本说。“我是为了救她而受伤哦。”

“真的伤是后来才有的,而且——”

“而且,即使失恋,我也不至于杀了她——”

“问题就在这里。”片山说。“我也一直没察觉到,你说你是雅代小姐过去的恋人,这只是你说的。实际上,你根本不认识她。只是为了使我们相信那是事实,这才自称是她的恋人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胁本的脸色转白。

片山说出胁本的做法。

出乎意料的,胁本相当脆弱,在片山极力追究下,他被责问得语无论次,终于招供了。

“现在,我们请新郎的好友,片山义太郎先生说话。”司仪说。

喜宴已到了最后阶段。片山僵着脸,握住麦克风。

“呃……我是,白井君的老朋友……”

不行。这种调子怎能说那种话。

假咳一声,片山说:“我只想对白井君说一句话。”

白井看住片山。片山接下去说:“一切都解决了——仅此。”

片山坐下。

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呆在那儿。白井站起来,开始鼓掌。其他客人犹豫不决地加入。

只有白井一个人热烈地鼓掌……

掌声平息后,白井说:“我要向大家陈明一件事——我的妻子雅代,等不及仪式结束,已经离开了人世。”

所有的人哑然。

白井开始平静地述说事情的经过。

“辞职?”小坂浩子说。

“嗯。没法子,我只能这样做。”泽口说。“对不起。我不在时,你会很忙的。”

“那种事……”浩子垂下脸。

“好了,今天的工作。干活干活!”

浩子目送泽口大踏步走开的背影。

他不在的话,我该怎么办?待在这里也没意思。

她在大堂里愣愣地走着时,看到一只三色猫坐在那里。

“咦,你不是上次的——”浩子弯下腰摸了摸三色猫的额头。“我该怎么办才好?哎,猫咪,你有什么意见?”

猫的眼睛充满意想不到的善意,温柔地看着浩子。

浩子一直注视着它的眼睛。

“你在做什么?”泽口走回来。“怎么,这不是上次那只猫吗?”

浩子站起来,说:“泽口先生。”

“什么事?”

“我有一个要求。”

“说说看。”

“我喜欢你。我想结婚。”

泽口呆呆地望着浩子。

“你——但是——”他欲言又止。“来,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他轻轻搂住浩子的肩膀。

三色猫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后,这才优雅地转身去找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