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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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名门绅士

第2章 名门绅士

“开庭那天的主角,无疑是布罗基斯比伯爵。他身穿深黑素服,和红润的脸色以及金黄头发成了强烈的对比。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律师玛摩杜克·英格梭尔爵士。这时伯爵已经完成了指认亲兄弟的痛苦任务,这项任务之所以特别痛苦,是因为死者脸部和身体被伤毁得支离破碎;幸亏身上穿戴的衣服和一些小饰物,包括手上的图章戒指,没有被残暴的凶犯拿走,靠着这些衣物,布罗基斯比伯爵才能够把他的弟弟指认出来。”

“饭店里几位职员作证说明发现尸体的经过,医官对于被害人立即死亡的原因也提出专业的意见。死者显然是被人用一根拨火棒或厚重的棍子敲击后脑,然后凶手像是对尸体盲目泄愤一般,把脸和身体敲烂敲碎,看起来显然是个疯子干的。”

“接下来法医传唤布罗基斯比伯爵,要他说明他弟弟生前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在他死去的前一天早上,’伯爵回答,‘他搭早班火车北上到伯明翰来,我则从布罗基斯比赶去看他。我十一点到达饭店,陪了他大概一个小时。’”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吗?’”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布罗基斯比伯爵回答。他好像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然后突然决定说出来,因为他接着说,‘那一整天我都在城里,晚上很晚才回到布罗基斯比。因为我有些生意要谈,像往常一样住在格兰德饭店,晚饭是跟几位朋友一块儿吃的。’”

“‘请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布罗基斯比城堡的?’”

“‘我想一定是十一点左右。从这里到布罗基斯比城堡有七英里远。’”

“‘我想,’法官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这时旁听观众的眼光全都集中在证人席上这位年轻英俊,典型的名门绅士身上,‘如果我说你们两兄弟之间很不幸有法律纠纷,我想我这样说没错吧?’”

“‘是有这么一回事。’”

“法官若有所思地把下巴摩挲了好一会儿才说:‘要是死者要求共享吉尼维尔名衔和爵禄的申诉案被判定有效,那么本来预定在十五日举行的婚礼就是非常重要的大事,对不对?’”

“‘如果判决是那样,那的确是的。’”

“‘那么,我们陪审团里的先生们是不是该了解,你和死者早上会面后,是在和睦的气氛下分手的吗?’”

“布罗基斯比伯爵又犹豫了一两分钟,群众和陪审团都屏息静气等着听他说什么。”

“‘我们之间没有敌意。’他终于回答。”

“‘我们推测,也许你们会面时可能稍有意见不同,我可以这样说吗?’”

“‘我弟弟很不幸,他找错了律师,要不就是被那位律师过于乐观的想法误导了。他被一份古老的家族文件吸引而扯进这场官司,这份文件他不但从没见过,而且因为其中的一些遗词用字,早就作废无效了。我想,如果我让弟弟亲自判断这份文件,可能比较仁慈厚道。我知道他看过文件后,就会相信他的申诉案绝对不可能胜诉,我也知道这对他会是个重大的打击。这就是为什么我想亲自见他,向他说明这件事,而不愿透过我们各自律师的较正式的——也许也是较正确的——管道让他明了。我把事实摆在他眼前,就我这方面来说,绝对是和睦友善的态度。’”

“年轻的布罗基斯比伯爵以冷静平和的声调,威严而简明地用这一段稍嫌冗长,却又全然自愿的一番话来解释事情的经过,可是法官似乎不为所动,因为他一本正经地接着问:‘你们分手的时候还是朋友?’”

“‘就我这方面来说,绝对是的。’”

“‘可是就他那方面来说不是喽?’法官紧追不舍。”

“‘我想他自然会感到恼怒,因为他的律师给了他如此不智的建议。’”

“‘而你那天稍晚却没有设法去缓和你和他之间可能有的恶感?’法官问道,每个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字都带着怪异而坚决的强调语气。”

“‘如果您的意思是问我那天有没有再去见我弟弟,没有,我没有再见他。’”

“‘爵士阁下,那么您对罗伯特神秘之死不能提供给我们更多的线索了?’法官还在追问。”

“‘我很抱歉,我的确不能。’布罗基斯比伯爵回答得很决断。”

“法官看来好像还是很疑惑,似乎在想什么。最初他好像想继续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感觉到他问证人的话里意味深长,每个人也都因此而坐立不安,不知道下一步会有什么证词出现。布罗基斯比伯爵等了一两分钟,终于法官叹了口气,于是伯爵走下证人席,和他的律师谈了一下。”

“最开始他对城堡饭店的出纳和门房说了些什么并不注意,可是他似乎慢慢察觉到这些证人说出的证词相当怪异,他皱起的眉宇间显出焦急和困惑,而年轻脸庞上也失去了一些红润。”

“城堡饭店的出纳川姆雷特先生吸引了整个法庭的注意力。他说罗伯特·英格兰姆先生在十三日早上八点钟到达饭店;就住在平日他来这家饭店时住的那间房,也就是二十一号房间。他一到就上楼去了,还点了些早餐要人送到他房里。到了十一点钟,布罗基斯比伯爵到饭店来见他的弟弟,在十二点之前,两人一直在一起。下午死者出去了一趟,大概七点钟左右带一位先生回来吃晚餐,出纳一眼就看出那人是乐园街上的律师,提摩西·贝丁费尔德先生。两位男士在楼下用餐,之后就上楼到罗伯特先生的房里喝咖啡抽雪茄。”

“‘我不确定贝丁费尔德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出纳继续说,‘可是我依稀觉得九点十五分在大厅看到他。他在礼服外面套了一个大披肩,还戴了一顶苏格兰便帽。那时正好来了许多从伦敦下来投宿的旅客,大厅挤得很,而且有个美国人开的宴会把我们大部分的人手都调了去,所以我不太能确定当时到底有没有看到他。不过和吉尼维尔的罗伯特先生一起吃饭,并且晚上在一起的是提摩西·贝丁费尔德先生,这点我很肯定,因为我认得他。到了十点钟我下班了,只有晚班门房一个人在大厅里。’”

“一名服务生和门房所说的和川姆雷特先生的证词大多相吻合。他们两个都看见死者在七点钟和一位先生走进饭店,虽然他们并不认识那人,但对于他的描述和提摩西·贝丁费尔德先生的长相却都相符。侦讯进行到这里,陪审团主席提出问题,他想知道,为什么提摩西·贝丁费尔德先生没有出庭作证。负责本案的探长告诉他,贝丁费尔德先生好像离开了伯明翰,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法官提议暂停休会,等贝丁费尔德先生出现再说,可是在探长的恳求之下,他同意先听听彼得·泰瑞尔的证词(泰瑞尔是城堡饭店晚班的门房——棒槌学堂注)如果你还记得这案子,他就是这件不寻常的怪案当中,掀起最大**的一位证人。”

“‘那天是我第一次在城堡饭店当班,’他说,‘我原本是五福汉普顿街上布莱兹饭店的门房。晚上十点钟我才刚上班,来了一位先生,问我能不能见吉尼维尔的罗伯特先生。我说我想罗伯特先生在,可是要上去看才能确定。那位先生说:没关系,不用麻烦了;我知道他的房间。二十一号房,对吧?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上楼去了。’”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法官问。”

“‘没有,大人。’”

“‘他长得什么样子?’”

“‘大人,他很年轻,我还记得他穿一件大披肩,头上戴着苏格兰便帽。可是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他站的地方背光,帽子又遮住了他的眼睛,而且他只和我说了短短几句话。’”

“‘请你看看四周,’法医平静地说。‘法庭上有没有哪位先生有一点像你说的那位?’”

“城堡饭店的门房彼得·泰瑞尔转头对着法庭的群众,眼睛慢慢扫过在场的众多脸孔,大家都鸦雀无声;突然,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只是那么一下而已,然后好像有点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事关重大,于是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确定。’”

“法官想逼他,可是他带着典型英国人的漠然神情,还是说:‘我不能讲。’”

“‘好吧,接下来怎么样了呢?’法官只好放弃,改口问道。”

“‘大人,那位先生上去后,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又下楼来了。我把大门打开让他出去,他丢下半个英镑对我说:‘晚安’,然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那么,如果你再见到他,你能不能再认出他来呢?’”

“那门房的双眼本能似地再一次游移到法庭上的某张脸上;再一次他又犹豫了好几秒钟,这几秒钟像是几小时那么长,某个人的名誉、生命,也许都系在上面。然后彼得·泰瑞尔慢慢又说了一次:‘我不能确定。’”

“可是法官和陪审团,还有拥挤法庭上的每个观众都看到了,彼得在犹豫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停驻在布罗基斯比伯爵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