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夜宴（下）
雪美人背对众人，蹲下身抬手还要再打。千筱伊怒斥出声：“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宫中出手伤人，本宫还未宾天呢！”
雪美人一惊，转过身就着蹲姿行礼，“嫔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那秀女在身后侍婢的搀扶下挣扎着半蹲起来，勉强行礼道：“臣女庄敏桃给皇上皇后请安，二位主子万福金安。”
赫连宇见那庄敏桃面上已是红肿一片，下令：“传御医。”
“描云，”千筱伊偏了偏头，“去扶庄小主起来坐下。添香，去倒被冷茶来，庄小主这脸如今不能喝热的。”
“是。”二人应身分头走了。
“皇上先去椅子上坐着，站久了累人。”赫连宇听了，牵着千筱伊往一旁椅上坐去。此时内殿已是乌泱泱一片，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雪美人仍旧是半蹲着行礼的姿势，随着二人走上前，也跟着换了方向。其余人除庄敏桃外都站着，虽四下虚设了许多软椅，然帝后不曾开口，又有谁敢坐？
赫连宇自坐了，李左忙吩咐下去，叫人将蜡烛点多些凉些，又一叠声地吩咐取帝后的暖手炉来。过了一时，赫连宇方道：“你们都坐罢，至于雪美人，皇后，这事交由你处置。”
“皇上，”千筱伊略微朝他低了低头，“臣妾深感惶恐。”
“无妨，”赫连宇拍了拍她的手背，收手。“朕相信皇后。”
“依臣妾之见，先等御医来瞧过庄妹妹的伤势再说。毕竟人是最紧要的，皇上，您说呢？”
接过李左递来的茶盏，赫连宇有几分漫不经心。“依皇后所言。”
言罢，自顾自地喝茶，竟是不置一言了。
千筱伊扫视全场，见宴席上大部分人都来了，惟独缺了清泠郡主同南宫凝舞二人。想必这二人是不爱参与这些宫廷琐事的，索性不来，知道得越少越好。
添香已是取了冷茶来，正在服侍那庄敏桃含口茶水，，将口中血丝过了出来。又叫她含了一口，留在口中冰着，好减轻些苦痛。
一时殿内寂静，无人开口。唯有皇上用茶的声音轻轻响着。
却听一声飞来之语，众人望去，竟是往日总沉默寡言的诚少使。诚少使一反常态，竟是冷笑同温夫人道：“方才在外头听里面这样嘈杂，本以为是小宫婢初初入宫不懂规矩，毛躁了些也是有的。没曾想进来一瞧，竟是咱们宠冠六宫的雪美人。”将目光投向仍旧半蹲着的雪美人侧脸，“雪姐姐，你可真是叫妹妹大吃一惊啊。”
温夫人素来游离于争斗之外，此事也只是以帕掩唇，轻咳了一声，道：“想必是事出有因，诚妹妹今日的发饰甚美，瞧着不是寻常的珠翠。”
“这个？”诚少使摸着头上发簪，笑道：“妹妹做了好几支，姐姐若不嫌弃，妹妹倒想赠予姐姐，聊表姐妹情谊。”
“这怎么使得？”
“不寻常的珠翠还是要戴在常见着皇上的人头上，方能显其价值。”谁料雪美人竟一点也不领温夫人的情，又将话茬扯了回来，话中句句是刺。“诚妹妹满头珠翠，也不见得皇上注目片刻。皇后娘娘才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呢，我这般蒲柳之姿，自然不敢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然同你比起来，皇上自然是宠我的。”
这话的意思是，我虽不及皇后，却大大胜了你。你连我都比不上，还在妄想些什么？
诚少使平时沉默寡言，此刻却是牙尖嘴利起来。“宠及六宫又如何，默默无闻又如何？不过尔尔一个江湖草莽女子，皇上封你为美人就该感恩戴德在宫中烧香念经，你却处处惹事生非，岂不是自找不痛快？雉便是雉，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便是你飞上云霄，我收拾不了你，梦女也会从九泉下上来了结了你。”
话至此出，连千筱伊同赫连宇皆是一怔。她怎么会知道梦女此人？
千筱伊万分疑惑，瞥向描云以示询问。描云附耳解释道：“梦女当年乃是李府庶女，为李府大夫人所不容，七岁遭逐，无家可归。先皇后当年怀了皇后娘娘，去往龙鞍山祈福，故而留下了她。皇后娘娘出生后，便将之改名梦女，派往吟梦轩。其闺名，李梦月。”
千筱伊颔首，表示清楚。
“她要索命只管来啊！”雪美人朝诚少使嘶喊，如癫似狂。“你真以为我怕麽？！这些年来我为千筱伊除去的人还少吗，不过是多添了个梦女，有什么差别？左右一条是命，百条也是命！”
在场人闻言无不为之色变，竟敢口出狂言，胡乱喊当今皇后名讳，她不要命了？！
赫连宇劈手就将茶盏扣在桌上，“李左！将她嘴给朕堵了！”
“不必！”千筱伊出声制止，朝赫连宇冷笑道：“她要说，咱们总不能拦着，传出去再叫人说咱们屈打成招。”说着，她起身走到雪美人面前，半蹲下，掐住她面颊往自己这边。“你有什么想说的尽可说，本宫听着，”言至末尾，竟忽高声凄厉起来。“你不是要说吗？！说啊！”
“没什么好说的，”雪美人硬生生别开头，面上多了两道被护甲划出的血痕。“嫔妾所作所为娘娘都看在眼里，别无所求，但求一死！”
“呵，”千筱伊站起身来，望向她，眼中竟然有悲凉。“不过是个男子，我没料到你竟这样痴罔！你若当真这样想要，我自可允了你！只是没料到你竟然这样丧心病狂，动手杀了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妹！你扪心自问，值吗？”
“皇后！”赫连宇见她扯出秘闻，低声喝止，“你失态了。”
回过神来，千筱伊请罪，“臣妾一时失了心智，皇上恕罪。”
“无妨，”赫连宇道：“朕明白。”将装聋作哑的众人扫视一周，他又开口，“家事难理，叫众爱卿看笑话了。这里有朕同皇后处置就是，众爱卿且先会席用膳，别扫了兴致。贞小仪、姝婉仪，你们且去作陪。”
“微臣告退。”
“妾身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