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孽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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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连环计(中)

临伊宫

正午时分阳光正好,借着窗外光线,千筱傜细细绣了半幅青梅竹马图。织锦从外头回来,面上颇有窘迫之色。

千筱傜头也不抬,只自嘲一声,道:“回来地这样迟,想必又是受了冷嘲热讽。织锦,这几日,真是难为你。”

织锦将门阖上,倒了一盏热茶放到千筱傜手边,叹道:“时不与我,难免。奴婢怎么敢说什么难为,最难熬的怕是公主了。如今正是年关,一年之内最冷的时候。内务府却偏生扣着炭火不发,奴婢受的住,公主千金之体,怎么受的住?”

千筱傜淡淡一笑,良多悲凉之色略过。放了手中绣绷,取茶轻饮一口,千筱傜略微皱眉。

“这茶怎么入口这样涩?”

“公主用的茶叶昨儿用完了,内务府总推说没有,奴婢没有法子,只得暂且将奴婢的泡了,还望公主恕罪。公主且将就着用些,所幸安宁公主即归,到时必有公主的公道在。”

千筱傜点了点头,一阵凉风吹来,不由得缩了缩颈子。

织锦叫道:“呀!外头下雪了,奴婢将窗子阖上罢,公主仔细受了寒气。添香?添香!将蜡烛点上,殿内太暗了些。”

添香自一旁走上前,面上颇有难色。恐千筱傜听了难受,又是不得不说。只得支吾着道:“回……回……织……织锦姐姐……没有成支的蜡烛了,前儿卉贵嫔手下的写意姐姐说,左右公主留着也是无用,就拿了去。奴……奴婢……没有法子……”

“你是榆木脑子吗?!”织锦听了,便是泥人也生出三分气性来,用手指指着添香脑门就骂。“她说要蜡烛,就给了她?好歹你也是安宁公主身旁伺候着,怎么一点心气都不曾学到?!便是同她呛声不给又能如何?皇上吩咐了,临伊宫是不许人进来的。你若不给,她还能追到这里来找你?!”

添香嗫嚅着后退几步,说不出话来。

千筱傜懒懒的将茶盏放下,淡道:“织锦,她一个小丫头,你同她置什么气?没有成支的蜡烛就寻几只短的点上,左右是能让宫里亮堂的,计较什么长短?添香,你快去罢。”

“是。”添香方委委屈屈地去寻了几支短头蜡烛来点上。

只是点的多了,故而烛芯稍长,显得灯光影影绰绰,影子摆动。添香取了金剪子要剪去长的,千筱傜又道:“给我罢,你下去打探打探皇姐什么时候回来。”

添香应是将见到给她,自开门出去了。

剪下烛芯,千筱傜取了头上金簪去挑玩烛火。忽明忽暗,容颜隐约。

“织锦,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织锦敛眉,“恕奴婢直言,身处后宫,若想永里不败之地,唯有争斗,别无他法。”

“说的很对,”千筱傜狠狠将金簪握紧,尖端刺入手心,疼痛尖锐。她冷冷一笑,“我的退路,頞柳柳已经帮我亲手斩断了,我只能往前走。真是可笑,先前,我竟还想着收手。呵,落子无悔,我怎么能够忘记。”

险些就因一时意气,坏了早早设下的棋局。险些,险些。

“启禀公主,皇上同安宁公主回来了。”恍恍惚惚间,听见门外头添香热切的话语。

千筱傜一惊,手上金簪一下子落到桌上那一幅绣作上。金簪上的烛油在绣作中美人的脸上蕴开一团,像是一滴初初落下的新泪。

话音落,殿门大开。两排宫婢齐齐低头站着,齐声道:“恭迎安宁公主回宫,公主万安。”

长廊那端,千筱伊自殿外盈盈归来。绯衣素裘,颜色无双。她冷着一张美人面轻轻走来,仿佛周身都是常人不可攀的贵气。

时光流转,朝代更替。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护国安宁公主,无可替代。

不多时,千筱伊已入了殿门。宫婢们纷纷下去料理琐事,殿门再度阖上。虽外头人来人往,却是寂然无声,井然有序,同千筱伊未归时全然是天差地别。

进了殿门,描云服侍千筱伊除去狐裘。

千筱傜还未请安,便听千筱伊淡淡吩咐道:“今儿皇上要来临伊宫用膳,下头小宫婢怕是难以处置妥当。描云,你同织锦先下去好生安排。若是有事,我自会唤你们。”

二人知千筱伊姐妹二人有私密话要讲,也不多言,行了礼便退了下去。出门后,还将外头候着的添香一干候命婢女驱散了。

描云自下去查看大殿布置,织锦去御膳房备膳食,二人多年相处,倒也很是默契。

待二人下去,千筱傜方福身,道:“傜儿恭迎皇姐,皇姐万安。”

千筱伊并不开口叫她起来,面色不改,伸手自倒了一盏茶。茶水入口,面色便如万里寒冰。

千筱伊低笑一声,伸手便是一掌扇在千筱傜脸上。千筱傜大为吃惊,脸上吃痛,却并不敢有什么话。只得继续福身低头,静候训斥。

“身为安平公主,竟让一帮下人欺辱至此,千筱傜,你也不怕丢了台面?!平日里教了你这样多,连这样的微末伎俩都斗不过,开了春我和亲遐洉,休想我回来替你收尸!”

“不再会了,”千筱傜强忍着一腔泪意,抬头望向千筱伊。眼中泪光闪烁,却始终坚持忍住,不肯让它落下。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先前,不过是因我心里还对卫玄风存着一丝情义。不然,怎么会放松警惕至此?皇姐,以后不再会了。因为我已经不敢妄想,那样的东西,本就不是该属于我的。”

千筱伊心头一窒,伸手覆上千筱傜被她打地那一面脸颊,“傜儿,疼吗?”

千筱傜的眼泪终于落下,划过千筱伊的手背,滚烫。

她吸了吸鼻子,说:“疼。”

“记住这份疼,”千筱伊也泪落,由人及己,心头苦痛。“来日,一定要向他们讨回来。”

“皇姐,”千筱傜握住她覆在自己面上的手,“从小到大都是你护着我,这一次的仇,我自己来。”

千筱伊带着泪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宽心。

时光一下子被沉淀下来,安静悠然。千筱伊转头推开窗子,窗外细雪如絮,柔软缠绵地下了一空。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皇姐,是雪……”千筱傜轻轻软软地开口,方才哭过带了鼻音,越发沙哑惹人爱怜。

“是啊,”千筱伊如小时候初见千筱傜那般轻轻揽她入怀,温柔恬美地好似画卷一幅。“这雪,是天下最干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