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留芳散尽

“多时未见，伊伊风采依旧。”月上柳梢，南宫凝舞见千筱伊同赫连宇相携而来，倚在骆无痕怀中笑吟吟的道。

千筱伊微微一笑，步入凉亭，在石桌旁坐下。回头唤赫连宇落座，二人还未说话，便取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好酒。”千筱伊啧啧赞叹：“白玉你今日可要多喝些，无痕酿的桃花酿可不是谁都能喝到的。若是我未记差，这方子还是天女南宫舒湮灭前所遗留。”

“有什么好酒总瞒不过你。你也适可而止罢，此番前来师父不过带了一葫芦，全在这桌上，万不可叫你囫囵吞枣糟蹋了去。”

“你当我是什么？贪嘴成这样？”千筱伊放下酒杯正色道：“此番请无痕出谷不过是想央他瞧瞧白玉伤势如何，此次大伤令他记忆全失，身子骨也是元气大伤。若是不过过无痕的眼，我总也不能安心了去。”

骆无痕闻言，只朝南宫凝舞无奈一笑，便将手搭在赫连宇手上轻轻一探。初时并未见异样，渐渐面色却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南宫凝舞见他如此，心知不妙，便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骆无痕起身让位，“舞儿你瞧瞧，我心头有几分眉目，只是到底不能确信。”

南宫凝舞将信将疑，细细将脉息一探，大惊失色。千筱伊见二人面色有异，心下不由也悬了起来。

“伤势可有大碍？”

南宫凝舞不可置信地看向赫连宇，“你同卫玄风有什么过节？我瞧着这所用的路子像是玄风的化情！”

赫连宇只摇头，“前尘旧事，我全都忘却了。”

只留得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沉默良久，南宫凝舞率先打破僵局，缓缓道：“伊伊你一早清楚卫玄风乃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你见过他，他的性子你再了解不过，他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

千筱伊抬眸看向她，“若不出我所料，玄风也应在谷内，唤他前来便是。”

“玄风近日来去匆匆，且他的性子最是难测不过，我不知他此刻在何处。”

“看来只有找到玄风才可解开谜团。”千筱伊淡淡道，“左右是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几日。只一样，白玉受了伤，身子不好。无痕可有什么法子调养？”话至末梢，她将视线投向骆无痕。

骆无痕也不藏私，只道：“他如今忘却前尘不过因着经脉断了一根，若服留芳果一颗，自可尽数记起，身子也能好上大半。”

“留芳果？”千筱伊喃喃重复。世间仅余三颗的留芳果，若是让赫连宇服下，她的计策怕是不能继续，这果，是当要还是不要？

千筱伊还在天人交战之时，骆无痕已掏出留芳果递到她面前。“当年你救舞儿一命，如今我便还了你这个人情。”

闻言，千筱伊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面上笑着将那枚留芳果收下，却是不曾给赫连宇当场服用，只收入了自己袖间。

“只一样，这留芳果虽好，却也有不足之处。”骆无痕只当千筱伊知晓这一茬，并未往深处去想，于是又将不足道出。只恐赫连宇一心治伤，却埋下隐患了去。“当年为疗伤圣药的留芳果现今仅余三颗，乃是方子被毁的缘故。虽疗伤有奇效，然用后异事常有之。先前便有一人，用了这留芳果，将受伤期间之事统忘干净。前车之鉴，还望慎重。”

“师父，我有些冷了。”南宫凝舞知二人还须静静思索片刻，便故意这般道。果然骆无痕起身同她一起回房而去，还将那一葫芦桃花酿留给了二人。

千筱伊见亭中稍稍有些暗了，取出袖间的火折子将桌上的小小油灯点燃，灯火暗黄，地上两人人影依偎在一起，似动还静。终于，千筱伊似下定决心般取出那枚留芳果。小小一枚暗青色药丸捏在指尖，更显得肌肤白皙细嫩，晶莹剔透。

“无痕的话，总是不会错的。白玉……”她朝赫连宇递过留芳果，面上带着勉强而僵硬的微笑，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赫连宇，回望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唯有眼中情深一抹，泄露了一腔心事。眼见她指尖留芳果，赫连宇目光一凝，稍有沉默。末了终是结果。

千筱伊伸手自头上取了头上金簪，将那油灯挑的亮些，烛光忽明忽暗，将她的脸映的隐隐绰绰。

良久，她方又开口：“如若真的忘却，也是天意，你同我都扭转不得。”

赫连宇思索片刻，旋即指尖微微一动，眼见那留芳果化为粉尘，却微笑清浅，如玉温润。

赫连白玉，人如其名。

“你……”

赫连宇伸出手轻抚过她的发端，笑如朝阳，温和轻暖。“伊伊，我要的唯有一个你罢了。不是一时迷了心思，我只是舍不得将你忘却。”

千筱伊任他搂过自己，一字一句说：“共剪西窗烛，巴山夜雨时。能得此刻，已是无憾了。”

他宁可忘却前尘也不愿忘却自己，宁可一无所有亦不愿失了她一个。他捏碎的不是留芳果，是她高高筑起的心墙。爱是这样奇特的产物，只消得一个瞬间便可喷发而出，甚至只要一个这般小的契机。忘却前尘的是他，舍尽前情的，却是她。

很多年以后，赫连宇常常想起这样一个灯光暗黄的夜晚。千筱伊靠在自己怀里，那样子温婉，举世无双。只是最后，却留在回忆里慢慢泛黄，逐渐老去。原来看不穿的，从来只是世人自身，又有什么资格哀求后悔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