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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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沈鹿鸣一生从未如此觉得屈辱过。

    母亲早亡的那一天,身为赘婿的父亲和三个孩子就被分家的人赶出了沈家。尚还年幼的沈鹿鸣不得不与大哥沈柏舟在街道上讨生计,勉强照顾还在咿呀学语的妹妹和重病不起的父亲。

    那个时候他也没有觉得多么屈辱,因为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要挺胸抬头的走回沈家,拿会属于他们的东西。

    父亲病逝的那一天,家里竟然连买一副棺椁的钱都凑不出,沈柏舟心一横,将年幼的妹妹沈姝送到本有故交,现在江南做官的陈望达府中照顾,又送沈鹿鸣上武当山学艺,而自己则回到沈家,低声下气的请求那些侵占了家产的分家人给自己一份生计。两人分别的那一天,就好像两条夹着尾巴的丧家犬,互相舔舐着伤口,无力的猜测着迎头而来的究竟是棍棒还是一根骨头。

    可沈鹿鸣并没有觉得屈辱,因为哥哥对他说,十年之内,兄妹三人一定要夺回沈家,如果自己走的路失败了,还请弟弟握紧手中的剑。

    沈柏舟成亲的那一天,沈鹿鸣站在人群中,听着耳边路人毫不掩饰的奚落,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曾经壮志盈胸的大哥怎么会变得如此窝囊,不仅在沈家分家充满恶意的安排下,大张旗鼓的从青楼妓院迎娶了一位烟花女子,还大大方方的青楼老板送给这位昔日花魁的“嫁妆”。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此刻的大哥竟还笑的像个傻子一样,向周围认识不认识的人团团稽首,就和那些所有幸福的新郎官一样。

    不过沈鹿鸣很快就释怀了,因为当他见到日后他称为大嫂的女人那一瞬间,他就知道,无论是什么人能娶到她,都会把自己当成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沈鹿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每想起一点他过往人生的记忆,他的屈辱感就加深了一分,到最后就像一只努力从胸膛中顶出来的拳头一样难以抑制。

    这一切源于一个男人。

    沈鹿鸣本来正在和徐冰冰他们商议具体营救沈姝的计划,这时纷乱的人群突然一点点安静了下来,何首乌,刘寄奴几位弟子毕恭毕敬的跪倒在地,等什么人的到来。

    “南海毒仙。”花溪眯着眼睛说道,他的话除了提醒沈鹿鸣注意之外,还夹着几分好奇的意味。

    南海毒仙在江湖上名声极响,人人谈之色变,却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甚至有人怀疑,根本就没有南海毒仙这个人,而是某一个门派的代称。

    直到某府台大人因为得罪了地方豪强而被下了毒药,死于非命,人们纷纷议论这是南海毒仙所为,后来一夜之间,下手的地方豪强满门都中了剧毒,几十口人无一幸免,人们在死状可怖的尸体中间找到一封留书,上面大概写着,南海毒仙如果下手,最起码也是这个效果。

    这份霸气的留言除了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之外,还向世人证明了南海毒仙这个人的存在,和这份真实的恐怖。

    于是沈鹿鸣握紧了拳头,看似在克制,实则脑海中反复勾画拔剑而出的第一个动作。他的实力支撑起了他无比的骄傲,在这份骄傲下,擒贼先擒王这种简单粗暴的行动方式也成为了一种选择。

    而紧接着出现的人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没有众人心中那种盛大的排场,而是一个衣着褴褛的人走了出来。

    沈鹿鸣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跪倒在地的众弟子,他们的恭敬神情更甚,甚至演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同样心怀恐惧的,还有站在一旁的徐冰冰。她惊惧的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她下意识伸手握住了那把极为长大的天伦剑,然后又目光空洞的松开,认命般不反抗也不逃避。

    沈鹿鸣见识过身边这个看似柔弱女子的惊人强大,于是慌忙转头,再次死盯着那个形容像一个疯子一样的人。

    那个人衣衫破烂到几乎无法蔽体,脏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长长的衣摆下露出两截光腿,不知道下身是只穿了一条短裤,还是压根什么都没穿。腰间突兀的系着一条草绳,因为没有裤子,所以草绳的作用更像是拴着那把形状怪异的剑。

    那把剑几乎失去了作为一把剑的特征,剑柄是毫无修饰的一截木头,剑身是互相平行的两根极薄的铁片,却没有像一般双股剑一样最终汇合,而是各自向前,就像一把丑陋的叉子。

    这把剑没有剑鞘,就那么随意的悬挂着,剑锋来回摆动,已经将那个疯子的腿割的满是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昭示着这个人还活在世上,不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疯子全不在乎的走着,不,他也并非全不在乎,至少那些伤口能让他疼痛,只是那些疼痛似乎让他很快乐,每当他一瘸一拐的迈出一步,都会牵动伤口,他一咧嘴之后都会笑一下,放佛酒鬼在品味陈年的美酒。

    沈鹿鸣嘴唇翕动一下,又看了看被恐惧包围不知所措的徐冰冰,一瞬间猜出了那个疯子的身份,“于纯。”他轻声自语道。

    “他就是剑魔于纯?”前面一个人惊呼道,沈鹿鸣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此时的山谷极为安静,所以也有不少人听到了沈鹿鸣的话。至于这一声惊呼,更是引起了于纯本人的注意,他转过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笑了一笑,“剑魔剑魔,见者不活。”话音未落,一扬手,一道充满邪气的凌厉剑气就已经斩到,沈鹿鸣一把拉住呆立在那的徐冰冰,闪避开,回头再看,刚才发出惊呼的人和周围数人,都已经倒地而亡,周身上下千疮百孔,就像有人用小刀细细割过一样。

    再去看于纯,他一双眼睛正紧盯着徐冰冰,表情很是困惑,然后突然一笑,说道:“原来是丫头来啦,快过来,过来爸爸身边。”

    徐冰冰脸上一抽动,不知心头涌上什么惨烈的回忆,极为幽怨的环视了一圈,终于还是步履沉重的走了过去。

    “徐姑娘……”沈鹿鸣刚刚开口,两只胳膊被花溪和周琦一左一右架住,花溪悄声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少爷你还是先看看情况。”

    沈鹿鸣看着徐冰冰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如刀搅一样,巨大的屈辱感让他的脸涨的通红,他知道,拉住自己的不是花溪,而是自己内心的恐惧。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自己引以为傲的十数年剑道钻研在他面前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他怕贸然上前会暴露此行的目的,他怕会牵连到徐冰冰和其他来帮忙的人,他更怕自己不消一个回合就要死在剑魔的剑下。

    沈鹿鸣的骄傲有多少,此时的恐惧就有多深,恐惧像一只来自深渊的凶兽一口咬住了他,他默默颤抖着,再做不出一个动作。

    徐冰冰听到他的呼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燃起的希望在一瞬间消失,摇摇头,继续向于纯走去。

    沈鹿鸣用力挣脱开花溪,向自己胸口重重锤击了一拳,然后一把攥紧了长剑,大步流星拉住了徐冰冰的手,将她拦在自己身后,大声喊到:“武当沈鹿鸣,来向前辈问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