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可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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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如痴如醉。

上官蓝醒来,半趴在枕头上看了看天色,已经大亮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凤璘没说话,抬手慢慢轻抚她细滑的背脊,上官蓝被他弄得有点儿痒,嘻嘻笑着一躲,胸前的娇软在锦褥上隐隐浮现,说不出的娇慵甜美。凤璘默默地看着,幽亮的黑瞳泛起淡淡惆怅。

远远的,她看见西门暗和一个男人向这里走来,上官蓝有些意外,西门暗怎么会让人进到他们的私园来?她把自己更深地沉入水中,只留脑袋方便呼吸,又牵了几朵晶莲来遮蔽,总不能让外人看见浑身湿透的她吧。

西门暗和那个男子在池边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上官蓝躲在荷叶下都有点儿着急了,有话快说啊,说完快走!

“太子那边的人……最后确认过了么?”西门暗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冷漠,又有些意兴阑珊似的。

“是,万无一失。他宁愿为王爷效死。给他妻儿的银钱也都妥当了。就算受尽酷刑,他也誓不改口。”

上官蓝细细分辨这个男人的声音,说陌生吧,好像又在哪儿听到过。

“你……”西门暗说着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王爷,请抱持着王妃必死的决心,丹青明日才敢射出那只箭!”男人说的异常郑重。

西门暗没有说话。

男人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涩然开口:“王爷,您临时改变早就定好的计划,杜将军恐怕……”

西门暗冷了语气,似乎起了薄怒,“这是我的私事!我只要能履行对他的承诺,其余的不容他置喙。”

男人似乎没想到凤璘的反应会这么强烈,顿住没再言语。西门暗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控,稳了下情绪,淡淡说:“你也易容进宫吧,生死存亡明天全看你了。”西门暗似乎十分疲惫。

男人退下很久,西门暗才缓步而去。

上官蓝没动,淹没到她下巴的池水让她的心跳十分缓慢……她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想得太入神了,竟一直傻傻地举着荷叶,直到手指感到麻木冰凉。双肩一松懈,失去知觉的手臂垂入水中,溅起一道水花。

没了遮蔽,细雨淋湿了她的脸颊,睫毛抵挡不住,眼睛进了雨水,酸涩不堪。

早就定好的计划……王妃必死……杜将军……很多散乱的,她忽略的回忆慢慢连接起来。西门暗说过很多她听不明白的话,现在……她好像突然都懂了。

她早该想到,杜家是行伍世家守卫极其严密,皇城的护卫统领又是杜丝雨的哥哥,杜羽裳竟然能进入集秀殿参选北疆王妃?

杜家和西门暗,恐怕早在杜志安奉命驻守北疆的时候就达成了最秘密的盟约。西门那说过,西门暗和羽裳就是那时情深互许的,西门暗当时得到的……看来不止是杜羽裳的心。

能让父亲弃太子而支持西门暗,杜羽裳给予凤璘的也不仅仅是爱情。西门暗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苦苦笑了,她曾以为只要对西门暗捧出她最真挚的心就能击败杜羽裳,真是可笑了……杜羽裳能给西门暗的,她再努力也给不起。

她还觉得皇上把丰疆的兵权交给杜家是机关算尽,现在想来,对西门暗来说,一切都不过是按部就班。

明日寿诞上……为什么死的人会是她呢?上官蓝颇为费心去想,想通了就更苦涩地佩服自己的丈夫。他不刺杀皇上,因为那样等于帮西门那更快登基。他的目的是让皇上相信太子急不可待地弑父篡位,所以要安排甘心效死的人在凤珣身边,诟陷太子入局。怪不得刚回京去东宫拜见太子内眷时,西门暗要让皇上听见西门那的话才加重脚步,西门那对她的眷恋,可以让她死的更无辜——西门那想杀的绝对不是她,而是自己的父皇。

即便皇上此次还是没有罢黜太子,举国皆知丰疆王宠爱妻子,丰疆王妃死于太子的篡位阴谋,丰疆王爷也有了天大的理由反戈一击,多么的有情有义!

杜羽裳嫁不成太子,哪里是可悲的将要孤独终老……她是在等着当西门暗的皇后啊。所以,她才能那么怜悯地看着她吧。上官蓝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太丢脸了,她还一副美滋滋大获全胜的样子向羽裳示威呢,在丝雨眼中,她这颗自以为是的棋子很可笑吧?

她现在才终于淋漓尽致地明白,当初在福安门边的小花园里,西门暗隐忍地对羽裳说:“我选上官蓝,因为她合适。”

月筝眨了眨眼,凝结在睫毛尖端的雨水滴落下来,她……的确太合适,他对她所有的好,全都因为她合适为他去死!

天色阴沉,紫色的晶莲微显光芒,上官蓝痴痴地看,这些穿透阴阳的紫色,他做出来是打

算在她死后偶尔想起她的时候,来见一见她不忍离去的精魂?是的,按他的计划,她会痴痴爱恋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即便是死了,魂魄也会恋恋不舍。

愣愣地爬上岸,岸边的蔷薇花开得正好,她瞪着眼看,真好看……她忍不住抬手去摸那些娇艳的花儿。她和他所有的情意,让他在完美的计划里擅自改变了一点点,想留她一命?

留她活着……又能如何呢?她再也不可能是他的妻子,因为“上官蓝”已经死了。

她也终于明白了他说“今生不该相遇”的含义。

如果西门暗遇见的不是她这么执妄的是上官蓝,他大可以毫无烦恼地完成他的计划。计划里,他连碰都不想碰那个女人,将来他面对杜羽裳的时候,深情而无愧。

偏偏,他遇见的是她这么个爱恋他至深的愣头青。她一相情愿地塞给他太多,多到他无法不报答,所以……他违背了与丝雨的誓言,泉边的丝雨才那么难过怨恨。她也让他陷入了两难,他说,她是他的劫难。

他,算是她的劫难吗?

上官蓝缓慢地走向西门暗正在等他的房间,只要有他的地方,她就觉得甜蜜而安全。此刻……还是吗?

她停下,看着花影柳枝后的屋宇。不,她不觉得他是她的劫难!他带给她的痛苦再多,也抵不过她感觉到的甜蜜,虽然这甜蜜是那么自欺欺人。她如果没有遇到他,就不会六年来孜孜想念,有心上人的少女上官蓝,幸福而期待。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也不会恋慕成痴,时时娇缠在丈夫身边,受尽宠爱的王妃上官蓝,满足而骄傲。虽然相遇的代价沉重,她……仍不后悔。

颜雨从房间里奏事出来,看见她浑身尽湿曲线毕露,赶紧低下头,打算尽快走开。

“颜雨……”上官蓝叫住他,颜雨垂站住,“你要对香兰好一些!”

颜雨皱了下眉,以为香兰又在她面前抱怨了什么,抿了抿嘴角敷衍地行了下礼,匆匆走开。

西门暗听见她和卫皓的说话声,出来看见这样的她愣了一下,看了看天,雨并没大到把她淋得这么湿。“你……没回娘家?”他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上官蓝去拉他的手,明知这温暖虚幻,她仍忍不住想汲取靠近。“我想和你一起去。”她说的缓慢,因为“和他一起”这个说法让她心如刀割。她以为今生什么都能和他一起,生也好,死也罢……可是,他并不这么打算。

“着凉了吗?”他皱眉来摸她的额头,转身拿了巾帕和干净衣服,为她擦拭更衣。

“没事。”她笑了笑,“快些出吧,还赶得及和爹娘一起吃晚饭。”

马车里,她和他靠得那么近,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让她窒闷。她突然想把什么都说出来,她委屈,她不甘!

上官蓝抬头,千言万语都涌到喉头,她眼中的西门暗茫然地看着窗外,浓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让他凄清深冥的眼眸格外忧虑怅然。月筝愣住了,她想起他悲凉地说:“如果没有我了呢?”她想起他冷漠地说:“成王败寇!”

西门暗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转回脸来淡淡向她一笑,“到了。”

马车在上官府停下,上官蓝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多的情绪争相翻涌在心里,却混成一片空白。他扶她下车的手,依旧坚定而温柔,他握住就不曾放开,她的手小小的,被他全然包在掌心里。上官蓝默默看着他的手,她能让这双手的主人满含未酬的宏远愤愤而死吗?她能让这双修长洁白的手,操持流放荒蛮的生活俗务吗?

西门暗见了岳父岳母,面有愧色,厅中无人才开口说:“此番不能去探望月阙,还请二老毋庸忧烦,西门暗一定会再做妥善安排。”

上官摸寻倒不以为意,还朗朗说道:“不妨,不妨。本应子女千里省视父母,不去也罢。”

西门暗听了,半晌无语以对,苦苦一笑。

上官夫人也听不下去丈夫的傻话,悻悻命人摆上晚饭。

上官蓝腻在母亲身边坐着,把头靠着母亲的肩膀。上官夫人皱眉:“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上官蓝一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这样依偎着母亲。“娘……你明天也会入宫赴宴吗?”

“不会。”上官夫人漠然一笑,“皇后娘娘并未下旨。”

上官蓝愣了下,不许远走,也不许入宫赴宴,皇后娘娘对原家的憎恶已经不屑掩饰了。如有不测,原家也绝难幸免。

西门暗敬了岳父一杯,听岳母这样一说,又皱起眉头,“岳母,都是因为我……”

上官夫人摇头打断

了他的话,“事已至此,何必还说这话,自然是休戚与共。”

上官蓝在母亲肩头轻轻阖眼,休戚与共……是啊,当初母亲就对她说皇家风云难测,不该是上官家这样的人家参与其中,她不听,现在把父母也牵连在内。现在她自己……又如何能孑然抽身?

“不去也好,”她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呵呵笑道:“省得看我的傻样子。”

西门暗听了,身子微微一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入了夜才从娘家回了王府,到了内室屏退左右,西门暗才搂过月筝,细细看她,“你怎么了?”

上官蓝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和母亲的肩膀一样,这里……她也留恋不舍。

他说,她给他的已经太多,可是与羽裳相比,她的爱分量太轻。上官蓝紧紧搂住他细挺的腰身,既然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她又何必顾惜这最后一点?

“刚才在娘家没吃饱。”她晃了晃他,“天阴阴的,还想喝点儿酒。”

西门暗沉默了一会儿,“嗯,好。”今夜,他也需要一点儿酒。

酒菜还算丰盛,上官蓝满意地点点头,都是她爱吃的。

为他斟了酒,她倒满自己的酒杯,拿起来舔了舔,咂咂味道,笑眯眯地一饮而尽。

“暗,”她又给自己满上,“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西门暗皱眉,不答。

她认真地点头,“我相信。”“凤璘,你相信日久生情吗?”她又喝了一杯,问他。

他深深地看着她,满眼疑惑。

她也不等他回答,又重重地点头,“我相信。”

“暗,你相信有情就能天长地久吗?”她再倒了一杯,西门暗按住她的杯子。

“我相信!”他直直地看着她。

上官蓝哈哈一笑,他相信?她却不信了。

“和你说个笑话。”她让他也喝,想了想,“以前我跟师父学弹琴,总偷懒。有一天来了一个酸秀才,他说他爱琴如痴,苦练十载。听说我师父琴艺卓绝,要来切磋一下。”又喝了一杯,她已经有些醉态,瞪着两个眼睛十分娇憨,“他肯定不知道我师父就是谢涵白,不然吓死他!师父当然不屑和他比,就让我去。那秀才弹得真不错,可惜,没灵气。我一曲让他自愧不如。他都哆嗦了,问师父,为什么他苦心孤诣练了十年,都不如一个小丫头。我师父就说,不过胜在天分。那个秀才就黯然地走了。我得意了好久。师父就教训我,那秀才至少非常努力,我再这么得便宜卖乖会遭天谴。”她歪着头,看凤璘,他还是沉沉地看她,“怎么,不好笑啊?”

西门暗轻笑了一下,“是不好笑。”

她不依,瞪着眼睛摇他胳膊让他笑,“好笑!明明就好笑!”

怎么不好笑呢,她就是那个苦练十年的傻秀才,杜羽裳是那个幸运的天才。西门暗的心上人始终是丝雨,她再努力也没

再一杯,“暗,你相信至死不渝吗?”她又认真。

“蓝儿,你醉了。”西门暗抱起她,今天说“死”,太**。

上官蓝贪恋地埋在他的胸膛里,“嗯,我醉了。”

她一直醉醺醺的,此刻恐怕是她这一辈子最清醒的时候,沉醉与清醒,其实分别不大,因为她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蓝儿,”他看着怀里的她,“你……愿意为我死么……”

“不愿意!”她想都不想地回答,“我要和你白头偕老!”

暗,你想过么?

入睡前,他又要她吃药丸。上官蓝难得没有要他哄,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她瞪着美目疑惑地看他,“暗,生宝宝的时机什么时候到?”

西门暗忍不住亲了亲她娇俏的面颊,“快了。”

上官蓝点点头,躺下。他没骗她,他的时机就快到了,她的……却永远也不会来。

这一夜,她以为自己会失眠,却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太液池边,小西门暗把花瓣撒在小羽裳的头上,清风绿柳,落英缤纷,真美啊……她还梦见了自己,小小的上官蓝一脸羡慕的远远看着他们。一晃眼,他们都长大了,俊美的西门暗温柔笑着握住了丝雨的手,羽裳笑得那么娇俏,长大的上官蓝还是躲在远处悄悄地看,想成为他眼中的那个人。原来上官蓝的记忆爱的是他!

她怅然地笑了,她总是很自信,觉得可以实现自己的梦。她却忘记了,西门暗也长大了,不再是只能对着母亲寝殿哭泣的小孩子,他也有了实现自己梦想的能力。

她知道,他的梦里,从来就没有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