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空椅子
第二十章 空椅子
一觉醒来，宋小默发现窗外正下雨，灰蒙蒙的一片。他推开窗户，顿时嗅到了一阵清凉的泥土气息。这是个细雨霏霏的早晨，天空慵懒，温和而忧伤。洗漱完毕后，他准备出门一趟，今天还要去教授那听课。
关门的时候，他恰好看见一只肥大的黑猫跃到了窗台边，那只猫的嘴里还叼着一块红白相间的骨头。眼见那只猫趴在了他刚洗的白色运动鞋上，宋小默大喝一声，使劲跺了跺脚。那只猫像个受到了惊吓，身上的毛忽地倒竖起来，然后警惕地瞪着他。
“快滚！“宋小默举起雨伞，冲了过去。
“喵—”猫丢下骨头，以惊人的速度扭头逃窜，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窗沿有些打滑，那只肥猫跌跌撞撞地碰倒了一只花盆。
紧接着，窗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宋小默伸长脑袋一看，房东老太太正目瞪口呆地站在窗户下，菜篮子翻倒在脚边，几个苹果滚了出来。那只猫在不远处，嘴里还叼了一块新鲜的肉。
“怎么回事儿？”
“猫……”张奶奶惊魂不定地喘着气说，“吓死我了，我买菜路过这儿，一只猫从你窗户里跳了出来，还抢了我的肉……”
“啊，我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猫。”
“幸好没抢我的苹果，要不我孙子就该生气了。”张奶奶边说边蹲下来拣散落在地上的水果。
宋小默笑笑，视线落在肥猫留下的骨头上，他凑近嗅了嗅，顿时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这不正是昨夜吃剩下的红烧排骨吗？他感到胃里一阵翻腾，这骨头上带着血丝，分明还是生的，辨别不出是哪种动物的骨头。莫非昨天啃的就是这种生骨头？
想到这儿，他伸出手掌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沮丧的是，一股浓浓的肉味儿从他口中散发出来。
他直奔进卫生间，拿出牙刷，挤了一大团牙膏，将牙齿的各个角落又细细刷了一遍，直到自觉将那一股肉味儿彻底去除掉，才满意地停下。
细雨还在绵绵地下。
宋小默在公交车站牌边等车，遇见刚从车上走下来的李婶。
“李婶，早啊！”
李婶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忽然，当她意识到什么，又盯向宋小默时，却大惊失色，脸上的平静顷刻消散，转而露出惊恐的神色。手中的雨伞落在了地上。
“莫非一夜之间，我变化太大？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如此惊恐啊！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宋小默心里咯噔一下。
此时，李婶简直如着了魔，直勾勾的眼神像x光一样，穿透宋小默的脖子。最后，眼神停留在他脖子上的小铜钱上—那正是美萱昨夜给宋小默的护身符。
“李婶，你怎么了？”
“告诉我，这个红线绳是怎么来的？”她咄咄逼人地问。
宋小默恍然明白过来，她一定是认得这个东西的。不过，他现在不敢告诉她这是美萱送给他的，就算说了，她也不一定相信。人撞见鬼，本来就是一件荒诞不经的事儿，更何况这个漂亮的女鬼，还送给他了一个护身符。
“哦，这是我在房间里无意中拣到的，感觉很好玩，就戴在脖子上了！”他撒谎道。
李婶的嘴角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半晌才说出话来：“两年前，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曾经在这里住过。不久，他们搬回学校，还没来得及退房，一个被毒死了，另一个也自杀了！从那以后，这个房子就没有安宁过，上次的夜半歌声大概就是她唱的……也许这是个什么前兆！”
“这个女孩是谁？”他故作很好奇地问。
“不说了，你自己小心点！遇见她之后，你要尽量躲的远远的，否则会有血光之灾的！”
宋小默拦住她，追问道：“为什么？你说的这个房子不安宁，是不是说闹鬼？”
“我……我不知道！”李婶的脸色变得惨白，显然被这句话击中了。
“老人们常说，人死得冤屈，才会闹鬼的！你们是不是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婶发怒了，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又换上平淡的语气，“小默，我在这里做了好几年了，太太的为人我还是很清楚的，她无论对谁都很友善，又怎能做出对不起房客的事情来呢？”
“对不起，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宋小默连忙笑着缓解气氛。
“其实啊，鬼未必真的可怕，人才是最可怕的。人怕鬼，多半也就是他自己心中有鬼。”李婶微微一笑，又问，“太太家的孙子你知道吗？”
“知道啊，她今天还给他买水果了呢！”
李婶眼光中闪过一丝凄楚，说：“其实……她孙子早不在了！”
“不会吧？”宋小默觉得寒意阵阵。
“大约半年前，那孩子去你住的那个房间，也就是楼梯上的那个房间里玩，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孩子被带鬼带走了？”
“人虽没带走，可魂却不见了！孩子出来以后，抱着一个什么娃娃，跟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说话。我们请了好几个心理医生，都治不好！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的脖子上也是套了个跟你这个一模一样的红线绳。再后来，那孩子疯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自己上吊了！太太受不了打击，因此也变得神智不清……”李婶的脸扯动了一下，看得出这个问题勾惹起她的无尽痛苦。
“难道仅仅凭借这些就能证明跟那鬼有关吗？她跟你们无冤无仇的，为什么去害一个孩子呢？”宋小默不愿将心目中的“美萱”和一个杀人的灵魂划上等号。
“你见到她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别有蹊跷。”
“是啊！”李婶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不……不可能，她已经去了很久。”
“假如事情真是你说的那样，那我岂不是也难逃一劫？”
李婶的脸上流露出愧疚的表情，说：“本来我们是不打算租房子的，但考虑到一直空闲也不是办法。而太太的儿子和儿媳都在国外，近来生意也每况愈下，很难顾及到这个家，我们只好把里面那个房间锁住了，外面的就对外出租了，真是不好意思，事情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该向你隐瞒什么，只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宋小默摸摸脖子上的线绳，徒然觉得这是一根索命绳，正一步一步把他拉进死亡的深渊。而绳索的另一端，正握在美萱这个女鬼的手里，渐渐收紧。他浑身冒出了冷汗，惊问：“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在这里阴魂不散？”
“我不知道！”李婶脸扭到一边，烦躁不安地离开了。
回到校园，宋小默去教室找到了朴恩熙。
“你搬走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朴恩熙埋怨道。
“对不起，走的实在太急了。这不亲自向你道歉来了吗？”
“你搬哪去了？我发现你那边手机信号不太好，是不是受了什么电磁波的干扰，我拨了好几次都没通。”
“是吗？我怎么没发现这个问题。”宋小默心里犯了嘀咕，是不是那里阴气太重了？
“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呢？”
“就是睡觉，偶尔来学校上课。”
“不会这么堕落吧？”
宋小默笑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红线绳，说：“你认识这个吗？”
朴恩熙一下子怔住了。
宋小默观察着他的表情，希望能够从对方的语言里听出些什么来，他接着说：“这个护身符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就在昨天晚上！”
朴恩熙脸上现出不能置信的神情。
“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宋小默有意顿了一下。
果然，朴恩熙反应很大，直视着他问：“她叫什么？”
“申……美萱。”
“什么！”朴恩熙惊得站了起来，险些将面前的书本掀翻，“怎么可能呢？一个死去两年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呢？你不要玩我了，我知道你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我很正常。”宋小默听了他的话，心里很不自在，气咻咻地说，“木栾大道14号，有胆的话，我带你去取证据，她时常会在那个地方出现。”
朴恩熙没有吭声，解开衬衣上面的两颗扣子，从里面掏出一条东西来。
宋小默乍一看，也是一个红线绳，那下面也同样系着一枚小铜钱。
两件东西放在一起，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宋小默和朴恩熙不约而同地用震惊的表情，望着对方。
“这个是她曾经送给你的吗？”宋小默问。
“是的。她的朋友很少，虽然我们不是很熟，但也算是朋友了，她每年过生日的前夕总会为仅有的几个朋友求平安符，这个就是她送给我的。”朴恩熙站着颤抖了一阵，又颓然坐了下来，不禁回想起当年和申美萱在一起的日子，苦痛难支地埋下了头。沉默了片刻，又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可能？但你说的一点不错，这的确是她的东西。”
“我不知道为什么**错阳差地在那栋别墅里遇见她，我知道她死了，开始我并不认为她真的存在于客观世界，我所见到的一切可能算是幻觉，或许，只是存在我的脑子里。但我的确是见到了她，我还吃了她做的红烧排骨……”
朴恩熙又是一怔：“我想起来了，昨天是她的生日，对不对？”
“没错。”宋小默点了点头，戏谑道，“你对她的事情知道的还挺清楚的，我看你以前私下没少关注她吧？”
朴恩熙的目光在回避，随即问道：“小默，能告诉我最近发生的事情吗？”
“没问题！”宋小默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从搬出宿舍讲起，当然，他没有透露朴恩熙梦游的经历。
“真是不可思议！”听完宋小默声情并茂的讲述，朴恩熙不禁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现在，你该相信这些鬼的存在了吗？”
“那她为什么要找你呢？”朴恩熙的表情还是不愿接受这些事实。
“我也不知道，从进入这个校园起，我就开始接触到这些怪事了……这不由不让我将两年前的那件校园惨案和美萱联系在一起，当然，不能排除巧合的因素，但仅仅是巧合很难解释这一切。所以请原谅我过于大胆的怀疑，美萱因为死不瞑目，因此想通过这些灵异事件，让世人感受到她的冤屈。”
“那都是警察鉴定过了，怎么会呢？”
“唉，我现在脑子也是乱得一团糟！”
“那……你可以晚上带我去看看吗？”朴恩熙请求道。
宋小默迟疑了一下，说：“好吧，不过要偷偷溜过去，免得惊动了她！”
阴雨绵绵的天气一直延续到深夜。
宋小默和朴恩熙等别墅里最后一盏灯熄灭后，才悄悄地走过去。
打开大门，门内是漆黑的走廊，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光线。宋小默低声道：“太黑了，我们只有摸进去了！”
话音刚落，走廊的灯突然开了！
但，被灯光照亮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两人的身体同时一震，顿时感觉空气中有什么异样的气息。
“难道被发现了？”朴恩熙眼中忍不住地流露出一丝的慌乱。
“没事儿，大不了今天见不到她。”
“可这么晚了，两个大男人这样鬼鬼祟祟的，叫房东见到了会怎么想呢？”
“顶多以为我们是玻璃吧！”宋小默一脸坏笑。
忽然，一阵刺耳尖利的哭声从走廊上头传来，这声音像是孩子发出的。
“有没有听见什么哭声？”
“没有啊，怎么了？”朴恩熙诧异地问。
“怪了，为什么我听见了？童童的声音不该是这样的！”宋小默脑海中闪过什么，悚然道，“难道是房东老太太的孙子？”
宋小默张望了半天，颇为踌躇，要不要上去看看呢？李婶说老太太的孙子已经死了，真的是这样吗？她没有骗人吧？反正已经进了鬼屋，连美萱那样的鬼都不怕了，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怕的呢，再说了，朴恩熙不是也在吗？他一咬牙，奔向二楼。
朴恩熙忙低声道：“小默，你等等，走错门了！”
宋小默并不理会，转眼已溜到了二楼的走廊上。
眼前一片黑暗，没有言辞能形容的黑暗。
宋小默扶着墙壁，一边走一边数着脚步，一米、二米……八米后，他的手指猛地一凉，刹那间，他明白了，这是一扇铁门。从刚才在楼下的方位判断，哭声应该是从这扇门里传出的。
他屏息凝神，只是试探下地推了推，谁知道就那么轻轻地一推，门开了。光，比正午十二点时还要强烈的光，泼啦啦地冲了过来。他的眼睛一阵刺痛，忍不住用手掩住了眼睛。好半天，他才缓过劲，睁开模糊的眼睛，看清了门内的光景。
房间里，粉白的墙壁干净得叫人不舒服，顶上只有一盏灯，白晃晃的。房东老太太正捧着一个苹果机械地跪在一张椅子前重复着说：“好孙子，吃一口吧！好吃吗，我的好孙子？”
那张椅子“吱呀吱呀”地摇啊摇，仿佛真有人坐在上面似的。
宋小默按压下心头的恐惧，问道：“张奶奶，你怎么了？”
老太太稍稍扭了扭头，似乎看见了宋小默，眼光里透出的，是哀恳、绝望、还有警告。
“我的孙子乖不乖啊？”
“什么？”
“上一次在网上看见你的求租信息，第一眼看你的照片，还真以为是我孙子呢！真像啊，不过没有我孙子可爱呢！”
宋小默头皮发麻，耳边还充斥着那张空椅子“吱呀吱呀”的声音。
“好孙子，吃一口吧！好吃吗，我的好孙子？”
“好孙子，吃一口吧！好吃吗，我的好孙子？”那声音一直在重复着。
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近，老太太枯瘦的十指直伸向他的脸，手中的苹果已凑到了宋小默嘴边。苹果上，一条白白的虫子正缓慢地爬着……
“好孙子，吃一口吧！好吃吗，我的好孙子？”
“啊！”宋小默扭头便逃。
朴恩熙赶来时，宋小默正像疯子一样跑着。他忙伸手揽住宋小默，说：“小默，你冷静一下！小心影响到楼上的其他人。”
“那老太太是个神经病！”
“好了，我知道了，你放松，放松……”朴恩熙轻轻地说。
这一切，朴恩熙都看在眼里，他刚去过那个房间，就看见里面有一张椅子和一个桌子，根本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更没有宋小默所说的房东老太太。
难道宋小默的精神真的出现了问题，臆想症又严重了？他说的那个女孩是幻想出来的，还是真的存在呢？
不一会儿，两人回到宋小默的房间。又安静了一会儿，宋小默走上楼梯口去开门。奇怪的是，这扇门像是换了锁一样，却怎么也打不开了。
朴恩熙更加困惑了，怀疑宋小默是不是真的进过这扇门。
“不好意思，今天打不开门了……也许，也许是她不想见你把！”宋小默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狼狈地说。
“没事，你安心调养调养吧，改天我再来看你吧！”
宋小默没吭声，把朴恩熙一直送到门口，直到看着他钻进出租车，才返回到别墅里。
这些天的惊吓、压力、失落、疲累，在此时似乎累积到了难以承受的域值，宋小默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脑子里不停地问着自己：生活，难道就该这样继续下去吗？
也许，是该安静下来认真思考一番，是不是无意中自己已经为自己设了个圈套？跟鬼在一起，是长久之计吗？宁采臣跟聂小倩凄婉的爱情故事，到头来还不是天地两重隔？
这一系列像一阵清凉的雨，将宋小默打醒：自己分明是在扮演金仁玄的角色。而现在促使自己加速进入这个角色的，正是美萱。
这样的噩梦不能再延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