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绝黛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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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杀手捂着肩离去。

叶孤城背过身去,“你不该来。”

“不该来知道你要和西门吹雪比剑、还假装受伤?刚刚在道观里的那个人不是你,我晓得。”黛玉轻声地道。“你还是没有听我的。”黛玉微垂下首去。

一束斜阳投在斑驳的墙上,余晖落在叶孤城寒星般的眼眸中。未踏入中原以前,每日清晨黄昏,飞仙岛上,城主府外,碧海青天下,灿阳裹着浪,白云城外一方海天,一叶浮云。“你是一叶孤城,茕茕孑立只身一人。”身后少女的话再次萦绕,叶孤城握紧了手中的剑,自己从选择了剑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朋友、没有了亲人、妻子儿女。这么多年,陪在自己身边的唯有剑而已。

他想起平南王,想起姑苏的母亲,不由抬了抬眼。“我早已习惯了孤寂,习惯了一人。我是剑客,便注定要与尘世间的烟火无缘。在外人眼中,我是无限尊荣的白云城城主,是剑仙,是……”

“你是叶孤城。”黛玉轻轻的声音像一枚零落在晚林中的秋叶。“你是孤高尊贵的剑仙也好,是尊荣光彩的白云城主也罢,在玉儿的眼中,你就是叶孤城。”

叶孤城?握剑的手微微动了动。在外头的人看来,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孤傲尊贵的人,或许也无情,无义,只是一个茕茕孑立的剑客,一个坐拥飞仙岛、高高在上的人。在她眼里,自己终才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人,最平凡不过的三个字:叶孤城。

“你到底要做什么事?其实你还是跟平南王府的人在一起对不对?”黛玉走到叶孤城跟前,仰望那个人的眼眸,“你可以为了你的剑,什么都不管不顾,却偏偏要去平南王府,那是因为有你不能拒绝的原因。你若不愿做一件事,任何人逼都没有用,你不拒绝,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想去做。”

叶孤城垂下眼睑,静默了阵,“名利谁都想要。”

黛玉轻笑一声,“若你是沽名钓誉之人,我又怎会认识?你我又何尝不是一样的人?”

叶孤城轻轻摸了摸黛玉的头,“玉儿,不论我做什么事情,你都会相信我?”

黛玉点了点头。

“你不问问我到底要去做什么?”

黛玉摇了摇头,“我自相信,又何必相问?”

何必相问?原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只有自己一人,只有一把剑,为白云城、为父亲、为母亲、为林家,却从来没有人信过他一回,听过他一回,懂过他一回。

蓦地,他想将眼前这个小女子拥在怀里,伸出手去,却终还是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玉儿,我已经很老了,我比你大许多。我是个孤家寡人,也没有父亲。也许有一天,当你得知了我的父亲是谁,你会悔意识我。”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玉儿不想在京城,玉儿也想去看看那个只有一天、一地、一叶、一云的飞仙岛。”黛玉取出那缎带,金丝线锁着的暗纹勾出流云的图样,“待你回来,叫叶青姐姐替你换下你发上的那个可好?”

叶孤城淡淡弯了弯嘴角,“叶青平素甚忙。”

黛玉不由脸一红,微嗔道:“如此说来,人人便皆是忙了。”

“人人皆忙,只你一诗画闲人尔。”叶孤城瞧了瞧那缎带,“甚丑,带不出去。”

黛玉杏眼含嗔,“我也就这么粗手胼胝之人,自然只能绣出个貌丑的来。你若嫌弃,我绞了便是。”说着便转身对雪雁道,“这么会子,也该走了。”

孤星般的眼中有了一丝暖意,“甚丑也罢,你且改着,待我回来。等事情结束,我便带你、舅父、母亲一起回白云城。”

叶孤城望了黛玉一眼,转身迈向门外。

“玉儿信叶孤城不会食言,会带玉儿去白云城,你莫要忘了,你应了爹爹要护我一生、替玉儿寻得世间最好的男子。所以,你定会回来。”黛玉的眼圈微红,心下隐隐作痛起来。一定要与西门吹雪比剑吗?剑,真的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或者,还有比比剑更重要、更可怕的事情……

叶孤城闻声驻足,微微侧过头去,沉沉道:“我应了舅父,要替你寻世间最好的男子,只我叶孤城向来目下无人,尘间男子皆俗物,唯我一人尔。”

“我等你。”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在白衣剑客的心头。

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不远处,陆小凤正寻着马车的印子而来。

月离盈满尚差两分,寂寥地栖息在疏桐枝丫间。棋盘上,一白一黑相杀在纵横之间。平南王右手执子,凝眉深思,紧紧盯着棋盘上的每一步棋。

眼看着就要落下一子,忽觉堂间一阵清风,便走进来一个人。

那门客忙舍了手中的白子,带着些许诧异,又瞧了一眼眉头紧锁的平南王,忙恭恭敬敬地对来人唤了一声“白云城主”,见叶孤城并未搭理,也素来知晓这位白云城主的脾性,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平南王仍正襟危坐着,右手两指间仍请捏着那棋,头也不抬,目不转睛地道:“决战在即,你不练剑,来这里做什么?莫要让人知道你还在我这里。”

叶孤城未做声,只静静地朝前走了几步。

平南王落了那棋子,抬起头来,看向叶孤城。“人是我派去的。”

叶孤城冷冷地开口道:“你的人一直跟着我的人。”

平南王倒吸了一口凉气,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不信那个扮作你的假替身。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露出一点马脚。一招棋错,满盘皆输。这可不是一般的棋局,若是输了,输的可不仅仅是名利,还有平南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性命。我不为湜儿考虑,也总得为你和你母亲考虑。”

“你早知晓母亲是林家的族人。”

平南王一怔,后淡淡道:“起先我也不知,你也并未同我说起过,你只说林如海是你远方亲戚。你与你母亲姓叶,林如海姓林,我竟也从未向上想过。我的人已回来跟我复命,我派的人去杀姓林的那丫头,也只是因为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她同家的人走得近、家的人又同那个陆小凤走得近,一不小心,便会满盘皆输。父王也是为你考虑,你莫要因为一个女子坏了大事。湜儿和你,我自然更看重你。不仅仅是为着你才是与我一脉相承,更因你曾说你练剑,练剑者便是无情。你我父子都一样,你练的是剑术,我练的是权术,无情者最上乘。”

“你我一样,亦不一样。”

平南王心头不由一阵惊,“你……”

缺月映地堂,白衣剑客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屋间,“九月十五月圆之后,我便还是叶孤城,自此再无干系。”

九月十五,月色如牛乳般笼罩在京城天街上,铺满了整座皇城。人总说满月是圆满的,这个时候,身边的亲人都在,却忘了缺月也好,圆月也罢,月本身就是寂寥的。满天的繁星至少还有个伴儿,而满月,永远只有一轮。

皇城外的金水玉带河,融入在月色里。皇城最高的屋脊上,大内的高手和收到陆小凤缎带应邀观战的武林高手们,眼睁睁看着西门吹雪同叶孤城连剑都未□□,剑神便先行一步离去。替春华楼废了双臂的兄长复仇的唐天纵,对着屋脊上的叶孤城发了一通暗器,倒下来的“叶孤城”却是个冒牌的。

月光覆盖着波谲云诡的宫廷,另一边皇宫大内禁苑中,叶孤城缓缓地走了进来。龙椅上,身穿龙袍翻阅奏折的男人疑惑地抬起了头,一片疑云笼罩,“王总管!王总管!”一连叫了数声,也不见王总管的人影。却从叶孤城的身后走出了另一个身穿龙袍的人,而那人的容貌竟与龙椅上的皇上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是此次谋权篡位的幕后主使——平南王世子!他笑盈盈地站到了叶孤城的身边,然后喊了一声,“王总管!”这时,王总管才阴阳怪气地答应了一声,从屋外走了进来。

这个情形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水淇冷笑了一声,?“好一个李代桃僵!水湜,你我本是同根生,我待你和皇叔都不薄,你又何必如此?”

水湜冷笑道:“正因为你我本是同根生,为何你这个做兄长的就可以留在母妃身边,直到坐上天子之位;而我却只能过继给平南王皇叔。一个水淇,一个水湜,却是天壤之别。父皇的皇位本就不是他老人家该得的,平南王皇叔才是真正的继位者。你我都应该退让才是。”

水淇道:“不过朕不明白,一代剑圣叶孤城。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叶大侠?”

“成就是王,败就是贼。”叶孤城的眸子冰如寒潭,平南王世子显然感觉出了这种杀气,兴奋地一指水淇道:“还不快把这个叛臣贼子拿下!”

天外飞仙的剑一旦出鞘,便无人能挡,剑离水淇的脖颈只有一寸。生死攸关,只在一线之间。

皇帝见他犹豫了,便微微笑道:“你现在收手,朕也许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回头看看殿外的弓箭手,即使你是神仙在世,也难逃一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小凤凝视着叶孤城。

叶孤城没有说话。

身后的西门吹雪却开了口,幽幽地道:“你不配用剑。你不懂剑。剑的精义在于诚,你不诚。”

叶孤城微低着头,紧紧盯着眼前的陆小凤和皇帝,仍是没有做声。

皇城屋脊,月已无缺。

一道剑光闪过,陆小凤、西门吹雪、以及外头的万箭一触即发,水淇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却在一瞬间,听得一声低吟,剑拄在红毯前,血珠顺着握剑的右臂渗出月白色的华服。

水淇等人皆惊。

握剑的白衣剑客却丝毫不改色,只沉声地道:“我叶孤城自断右臂经脉,剑于我重于苍穹,

只望放我父、兄。”

龙椅上的人缓缓走了下来,“怀远将军早已带着人马围了平南王府,水湜,你真道你平南王府八百禁卫皆是你们的人?”

水湜一愣,那水淇淡淡地道:“六百一十五人是大内的禁卫。”

水湜的手心渗出了汗。

水淇继续道:“九哥在王府里头好的很,我们还常常一同下棋。你同平南王皇叔以为林海那本‘人账’你们得不到,朕便也得不到吗?林大人也在我这里好得很。”

水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是败了。

“宁瑶唤你们一声父兄,才是毁了她这一世。”

叶孤城弯了弯嘴角,“我输了。你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我手中有剑,心中却藏不了剑。”

水淇淡淡笑笑:“白云城主又何尝不是早知今夜结局,却明知是死,也要一心赴战?你是平南王之子。”

叶孤城迟疑了一阵,道:“是。”

“你知你若不同他们父子一道,他们必死无疑。”

“是。”

“你未胜,是因为你从未想过卷入谋权篡位,是因为你不想,而不是因为你不能。若白云城主想取朕项上,剑离朕只半寸,方才已然取了。”

“是。”

“为何?”

“以前无情,所以手中有剑,心中也有剑;现下有情,所以放下手中剑,心中也无剑。剑本应当护人,却最伤人。”

“妙哉妙哉!”水淇拍了拍手,“原我不信,现下却信了。有人信你,你所说的,未说的,朕皆知晓。白云城主留朕一命,朕自当报两恩德。”

叶孤城一怔,目中不解。

水淇伸手拿过一个木匣子,“留命之恩,和知遇之恩。有人对朕说过,做木器的人就当站在用木器的人那头寻思,自己应当怎么做。朕是一个皇帝,却不是一个好皇帝。朕年幼便素喜木工,却忘了一个做皇帝的本分。黎明百姓不会希望自己的天子是一个喜木工胜过喜治天下的人,白云城主说自己无情,无剑。朕却认为你有情,心中也有剑,只护着你想护之人。朕听林大人说,他托付给白云城主替自己的女儿寻一个世间最好的男子。朕现下想问问白云城主,朕与你,孰可当此人?”

陆小凤不由咂舌,在心里暗自苦笑道:真是天算不如人算,这林老爷,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朝中事、家里事门儿清。连着九王爷一行,皆等着平南王一行“入瓮”。现下小皇帝这一说,不明摆着是在抢亲么?

月满中天,盈盈一轮。秋风中浮动着桂子的清香,桂子的香气之中,却充满了肃杀之意。风从窗外吹进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风和月同样冷。剑更冷。

“我。”

叶孤城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同他的天外飞仙一样不容一分一毫的迟疑。

水淇微微笑着,“叶城主的一个‘我’字,已然如剑,朕是躲也躲不过了。昨儿有人来朕这里,还一个木人给朕,说自己是林,不是木,林不能遇水,无叶却不成林。朕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从不夺人所好。平南王皇叔和十四弟,父皇临终前也嘱托了,本就欠着,朕做皇帝更要好好待他们。朕现下贬平南王皇叔与十四弟为庶民,尚留名在族中。至于白云城主,你已然同朕争了那个位子,朕也怕有朝一日城主的筋脉再连上,便不许你自此踏入京城半步。”

月白风清,玉楼金阙。皇城的阴影下,有一个人静静地站着,一身白衣如雪。“你不诚。”

叶孤城缓缓走了过去。“是。”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会医术,可以让你再拿剑。”

叶孤城淡淡道:“不劳西门庄主,十年之后,叶某左臂也可拿剑与西门庄主再会。”

西门吹雪清冷的眸子中忽然有了一丝兴奋的光亮,“十年?”

“十年。”

“好。”

“好。”

金戈映明月,寒光照铁衣。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无论何时,他终是她心中那平平凡凡的三个字:叶孤城。

月光下的玉带河,像一条蜿蜒柔和的玉带,那条发带她应当改好了吧?叶孤城仰望玉蟾月宫,淡淡弯了弯嘴角,未改好也无妨,只要是她做的,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完呢。。。终于把这俩人正大光明凑一块儿了,这下谁都没啥敢说的了。表担心城主变杨过啊,人家有叶五和庄主一票神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