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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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自此天涯再不见

    远处风落的死明显对燕融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面容戚戚焉,心中不知怎么油然升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却还是一剑斩下。

    金光大龙丝毫不惧,大尾一摆咆哮着一口向面前的渺小的燕融吞去。

    竟是将来势汹汹的燕融不偏不倚一口吞入了腹中。

    与秦无炎一同消失的,还有刚刚惊人的剑意。

    金光大龙转身摇头晃脑地看着秦无炎,看神情似乎是在想要邀功。

    突然,它神情一变。

    一道更为明亮的金色光线从大龙颔下亮起,一直通到了大龙的尾部。

    嘭!

    似乎瓷杯被打碎的声音,金光大龙发出一声悲鸣,化为一道道金光飘落空中。

    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从漫天落下的金光中提剑缓缓走了出来。

    他喘着气,嘴角却挂着意味难明的笑容。

    秦无炎伸手接住一道金光,看向面前衣衫褴褛的燕融。

    “你刚刚在它腹中看到了什么?”

    燕融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些莫名的画面,心中不由得一沉,随后举起手中的大剑。

    “你看到的我看不到,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那是真的。”

    “真的未来。”

    秦无炎一把捏碎那道金光,将其吸入口中。

    “可惜你我都看不到了。”

    老人身上金光暴涨,金黄的光芒从口中眼里溢了出来。

    “封!”

    天明宗的大阵竟是以肉眼可见的范围在缩小,空气中的灵气骤然流失,无数的植物转瞬枯死。

    眨眼间阵法便缩得只有十丈左右,将秦无炎燕融两人罩在了其中。

    画地为牢。

    “整个天明宗的气数都在这里了,走一遭?”

    秦无炎言笑晏晏。

    看到这一幕,燕融苦涩一笑。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想着回去的,是我错了。”

    燕融突生豪气万千。

    “来,走一遭!”

    他将长剑轻轻抛起,单手泼剌。

    有游鱼摆尾,悠然往前游去。

    燕融身影消失。

    大鱼眼中露出灵动,尾巴啪啪拍打着被压缩得粘稠如水的灵气,背鳍高立,速度却是不快。

    不过它摆尾之间身形却在慢慢增大。

    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然增大到了两丈左右。

    秦无炎从怀中掏出那个黑漆漆的命盘,身影瞬间消失。

    紧接着出现在悠然游动的大鱼头顶上方。

    大鱼双尾一拍,高高跃起,胡须和身形逐渐变长。

    头顶缓缓冒出一个犄角旮旯。

    有成龙之势。

    它速度暴增,咆哮着向秦无炎撞去。

    秦无炎单手执命盘,一把按下。

    正中大鱼眉心。

    轰!

    整个大阵都暴动了起来,一道明亮的光芒从大鱼眉心升起,顷刻弥漫整个大阵,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大概过了数十个呼吸,光华渐渐散去,露出了里面的两个人影。

    秦无炎一手捂嘴,一手将命盘按在燕融眉心之间。

    眼前燕融瞪大的眼睛双目无神,不过嘴角却含着一丝洒脱的微笑,身体逐渐向后倒去,从空中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随着他一起落下的,是缓缓从秦无炎身体中抽离的长剑。

    长剑从燕融手中落下,再也保持不住合而为一的样子,分开成了十二把飞剑与燕融一同砸落在了地上。

    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秦无炎伤势爆发,再捂不住嘴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随后也落在了地上。

    命盘脱手而出,不停地在地上滚动。

    秦无炎眼神晦暗,却又带着些许满足开心。

    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那个天气微好,微风扑面的上午。

    负笈青年抬头看着彼时还名气不大的天明宗,不停地对着命盘。

    “三阳开泰,藏风回龙。”

    青年哈哈大笑。

    “注定这里有一场大机缘。”

    “天明覆灭之时,青龙起身之日,也是我窃取机缘的好时机。”

    “等着,看我秦无炎如何出人头地一鸣惊人!”

    那天,天明宗山门前的负笈青年一脸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我算尽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没有谁能拦得住我走掉。”

    “可我没算到的是原来到头来是自己不愿离开。”

    “造化弄人。”

    命盘停止了滚动,摔倒在了地上。

    生命中最后的时刻,秦无炎没有再想那年年少的意气风发,也没有想刚刚如何的写意潇洒。

    他慢慢闭上双眼,似不愿看着天空中那轮重新冒出头的艳阳。

    “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一个头发胡子都扎着辫子的老头问身旁另一个看着跟他同样苍老手握命盘的老头。

    凉夜月色朦胧如水。

    手握命盘的老头递出一张样式古老的传送符。

    “这传送符只能用一次,一次只能传一个人,而且又不是定向传送,不过胜在传送距离远,波动也没人会发现。”

    “这些年来我也只找得到这两张传送符了。”

    “本来我是想留着一张跑路的,可是诺大一个天明宗我舍不得啊。”

    “现在好了,这一张拿给你那宝贝弟子,另一张我随手送人了免得我有更多牵挂。”

    手握命盘的老人目光痴痴地看着手中命盘上流转的月光。

    “本来设想中的情节是天明宗大乱,我在你那徒弟手足无措的时候救下他,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恩情。”

    “到时候再慢慢找他偿还,籍此窃取他身上的因果一举突破元婴。”

    “可谁知道到头来我会舍不得呢?”

    “这下好了,不仅没机会救下整个宗门,还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须发都留着辫结的老人听罢,借着月光使劲地拍打着身旁的秦无炎,差点将他命盘都给拍落在地。

    “傻子!”

    “都是傻子,都是傻子!”

    “哈哈哈!”

    耳畔仿佛还残留着虚云子的笑声,秦无炎喃喃自语。

    “傻子,都是傻子……”

    一行清泪划过脸侧,老人再没睁开眼睛。

    ……

    有大河之水,自九天倒灌而下。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巍巍大势。

    大河之下的中年男子身影飘摇,如落花飘零,好生令人怜弱。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什么的,在这战况激烈的时候中年男子竟是理了理自己的琉璃金丝领口。

    一声雀鸣!

    中年男子衣领上的琉璃金丝雀就这样消失了。

    随后身旁便出现了一直振翅大雀。

    “南洲异雀!”

    传闻异雀名孔,孔雀性傲,食毒虫羽有七色而生异彩,此刻却是乖巧地看着身边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脚踏上异雀五彩雕翎的脊背,异雀会心一鸣,振翅高飞。

    直上云霄。

    大河水势更急,犹如山洪咆哮,直向这一人一雀拍打而来。

    中年男子怜爱地摸了摸异雀头上的冠羽,眼神温柔。

    异雀发出一声欢喜的鸣叫,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尾羽。

    孔雀开屏,画面美得不可方物。

    它神情高傲地逆流而上,身体发出一道柔和的七彩云虹将中年男子保护其中。

    大河尽头突兀地出现一人提剑而行。

    三尺剑身吐露着丈许剑芒,剑柄的琉璃青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从河上来,自往河上去。

    执剑老人将手中灵剑高高祭起,手指快速掐诀。

    “御剑逍遥,万剑穿心!”

    灵剑一分为二,再分为四,眨眼间便分成万千灵剑,吐露万千剑芒。

    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老人一把推出,万千灵剑嗡鸣间争前恐后地刺向逆流而上的一人一雀。

    可以想象,要是被这些灵剑刺中,别说是人,就算是高耸入云的大山都得化为碎屑。

    中年男子一抹储物袋,掏出一幅空白画卷,往前轻轻推出。

    画卷迎风见长,眨眼间便化作百丈空白,径直向着那万道青锋撞去。

    灵剑在触碰画卷的瞬间居然溶了进去,化作一道青锋悬挂画卷之上。

    看情形居然是想将万道青锋尽数收入画中。

    老人怒喝一声,双手往上一拖。

    大河之水瞬间倒卷,自下而上拍向躲在画卷后面的一人一雀。

    而后他自万道灵剑中随手取了一把,身影瞬间出现在画卷之前,一剑刺出。

    天空中的万千飞剑随着他这一剑刺出,一道又一道地飞向老人手中的灵剑。

    万剑归宗!

    画卷已然开始弯曲,老人举剑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手中飞剑随着其他万道飞剑的融入开始迸发百丈光芒,气势磅礴恢宏。

    啪,一声轻微的声响,飞剑剑柄处那枚做工粗糙的同心结再经不住纵横的剑气,化为碎屑。

    老人眼中闪过追忆,泪花滚落,而后怒喝一声,手背青筋暴露,往前狠狠地踏了一步。

    噗呲!

    百丈画卷瞬间化为碎屑,露出后面的一人一雀。

    那人脚踏五彩孔雀,全然不管即将倒卷而来拍打在身上的大浪,眼露奇光看着眼前那即将刺向自己的一剑。

    中年男子头顶上出现一片虚无混沌,从中伸出一只大手,单手一握,一拳打出。

    身后大浪滔天。

    轰!

    两人所站立的地方迸发出了一阵巨大的灵力波动。

    老人嘴角突兀地挂起一丝微笑。

    “好徒儿,师父要先走一步了。”

    “自此天涯再不见。”

    大河波浪滔天,咆哮着将两人的身影瞬间淹没。

    咔嚓,笼罩天明宗的结界闪电密布,却是出现了一丝裂痕。

    林浩脸庞挂着泪水,将小七塞入储物袋,一把捏碎手中的传送符。

    旁峰上毫无任何波动,林浩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此刻,宗门另一座旁峰之中。

    一个青年冷眼看着身旁的少年。

    “是时候了,走吧。”

    少年不停地揉着眼中的眼泪,声音哽咽。

    “你为什么不走?”

    青年头也没回。

    “爹爹说过传送符只能传送一个人,多了传送符承受不住。”

    “况且你平时不是颇为恨我吗?这样正好,你走得远远的省得以后再见面了。”

    “不!爹爹已经走了,我不要再失去你!”

    青年闻言身体微震,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

    面色温柔,露出郑重从没见过的笑容。

    如和熙春风一般的笑容。

    只不过却问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我一直没正面对你道歉过,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你会原谅我吗?”

    少年不停地流泪点头。

    看着少年像小鸡啄米般地点着,青年眼中不知何时噙满了泪水,他微笑着轻轻握住少年拿着传送符颤抖的双手,缓缓按下。

    “这世界上哪有不散的宴席,就把我当作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吧。”

    “你也不要内疚,是我自己不想走的,我想同父亲看一眼这最后的宗门。”

    “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就不要再回来,也不要想着报仇。”

    咔嚓。

    古老的传送符发出轻轻碎裂的声音,郑重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但身影却是渐渐模糊。

    青年双唇轻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他抬手摸着眼前一无所有的空气,然后无力地颓下。

    “走了。”

    他说。

    语气轻柔,如南风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