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封学兵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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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fri apr 03 08:37:35 cst 2015

    易山先生:

    这天晚上月光皎洁。按照在工地的约定,听着初夏的虫鸣,听着帐篷里战友们的鼾声,我估摸着她们都睡熟了,已是夜半时分,叶亚丽叶连长拿着手电筒巡视营房才离去,我悄悄地穿衣起床。我睡得是两层铁架子床的底层,这样一来方便多了,免除了要是睡在上层还得爬下来可能惊醒底层战友的担心。揭开帐篷的门帘,我猫着腰脚步轻缓地迈着碎步出了营地,我拿有马灯但是不敢点亮,借着月光,我走上了一条熟悉的山道,这条山道通往营地南边的低矮的山岭。

    野草侵山道,鹏鲲在山道上等着我,听到绊脚的草叶发出簌簌啦啦的响声,他低沉地冲我叫了声:“润玉,慢点走。当心。”他迎面走来接我。鹏鲲是一个铁道兵,别看他才二十一岁,军龄却有三年了,参军后他就是铁道兵,终年跟随队伍辗转祖国的大江南北修筑铁路,去年三月他又跟随师部的先遣队最先来到了雀山。他抽烟,烟瘾挺大的,这从他离我还有十来步我就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烟味得知他就是我的战友,也是我的恋人鹏鲲。军纪对于军人是严格的,特别是雀山团部炊事班的司务长侯东阳犯事之后,无论是对铁道兵的管理还是学兵的管理都得到了加强,一时间弄得人心紧张兮兮的。虽然隔三差五我俩能在工地上见面,然而这一会之所以半夜我俩相约要来这草木繁盛的山岭见面,是因为鹏鲲近两天要随部队换防了,他将从如今的施工点去雀山指挥部所在的施工点,而我还得继续留在原地,这一分别,我和他心里都没底,谁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呢?

    “润玉,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我要换防去石河施工点了。”我背靠着山梁上的一棵树,腼腆的鹏鲲站在我面前望着我说,“你要照顾好自己。润玉,我爱你。”

    “我也爱你,鹏鲲。”我发自内心地跟鹏鲲说。

    我是一九七○年的八月底从关中渭南跟随学兵队伍出发,九月初来陕南修铁路的。时至今日在秦、巴大山的腹地度过八个月了,夜以继日的劳动促使我很快成人了,虽然我虚岁才十七岁,我却俨然成了大人,老成而又持重。

    “无论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我都会挺住的。环境越艰苦,越能锻炼一个人。我跟学兵战友们一样,都把在大山深处修铁路看成了建功立业的契机。鹏鲲,你不要为我太担心,我年龄虽然比你小,但是经过八个月的劳动锻炼,我不再是学生了,也更不是少女张润玉了,我是一个学兵战士。既然是战士,前程再艰险我也毫不畏惧。”

    “嗯。好样的,润玉。”鹏鲲说,“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我为有你这样的知心战友感到自豪。”

    “我也一样。”我说,“鹏鲲,从你身上是我看到了什么是军人,什么是战士。”

    我们就这样随意地聊着,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在阵阵山风刮过的山林中,我跟鹏鲲聊人生聊理想,聊得十分投机。

    不知不觉,月亮斜向了西天,鹏鲲说:“润玉,明天你还要劳动,咱们就聊到这里。打扰了你休息。我送你回营地吧。”

    “哪里的话!鹏鲲,有你的关心,即使三天三夜不睡觉,干起活来我一样精神饱满,干劲十足。”

    “哈哈。”鹏鲲笑了。

    下山回营地,鹏鲲走在前面,我紧跟着她,碰到脚下有绊脚的石块或是草丛,他总是提醒我说:“小心,润玉,别绊倒了。”

    下了山岭,鹏鲲要赶回驻地,分手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跟他说:“鹏鲲,抱抱我。”

    他害羞地凝视着我,半晌不见有动静,我便主动投怀送抱,他迫不得已伸出手臂搂住了我的腰身,我把头靠在他那坚实的胸膛上心里甜丝丝的。

    回到营房,我和衣躺在床上,跟鹏鲲约会的场景久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跟鹏鲲的交往始于我初来乍到。这天,开山放炮过后,我和学兵战友们踊跃地从掩体后冲出来开始清理土石,在紧张而忙碌的劳动中,我和一些战友在靠近山体一侧清理一块炸裂的大石块时,忽然,担任工地巡视安全员的鹏鲲朝我们喊道:“小心,头顶上的山体有石块滚落!快闪开!闪开!”他的叫喊,惊扰了我和三个处于危险之中的学兵战友,不知道那一刻我和战友们心里是咋想的,竟然都立即抬起头仰望山坡,眼巴巴看着真的有石块往下滚落,反应快的三个学兵战友瞬间躲远了,我也本来是跟她们一块反应过来要躲开的,谁料我欲抽身逃离,右脚却陷进了石缝中,情急之中慌里慌张的拔不出脚来,我急得张着嘴巴出不了声,浑身颤抖,我似乎已经感到了死亡的降临。顾不了太多,鹏鲲疾奔而至,他蹲下身子伸过双手拽住我的小腿,狠劲帮我拔出了右脚,随即将我推往一边。石块滚落,哗啦啦,还有大量的沙土,在战友们的惊呼声中鹏鲲被埋在了沙石中。抢险开始,我当时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呀!呀!!快救人哪!快救人啊!!”我和学兵战友、铁道兵老大哥、还有地方民兵许多的战士扑上来,我拼命用双手挖着,我一心想救出我的救命恩人……

    十多分钟之后,在战友们的合力抢险中,鹏鲲的头颅露了出来,在经过一阵激烈的清除,他得救了。战友们把他抬到安全的地儿,我上前抱住他的头看着他痛哭失声。才缓了有几分钟,他猛然扬起右手抓住了我的衣襟,他还活着,闻讯跑道的军医气喘吁吁地正要给他做人工呼吸,他却睁开眼睛笑嘻嘻地仰望着我。

    “没事。我没事。”他说。

    他的铁道兵战友应道:“鹏鲲,你没见刚才多凶险,你又一次死里逃生了。命真大啊!”

    鹏鲲无恙,我心安了。学兵战友和铁道兵战友还有地方民兵战友们的心也踏实了。

    从那以后,不但学兵战友们对鹏坤刮目相看,我对他更是情有独钟,然而,真正向鹏鲲倾吐我对他的爱慕之情是在今年年初。春节过后没几天,女学兵连接受了进隧道清渣的劳动任务。一星期后,鹏鲲也来到隧道干活,我俩又能经常见面了,我很高兴,每次见面他都笑着主动向我打招呼。不用说隧道清渣的活路苦、累、险,即便每月的口粮因进隧道增加了几斤,在超负荷的劳动中,要说增加的口粮算不了什么,一日三餐大都是馒头、干菜和稀饭,国家一穷二白的国情我和学兵战友们心里清楚,能将就就得将就。天天在忍饥挨饿中,置身在乌烟瘴气的隧道辛苦劳动,每次收工出洞后我都有头晕目眩身子骨酸软的感觉,相比较而言,我的体质我自认为还健壮,再看其她女学兵战友,时不时有刚走出隧道就瘫软在地上一时难以再站起的。

    饿啊,饿!

    回到营地,吃过两个馒头,喝了多半碗稀饭,又上工了,走近隧道口,我和战友们的心情沉重,思想复杂,但是再怎样想,没有谁敢打退堂鼓。树活皮,人活脸。我和学兵战友们虽然还没有成人,但是都还挺顾忌脸面的。再吃不饱,也没谁嚷嚷,看得出,不光我,还有全体学兵战友们都是在硬撑。

    “润玉,给,你和你的战友把这些馒头分吃了吧。”鹏鲲走近我,边递给我一个鼓胀的军用挎包边说。

    打开挎包,看着大白馒头,我的眼睛湿润了,再看鹏鲲他转身已经朝隧道深处走去了,看不见他的背影,只能看到他提着的马灯的灯光在漆黑的隧道里晃动着。我把馒头逐一分给战友们,人多不够分,就把一个馒头分成几份,至少要做到所有战友人人一份,即使每个人仅仅分到哪怕只够吃一口的馒头,有活大家干,有饭大家食,没有谁明说,大家心照不宣,心领神会,有了野食,我们向来都是这样做的。

    次日,起床后在营地附近的一条山溪边洗漱,睡在我上铺的学兵战友乐云坏坏地笑着看着我,问:“润玉,昨晚半夜你去哪了?”

    我朝她努了努嘴,掀了一下鼻子,说:“你明知故问。”

    “嘻嘻。”乐云凑近我的耳边嬉皮笑脸地又跟我说,“咋?害羞了?昨晚……昨晚你去那么一会,办成事了吗?嘻嘻!”

    “好你个乐云,尽往坏处想。”我嗔怒地说,“鹏鲲才不是你想的那么坏呢。他跟姓赵的比起来,截然不一样的两个人。”我这么一说,乐云蔫了,她低下了头盯着溪水。我赶紧哄她说:“乐云,咋了?又伤心了?姓赵的真不是个东西,他活该被石头砸断双腿。”

    “润玉,别真么说。他……他毕竟是因为修路才负伤的。”乐云流着泪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铁道兵赵树森借跟她暗地里谈情说爱独处的机会,竟然调戏她,还差点……这样的家伙实在不值得怜悯,然而说到他受伤,她却流泪了,我宁愿相信她是在为姓赵的被石头砸断腿幸灾乐祸地流泪。他干坏事,理应得到报应。

    “乐云,你应该高兴才是。幸灾乐祸不对,但是要看对什么人,像赵树森,流氓一个,他哪里配一个铁道兵战士啊!”

    “嗯!”乐云点着头,说,“润玉,别再提他了好吗?他被送到西安去疗伤了,即使治好,他也是个失去双腿的残废人了,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在背后数落他。”

    “乐云,你太善良了!”

    乐云沉默不再言语。我同庆乐云,庆幸我遇到了鹏鲲,他虽然不像赵树森当的是铁道兵的排长,但是他的人品却让我心里踏实。队伍的纪律再严,禁令再多,也难以阻挡我跟她的交往。

    多年后,学兵战友们相约来陕南的秦岭和巴山――当年学兵为修建襄渝铁路战斗过的地方祭奠牺牲的战友。我们的心情是沉重的,在那个火热的年代,激情四射的岁月,战天斗地的空隙,曾经也有一些少年男女学兵初识了自己的恋人。退场后,他们先后结婚组建家庭,幸福地靠着辛勤的劳动和纯真的爱情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老战友们站在烈士墓前,低着头,凝视着烈士长眠的的坟冢,开春的春风拂面,我似乎又嗅到了当年熟悉的山野春草萌发的气息。宝鸡来的高征途高班副致悼词。听着言辞思哀的高班副低沉委婉的声调,所有人都泪流满面,泪珠滴落在墓地的枯草上噗嗒噗嗒作响。枯草间那些绽放生命之光的春草啊,特别地惹人眼,秦岭和巴山,还有山下的汉江又一次迎来了欣欣向荣的春天。

    离开墓地走在下山的路上,有老战友唱起了曾经熟悉的歌曲,我和其他老学兵战士不约而同地也跟着唱道――

    毛主席教导记心怀,一生交给党安排。

    笑洒满腔青春血,喜迎全球幸福来。

    彻底埋葬“帝、修、反”,全靠我们这一代。

    问我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

    要让全球一片红,越是艰苦越幸福。

    易山先生,也就在这次祭奠战友回归关中的路上,高班副高征途动情地向我和老学兵战友们介绍了先生您,源于这次高班副的介绍,我由衷地对先生充满了敬意,也因此提起笔给先生您写了这封信。先生您十多年来身居当年我和两万五千八百多个关中学兵战友开辟的地处秦岭和巴山腹地的襄渝铁道线上的某个小站,忙里偷闲,还总想用文字记录下过往的学兵的历史,想着要把那段学兵的历史以文学的形式得到传播。在此,我要向您道一声:“辛苦了!”

    祝先生

    如意!

    关中老学兵战士:张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