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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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的孩子

人家的孩子

陆长青成长的历史,是一部笼罩在魏世子的阴影下的血泪史。

他生平第一次察觉到“不幸”这个词的含义,便是他的父亲花了一大笔钱请来了魏氏学堂的夫子,来教他念书。

那时候,琅玕之宴尚未举行,魏陵远还没有正式踏入南晋上流宴会。因而南都绝大多数人对于魏世子的了解也就仅限于“魏世子”这三个字,这个绝大多数人当然包括当时还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幼年陆长青。

那在陆长青五岁的时候,那个老夫子第一次来教他念书。陆长青身为独子,素来被家里长辈宠着,难免有些无法无天,夫子第一天来,便被他顽劣的模样气得一把白胡子都跟着直哆嗦,又粗又长的戒尺一下子抽在他手背上,陆长青那白白胖胖的手背顿时肿起一道宽宽的红印,与此同时,那夫子第一次说出了那几乎缠着陆长青半辈子的魔咒:

“你看看人家魏世子,五岁的时候都能写文章了!你怎么这般不成器?!”

陆长青第一次被人打,自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而陆家虽然宠他,倒也不会胡乱放任,等他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没人理他,倒是那老夫子见状又说了一句:

“唉,魏世子五岁的时候啊,可是已经老成持重了,早就不会动不动就哭了,你啊,果真是不成器!唉!”

那时候只顾着觉得手背疼和心里委屈的陆长青还并不知道,从那一天起,他的读书生活会一直充斥着一天七八遍的:

“魏世子这一章书只花了半刻钟就背完了!你居然两天都没背出来!”

“魏世子这个年纪已经知道勤勉读书了!你居然还去掏鸟窝!!”

“魏世子从来都会认真习字,你这写的什么狗刨?!!”

“魏世子……”

……

等夫子以这种“魏世子……”开头的句式跟他父母告状告得多了,他那从未见过魏世子的父母也逐渐开始以“魏世子”起头说话:

“魏世子肯定比你听话。”

“魏世子肯定不会赖着不起床。”

“魏世子肯定……”

……

等一年书读下来,陆长青基本已经一听到魏世子这三个字就浑身一个激灵,恨不得马上逃走。

对那个时候的陆长青而言,最为安慰的事情就是,他最喜欢的姐姐陆筱卿好歹还是帮着他。陆筱卿总是耐心地一边帮他被戒尺打肿的手背上药,一边安慰带着两泡眼泪的他,说魏世子一定没有她的小长青厉害,一定就只是个书呆子、花架子,只知道讨夫子欢心的虚伪的笨家伙,根本不值得小长青这么生气。

虽然他们俩谁都没见过魏世子,谁都不知道魏世子究竟什么模样。然而姐姐的安慰还是让儿童时代的陆长青颇为安慰。同样也因为如此,陆长青愈发喜欢赖在姐姐身边。

等到他七岁那年,南都最为著名的一场杏林之宴便开始,他的姐姐,当时已经是南晋第一才女的陆筱卿一如往常地受邀前往。他们那时候都还不知道,这一场杏林之宴将会如何留名青史。

那一日,久居魏氏内宅的魏世子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在那场宴会上,“琅玕”这个词第一次被用来形容一个人,魏世子。

后来,那场宴会被人们琅玕之宴。

他那个每天帮他说魏世子坏话的姐姐参加完那场宴会回来,半天没来找他玩。他下了课,一如既往地跑到姐姐房里,跟姐姐哭诉说夫子又训斥他不如魏世子博闻强识了的时候,姐姐陆筱卿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帮着他说魏世子不好,反而是沉吟半晌,最后极其认真地道:

“我也觉得你不如魏世子博闻强识……”

七岁的陆长青第一次体会到心碎的滋味,他那小小的世界顿时碎成了渣渣……

第二天,他就听说了,他那名满南都的才女姐姐在那宴会上亲自为魏世子题诗,称赞“君子当如此琅玕质,凤凰所求所栖之。”。

第三天,他那名满南晋的才女姐姐和他姐姐青梅竹马的赵二公子就一起约魏世子出去郊游了……

第四天,夫子再度向他父母告状时,他的父母看着他做的乱七八糟的文章,痛心疾首地训斥道:“以前总拿你不成器的样子跟琅玕公子比,真是辱没了琅玕公子……”

年幼的陆长青很受伤……

年幼的陆长青很难过……

年幼的陆长青已经几乎崩溃……

可是他最喜欢的姐姐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不如魏世子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比得上他……”

姐姐,说好的安慰呢?!!

等到近三年之后,魏世子去了北地祭风。而后,四年未归的魏世子被魏氏宣告彻底失踪。

也许是怕再提起这个赵骥和陆筱卿共同的至交好友会惹得他们不快,陆长青身边才终于没有人每天念叨魏世子了。

虽然很不厚道,但是陆长青在心底里衷心地希望魏世子永远不要回来。

正因为如此,就现在的状况看,陆长青救临渊出来的心情,简直比青麓还迫切三分。

陆长青用满脸“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极其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虽说要混进魏氏也不容易,要是我们仔细想想的话,也未必就一定没有办法的!”

陆长青说着说着,忽地眼前一亮,仔细看了看青麓,愈加喜上眉梢地道:“咦!这么说来,我总算有一点比魏世子强了!”

青麓眨了眨眼,不解其意,闻言只是好奇地放下手里的茶杯,侧耳倾听。

陆长青喜滋滋地一把搂过狐简简,得意地看着青麓道:“我未婚妻比魏世子的漂亮!”

青麓:“……”对不起啊临渊,给你丢脸了……

青麓转念想起早晨的时候买的那幅画,便赶紧取出来,揭开包裹的布,露出那副画像:“陆公子,这一幅画听闻是令姐亲笔所画,那这画上的人,想必都是魏世子的旧识?可有能帮得上忙的?”

陆长青凑过来细看了看:“确实是姐姐的手笔,不过自从去年年底黄氏商会传出魏世子的死讯之后,姐姐就对找到魏世子死心了。她也不是那么死心眼的人,从那时候起,她一缺溜出去玩的路费就把以前画的魏世子的画像拿出去卖,所以最近的话,这也不算难得就是了……”

一直没怎么听懂他们对话的狐简简也赶紧凑过来看了看,忽然拿那青葱般的手戳了戳画像上的一个人:

“咦,天狐大人的儿子临渊大人也在?”

陆长青根本没听说过天狐,因此没能听懂这句话,随手拍拍她的手背:“那就是魏世子。”

“吓?”狐简简吓了一跳,“吓?”

青麓在狐简简简直惊悚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对,就是他。”

狐简简立刻抱住头悲痛欲绝:“啊!天狐大人居然嫁给过魏君那么老的男人……”

青麓:“……”不不不,魏君虽然现在应该是已经老了,但是他也是有年轻时代的……

“画上的其他人是谁?”青麓看陆长青只看了几眼就兴趣缺缺的样子,问道。

陆长青指了指那蓝衣俊朗的公子:“这位就是我姐夫赵骥,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戏文不一样,他跟姐姐青梅竹马长大,一同与魏世子相识,后来也是与魏世子交好了。他身边那个小孩子,是韩氏二公子韩贞,他那时候年纪还小,也勉强算是跟着魏世子跟了好长一段时间,魏世子失踪之后,他也一直跟魏家小女儿走的颇近。”

最令青麓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个,她见陆长青并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只得挑明,伸手指着那个背对着纸面、握着匕首跟临渊过招的少年道:“这位公子是谁?”

陆长青扫了一眼青麓指着的地方,脸色微变,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这种背信弃义、见风使舵的小人不提也罢。”

青麓一愣,从这画上的样子看,这个人应该跟临渊熟稔,然而听陆长青这意思……

陆长青看出青麓好奇,只得不情不愿地解释:“魏世子,哼,在当年,威望非常之高。虽然我当初年纪小,他应该不大认得我,但是我也听姐姐说过很多次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事情。”

十年前的南晋,局势与如今很不相同。

原本平静得几乎如同一缸死水一般的南晋,横空出现了魏世子这个异数。很快,魏世子就以一人之力吸引了一大批愿意追随他的人。

韩、赵两家世子,韩世子韩峰、赵世子赵骐自然是礼貌地与魏陵远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然而赵氏赵骥、韩氏韩贞这样在本家不受宠、同样也不大受到管束的庶子,倒是很快就和魏陵远亲近起来。

同样的,除了韩赵魏三家,附属的小家族的青年一代,其中不少也渐渐开始与魏陵远相交。

而其中,作为魏世子那一派,与魏陵远最为熟识的就是赵氏赵骥与赵骥青梅竹马的恋人陆筱卿,还有,就是容家的容昔。韩贞当时年纪尚小,也只会跟在他们后面,倒也看不出究竟与他们的相交程度究竟如何。

然而,魏世子甫一失踪,随即树倒猢狲散。

赵骥与陆筱卿是最为坚定地相信魏陵远还活着的,赵骥对西疆蛮族多有战功,却因为不肯与魏陵远撇清关系,多受赵氏其他人排挤。即便如此,他们夫妇也始终不改初心。这些,陆长青一直都看着,看着他亲爱的姐姐,最尊敬的姐夫一直都在受着这样的委屈。

同样也因为没有人比陆长青更加清楚陆筱卿和赵骥为此受了多少委屈,也就没有人比陆长青更加深恨背弃了魏氏,转而投向韩氏的容氏的容昔。

陆长青最后以一声冷哼结束了这段话:“就算他有办法见到魏世子,要我去求他,还不会让我去死。”

青麓怔了怔,没说话。陆长青努力摇了摇头,想要把不快的情绪挥之脑后:“不过想起来,现在要潜入魏氏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青麓原本还在心中计较着陆长青不肯去求容昔,她倒是不甚在意去求人,然而听到这一句顿时精神了不少,撇开其他念头抬头专注地听着。陆长青略略思量一阵道:“魏氏与陆家也有些银钱往来。每月每旬也都要有一次洽谈。

虽说我已经接手了家族里面大部分生意,然而魏氏尚还没有交接道我这里,往日里魏氏那边都是父亲出面处理。正好祖父前两天提议让我也开始熟悉魏氏那边,我这就去跟父亲所,我明日也要带着简简同去。委屈青麓姑娘扮作简简的侍女。

只是我只能帮助你进入魏氏内宅。魏氏如今不曾公布魏陵远归去,想必魏陵远也不会呆在先前的屋子,你还得自己去找一找才行。”

青麓欣然同意,暗自心道,这看起来各种不着调的赵公子居然还比较靠谱。要在如同北周皇宫一般的魏氏内宅找到临渊的难度,青麓并没有忽视。然而这已经是目前为止最有可能实现的方法了,无论如何也需要试一试。

这一章是写来致所有“别人家的孩子”……

临渊对此表示:=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