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满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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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那苦命的师兄啊!

    sun jun 12 16:01:41 cst 2016

    南海的雾气渐渐化了开来,老人安静的离开了,带着这穷极一生宿梦的海岸,也许他很孤独,也许快乐着。

    而侥幸遗留下来的人们,有的在剩下那场岁月里把酒言欢,有的在日以继夜的悲哀里辗转无眠。

    破旧道观里这些天出奇的安静,事实上自从那位算命先生离去之后,就从来没有热闹过。至于老人逢人便说的兴隆红火,权当他自娱自乐的吹嘘即可。

    有个哑巴少年一如既往的在书房里用功苦读,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紧要。

    当清晨的第三束阳光透过纱窗洒落,他缓缓合上书卷,很绅士的起身离开,像是要进行一场无比神圣的仪式,少年对着镜子认真的梳理着长发,然后大方的整理好衣冠,再三确认毫无差错以后,这才严肃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师傅临走前曾交给他一株幼苗,并且再三叮嘱要他好生照料。哪怕师傅一直将他当孩子宠溺着,张良却一直固执的认为自己是个没用的少年,所以对于师傅交代的事他显得格外上心。

    种在别院里的那株幼苗正在慢慢长大,张良也跟着忙碌起来,修枝剪叶,浇水施肥,从未间歇。

    那颗小树也没舍得辜负张良半月下来花费的心力,努力开着花发着芽,直到它不负众望的成为了一株青翠苍郁的古树,张良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尽管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张良依旧坚持着每日为它松土浇水,偶尔念起不知去向的师傅,再想想毁了两世为人的师兄,他感觉很失落,毕竟道观里只剩下他一个哑巴,可怜到无人问津。

    他的眼泪总是不争气的滴落到土壤里,可是哪里有人会微微心疼呢?是的,他有些傻,有些固执,傻到让人心疼,固执得让人跟着难过。

    陪伴这个孤独少年的只剩下一颗树,他想它好。于是,在少年第七次于心里悄悄落泪的时候,树上结了一个笨重而又可爱的蚕蛹,明明是一副肥嘟嘟的丑态,张良却骄傲的认为它美得秀色可餐。

    阳光透过深沉的云海懒洋洋的洒落在别院里,古树披上了神秘的婚纱,于是,它显得越发的骄傲,鼓足气势开花发芽……笨重的蚕蛹也不甘落后,卯足了力气想要一争高下,但是因为某些缘故,吸收了足够光和热的它只是散发出些许暖和的味道,暖洋洋的,反而让人想要入睡。

    它觉得很丢人,它感觉很生气,它想要给古树好看,它要告诉张良自己才是最乖最有能耐的宝宝,于是,它身上的颜色又亮了几分,正在向着最后的紫色悄悄变化……

    张良没有心思关注古树和蚕蛹的明争暗斗,他愿意花光所有的心思和力气,只要能完美的完成师傅留给自己的功课,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甚至他觉得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他照料得更加心细,他不允许自己有丁点的疏漏,后来,他干脆搬到了别院里久住,少年依偎着古树开始了漫长的打坐独眠。

    破旧的道观里总算多了一道风景,比如说,一个哑巴和一颗古树进行了漫长的谈话。

    在满天星河里,在无边的月色下,他想把自己所有的心事说给身旁的古树听,偶尔清风吹过,浅紫色的蚕蛹傲慢的点点头,意思是说,你继续呀,我都懂得……

    也不知道少年的心事究竟有没有人聆听,因为老人在北秋桥边的枯井里陪伴大黑龙,上官嫣然孤独的在牡丹亭听雨。

    只有东海那位灰袍军师不时发出怪笑:“当黑暗再次降临人间的时候,我就是你!”

    鹤发童颜的书生正陪一位友人喝酒,他不顾形象的打了个喷嚏,怪鱼静静的望着天空失神。

    良久,他认真的对书生说:“夫子,你是不是没钱去买药?”

    夫子觉得很丢人,要知道他一向以古板严肃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除了世上几个比他更为古板的糟老头和朝堂里执掌天下的那位,谁也不曾知晓他还有颗未泯的童心。

    为了证明怪鱼所说的确是事实,他谦虚的摸摸口袋,然后又故意把束起的长发弄的稍微有了几分凌乱,这才一脸正义凛然的开口说道:“生我者天地,知我者庄周也。”

    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对自己不信任的成分,他赶忙哈哈大笑打着圆场:“我的意思说,长安街上新开了一个酒家……”

    “要不咱们去坐坐?”怪鱼戏虐的开口。

    “其实去南海道观看看那颗小树也不错。”

    有风吹过,空酒壶在桌上摇晃,很是显眼,两个老头子深情的望着彼此,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张良一如既往的在院子里闭目打坐,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事实上,他只是目睹过三个人和听闻过一些关于门外的传说。

    在这与世隔绝的道观里,想来的人走不进来,不想出去的随时可以走出去,从前隔了一片海,现在只有一扇门。他不知道大陆上的风云又变得何等的诡异莫测,更无暇顾及南海这几天来得有些急切的风雨。

    是的,他得用心养树。

    树不负众望的长得很茁壮,花在南海的雾气里开得也很芬芳。当道观里迎来了第三年又十七个雨天,紫色蚕蛹不耐烦的从树枝上掉落,然后,有个白发青年破茧而出……

    他睁开了眼,落寞的看了看观外的天色,一头白发干净利落的用木簪束起,紫色的眼眸像星河那般浩瀚,他的衣衫纤尘不染,在风中飘舞得煞是好看。天边的云霞或是为他的气息沉醉,多看了几眼,尽管,他的相貌那么朴质平凡。

    青年收回了洞观天色的目光,他指着苍天孤傲嚣张的说了八个字:“从此以后,我叫南狂!”

    古树下有个哑巴少年惊讶的看着他,就像道观外也有很多双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看着他……

    少年吃了一惊,良久,终是鼓足了勇气,生涩的开口询问:“您……您是我那故去的师兄么?”这声音略带着几分惊喜,几分疑惑,几分……胆怯。说罢,少年再次捏了捏衣角用以缓解心里的害怕。

    白发青年宠溺的点头对他笑笑,就像是很多年前把他从乞丐堆里带出来那样。

    张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白发青年的额头上。待确认这一切不是梦以后,喜极而泣。

    韩信笑了,笑得很开怀,很放肆,甚至他不去计较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开心过。

    这笑声透过云层飞出了南海,传遍了整个人间,没人询问小哑巴为何开了口说话,更没人知道韩信为何这般的癫狂。

    总之,这一切对于清冷道观来说终究都是值得庆祝的喜事,虽然慈爱老人在长安的枯井里陪伴大黑龙,虽然最宠溺他们的王师叔离开了人间……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他将面前正在痛哭流涕的小师弟一把搂入怀中,用心的拍了拍少年的小脑袋,然后很是欣喜。

    “来来来,小师弟,我给你讲讲这些年的故事和传说。”

    张良很听话的点点头,师兄的怀抱永远那么温暖,和多年前抱着自己上山那样,从来没有变过……

    “那时候的故事还很温暖,师傅还没学会喝酒,我是个淘气的娃娃……”

    古树下,少年认真的听着,韩信入迷的说着……他不去询问为何师兄死而复生,他也不去追问道观里怎会这么冷清,从清晨的初阳讲到落日长眠,从娇艳的晚霞讲到星河满天。后来,月色悄悄爬上了枝头,鸟儿静静寻了归屋。

    当故事讲到第一万三千六百个的时候,韩信依旧滔滔不绝的说着…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张良眼中滴下两行清泪。

    “苍天啊,救救我吧!”

    少年带着些许的疲惫和羞涩开口了:“师兄,我累了,要不歇歇吧……?”

    韩信再三确认小师弟没有嫌弃自己之后,方才不舍的点头答应。

    贪睡的人们还在夜色下长眠,黎明刚刚怀抱着兴奇露出个头,嘹亮的歌声打破了道观里的冷清:“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张良苦笑的摇摇脑袋,他知道,师兄又去后山打熊归来了。自从他听完了关于师兄在雁城的第一万三千零六百个传说,他心里就产生了……惧怕感。

    师兄或许对于自己目中的情感变化有些察觉,然后,他迷上了和后山的大黑熊打架。不论是铩羽而归,还是大胜而回,他都显得很是疏狂得意。

    于他一道走红南海的,还有那刺耳的歌声……

    张良想要赶紧关门装睡,韩信哪里会如他所愿呢?于是,他兴冲冲的推门而入。

    “小师弟,来来来,你大方的告诉我,谁是南海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歌神?”

    他不忍的红着脸别过头去:“师兄啊……”看着师兄目中的期待,他实在于心不忍……

    “莫不是小师弟年幼找不到优美的措辞?嗯,年轻人,害羞嘛总是难免的。”

    韩信为自己智慧的推论折服,然后他眨巴着眼睛问到:“小师弟,我又想起了自己在雁城的一万三千六百个零一个传说!”

    “唉小师弟,你别走呀,这个故事可好听了。”

    张良实在忍无可忍,顺手抓着鸡毛掸子砸了过去,然后,韩信慢悠悠的倒下,带着他那未曾说完的故事和疑问…

    “妈的,你这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