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豪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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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不赢传艺

    孙不赢擦着眼角的泪痕,兀自发笑道:“小猴儿崽子,我此刻方明白你是如何得知韩飞燕这个名字的。想我那婆娘成名之时你那三个蠢师父尚是个娃娃,你又怎会知晓,定是那白老贼对你所言无疑。”

    方莫仍自强硬道:“是又如何?便我义弟对我言讲的!”孙不赢此时已然确信方莫并不知晓韩飞燕的去向,心中便也不再着急。

    但这孙不赢猴儿眼却猛然间一亮,上下打量方莫起来。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晃脑,一会儿竟自顾自的“嘿嘿”笑了起来。直把个方莫瞧得浑身汗毛孔都张了起来,簌簌冷汗直流。

    过了好一阵子,孙不赢才仿似下定决心般,左拳猛地一击右掌道:“好吧!算老子吃亏!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吧!至于白不胜么……我也就勉勉强强算他个师伯吧!以后他再有拉屎屙尿之举我这长辈可就不能再看着了!”孙不赢说到兴头处,竟高兴得又捂嘴偷笑起来。

    方莫气得嘴唇发紫,大怒道:“老贼!你简直痴心妄想!我方莫就算被你活活打死也绝不会学你那劳什子功夫!你莫要再做梦了!”

    孙不赢闻言故作惊讶道:“哎呦呦!可吓死我这老头子了,你不肯拜我也罢,我这就下山活活打死你那三个师父。”说完拔腿就走。

    对于眼前这个干瘪的猴儿样老头,方莫简直恨的牙根痒痒,打又打不过,理又讲不通,实是无可奈何。

    思虑再三后,方莫只好扬声叫住孙不赢道:“你若肯当真不再找我师父麻烦,我便学你武功,只是绝不会拜你为师!你若不肯!我们师徒宁可全部死在你手上也绝不妥协!!”

    孙不赢听罢猴儿眼“滴溜溜”转了多下,心头暗道:“这小猴儿崽子性子甚烈,怕是逼极了当真宁可鱼死网破,他若学了老子武功,江湖中人眼睛也不是瞎的,就算他不承认又能怎样?”

    孙不赢打定主意后“嘎嘎”笑道:“猴儿崽子当真精细,也罢,谁让老子疼惜你!就这么定了吧!但学武之时你也不可下山一步,我以后也不再找他们三个麻烦!你看如何?”方莫应声答“喏”,二人遂击掌为誓。

    方莫与孙不赢当晚便在山顶住了下来,二人皆有内功,也不觉甚冷。孙不赢又不知从哪里抓来两只野鸡,烤得喷香,两人吃罢便自睡下。

    次日天明,方莫刚睁眼,见食物和水早已准备其毕,但孙不赢却不知身在何方。方莫也不管这许多,抓起来便吃,倒是吃得颇香。

    刚吃完不多时,只见孙不赢又从峭壁下蹦了上来,手中紧紧掐着一根藤条,竟比当初白不胜那根尚粗了许多。

    方莫见罢心中暗自叫苦,实不知这天下间高人为何都喜欢这劳什子玩意。

    未等孙不赢张嘴,方莫已开口言道:“老贼!莫要多说了!那东西我晓得是做什么用的!你要打便随时打来!我自是不惧!”

    孙不赢闻言倒是一愣,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抬手准备扔掉藤条,但想想又觉不舍,遂先插入腰带之中。

    孙不赢手捋着山羊胡子,一板猴儿脸,模样倒是颇为威严道:“小子,要想习得我武功,必先晓得我是做什么的!我这个门户……”

    孙不赢尚未说完,方莫已接言道:“贼!!”

    孙不赢老脸一红,干咳一声又道:“话不可以这么说……现今我这个门户只有三个人……”

    方莫又接言道:“老贼、瘸贼和丢了的女贼!”

    孙不赢再也忍无可忍,抽出藤条照着方莫后背就是一下,疼得方莫浑身一抖,却也不敢再搭言了。

    孙不赢气得山羊胡子都揪下来许多根,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怒火,恨恨道:“小猴儿崽子,要再敢插言我定然把你绑在树上拿老子的鞋底塞住你的臭嘴!”

    方莫见孙不赢动了真火,也不再敢言,用力的点了点头。

    孙不赢见状颇觉满意,怒气消了许多,接着言道:“老子虽然是天下第一侠盗,但是也仍有似你等之流时常污蔑,遂老子定下了三不偷,你可要记牢!一,不偷忠臣良将!二,不偷烈妇孝子!三,不偷老弱幼孺!若是偷了他们,怕是下下辈子生个孩子都是八个脑袋六条腿!你可知晓?”

    方莫点头道:“我不是贼,我什么人都不会偷的。”

    孙不赢狠狠“啐”了一口道:“你这小猴儿崽子又懂些什么?毛都没长齐!这世间多的是假仁假义之辈,那些狗屁大侠又没有营生,哪里来得许多银钱供他们挥霍?端的都是些男盗女娼的无耻之辈!”

    方莫闻言想争辩几句,但想想又颇觉有理,遂不再言语。

    又听那孙不赢自顾自道:“你那三个草包师父虽然功夫不济,但为人处事却也称得起大侠二字,你小子拜他们倒也不屈。”方莫闻言暗自敬佩三位师父,做人做到竟然能连贼都能服气,当真不枉此生了。

    孙不赢见该讲之言皆已讲完,指了指身边几棵大柏树中的其中一棵道:“小猴儿崽子,你拿出全身内力,打一下给老子看看。”

    方莫抬眼看去,这棵柏树遮天盖日,足有三人怀抱粗细,心中也不禁暗暗忐忑。

    方莫行至树下,扎稳马步,全身内力灌至于右臂,待自觉颇好时,手肘弯曲,随着一声暴喝右掌猛的向前一推,结结实实拍在树身之上。

    哪知大柏树只是轻微的颤了少许,若不注目都实难发觉。手掌挪开时,倒是掉下少许树皮,显出一个不太清晰的巴掌印来。方莫脸一红,收手推至一旁。

    孙不赢吧嗒吧嗒嘴,啧啧道:“甚是难得!”

    方莫闻言大气,心道这孙不赢与白不胜怕当真是同宗兄弟,连这损人的言语都如出一辙。

    但此番却是方莫想错了,只见孙不赢看了掌印片刻倒当真夸奖起来道:“凭你那三个草包师父能把你这内功调教成这样,确也甚是难得了。小猴儿崽子,你和他们学了多少个年头?”

    方莫道:“一年有余。”

    孙不赢深感满意道:“那可算是了不得了。看来你确有点天份,只是董老头儿的‘天海诀’他们怕是不会教。”

    方莫奇道:“那本‘天海诀’三位恩师实是耐心教导,我也自觉内功甚有进展,又怎能说不会教?”

    孙不赢歪头看着方莫道:“‘天海诀’这三个字里面有天、有海、有诀,但何谓之天?‘简易经’中有言,未知乃为天,空旷亦如天。而又何谓之海?澎湃乃为海,安宁亦如海。这天和海皆是浩瀚难测之物,最重的一点便落在了这个诀字上,就是如何将其使用在合适的地方。”

    方莫从未听及三位师父讲过这些,颇觉新奇,连连点头,听得聚精会神。

    孙不赢又道:“天下内功皆为修炼自身内息之法,本无强弱之分,只不过有的详细准确,有的粗浅走歪罢了。你这‘天海诀’本是个不错的本事,奈何董老头儿自身就太过聪明,为了合那三才剑法,过于走了轻巧难测的路子,变化有余,厚重不足。待到了你师父这一辈,又太过蠢笨,只习得一身直来直去的法门,难为董老头能拆出个阵法供他们使用,也当算是真了不得。”

    孙不赢又指了指那颗大柏树道:“你现下便如你那三位师父一样,只知一味的发力猛攻,就好比轮动大锤一样,次次都是硬碰硬。可你再仔细想想,这天和海中要个锤子却是做甚?”

    方莫急道:“那却是该如何?”

    孙不赢见方莫动了心思,山羊胡子一撅,笑嘻嘻道:“小猴儿崽子,你不是不想学我的本事吗?”

    方莫闻言脸一红,喃喃道:“你若不想说,也便罢了,我……我却也不是甚想听。”

    孙不赢哈哈大笑,也不再逗方莫,接问道:“敌手若是块砖石,你用什么击破它?”

    方莫道:“自是锤子。”

    孙不赢又问道:“敌手若是根绳子呢?”

    方莫道:“那自然用刀子。”

    孙不赢点点头,追问道:“敌手若是团棉花呢?”

    方莫想了想道:“那……那怕是需用锥子了。”

    孙不赢闻言又是一阵大笑,点头道:“老子教你的便是这内息变化之法,光使个锤子又有何用。小猴崽子!你可看好了!”

    孙不赢言罢飞身跳至方莫所击之树前,单掌烈烈打出,“碰”的一声巨响,大柏树猛颤了多下,树枝纷纷掉落,赫然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嵌入树身之中。

    孙不赢指着掌印言道:“此掌我要你学得是天之轰雷滚滚,海之波涛汹涌,一经发出,势不可挡。”

    言罢转身行至第二棵树前,右掌竖立如刀,如飞似电,平平向树身砍去,只听“咔擦”一声,整个掌身已横着没入树干之中,直如刀砍斧劈。

    孙不赢抽出手掌言道:“此掌我要你学得是天之霹雳闪电,海的之狂风骤雨,一经发出,如锋在手。”

    孙不赢也不多说,又行至第三棵树前,单掌缓缓按住树身,也不见得如何用力,手掌竟慢慢嵌入树中,抽手看时,掌印边缘光滑整齐,似修饰过一般。

    孙不赢最后道:“此掌我要你学得是天之绵绵不断,海之暗潮汹涌,一经发出,伤人无形。”

    这三掌直把方莫看得目瞪口呆,实不想内力竟会有如此多样变化,顿觉武学一道确是博大精深。

    孙不赢也不废话,当下把内息运动之法详详细细的讲解给方莫听,如何奔放外铄,如何化钢为柔,如何锋如刀斧,足足讲了三个时辰有余。

    方莫虽非绝顶聪慧之人,但内功却颇有根基,一整天下来,已觉稍有心得。

    次日他便从最擅长的刚猛掌力练起,但有孙不赢这位高人在旁指点,方莫才知火候差得实在太多,何时该发力、何时该收力、甚至何种距离打出才能发挥最大威力都是学问。

    方莫单此一掌便是练了半年有余,到最后再击柏树,终可也击出一指节深的掌印,孙不赢才算满意。

    待到练习第二种内息之时,方莫顿觉吃力,哪怕掌身横着击在树上,也好似巨锤击中一般,发出也的是“咚咚”之声。

    孙不赢见状大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藤条,打完后又是细细讲解,方莫性子倔强,也不吭声,咬牙挺住暗自琢磨。

    如此下来又是一年,方莫也终可手掌砍入柏树二指深。

    而这第三种内息更是麻烦,此次学了整整一年半,也算勉强掌握下来。

    如此算下来,二人在山顶传艺已是三年,一个认真教,一个咬牙学,方莫竟然当真可以练到内息自由轮转,刚柔并济的地步,连孙不赢都大感欣慰。

    而这二人本就是不修边幅,加上专心苦修,此刻两人已是须发皆长,蓬头垢面,直如一老一小两只猴儿样般,模样甚是可笑。

    方莫虽仍口口生生喊着孙不赢“老贼”,但内心实已对这个猴儿样老人产生了颇深的感情。

    尤是每到月圆之日,孙不赢便独自蹲在树顶俯瞰山下,口中兀自在叨叨念念言些什么。

    方莫每到此时便自装睡,那孙不赢见方莫睡去,便也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时常“吧嗒吧嗒”落下几滴眼泪,轻声抽泣,悲悲切切,想是苦思韩飞燕之故。

    方莫听在耳中,心里便似打了千百个结,解开一个又缠上一个,实不知是何种滋味,方知人间百感,情字最深。

    遂也转念想起老父,烈子哥哥,三位师父以及晴儿。

    起先几人尚好,但一想及晴儿,心头便如手拧一般,想喊又喊不出,想叫又不敢叫,闷得如添了几斤棉花在胸膛。

    心头恨恨转念不去想,但谁知顾宁儿此时又跳了出来。

    顾宁儿一会儿文生公子打扮,一会儿又是娇俏女孩装束,笑颜如花,调皮可爱,方莫忽的又转而为开心起来。

    刚想至二人结拜长亭外的兰花,晴儿头戴兰花的模样又蹦了出来,心头又是一紧。

    就这样一阵子难过,一阵子开心。晴儿竟然与宁儿打成了平手,实不知为何。

    结果这月圆之日倒成了孙不赢与方莫的磨难之日了,这实是方莫所始料未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