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驴试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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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学少年

    thu apr 30 23:19:36 cst 2015

    “咱们跑吧?”

    “往哪跑?”

    “往兰州跑。”

    “怎么才能到兰州呢?”

    “咱们沿着火车道走,走着走着就到了吧。”

    “那行,我还存了5块呢,我拿上咱们就走。”

    “好,我也回家装个馒头去,带着路上吃。”

    两个小不点就这么说定了,并且效率极高地执行着。

    他俩一直沿着铁轨向前走。

    铁路两旁的庄稼生长的非常旺盛,绿油油的禾苗就像一幅巨大的织毯一样遮住了供其成长的土地的本来面貌,身为厂矿子弟的两个小小行者,在如此广阔的田野上穿行,犹如郊游般地快乐。看着美丽如画的田园风光,享受着清风拂面的凉爽和惬意,很快就把那个由学校教务主任制造出来的忧虑丢了个精光,轻松和愉悦也紧跟着并且极其果断地驱逐了刚上路时的那点忐忑之情。

    第一次脱离大人远行,也不懂得旅途艰险,行走在铁道上也不知道注意身后。因为对那无拘无束的自在过于陶醉,以至于身后开来一列火车他俩都浑然不觉。轰隆轰隆的响声,呜呜的汽笛声都不能引起他俩耳膜的颤动,他俩仍然像在校园里散步一样在铁道上漫不经心的走着。直到前方有一群孩子向他俩大声呼喊和拼命招手时,才唤醒了他俩的警觉,在他俩躲到铁道边不超过30秒的时间里,呼啸的火车就从身边疾驰而过了。吃一堑长一智,这之后俩人就知道留心身后的火车了,自信的认为路上的风险不过如此。铁路无尽的延伸,他俩的激情却开始消退,走着走着,便有些累了。这时,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条大河,河的两岸由一座看起来很有气势的铁桥连通,铁轨就铺在桥的上面。他俩走上了桥面,觉得有必要在此休整一下,便顺着桥边的栏杆爬到桥下的支架上。坐着休息时吃光了从家里带出的最后一块馒头。两个人坐在支撑桥梁的桁架上,两条腿就悬在空中,偶尔还会晃上两晃。望着脚下滚滚东去的河水,他俩都觉得有点奇怪,心里都在想,干涸的黄土高原上哪来这么大一条河?

    上面的故事发生在三十多年前,我是主人公之一,另一个是我的同学小易,那年我们12岁。当年的我们不知道那条大河就是黄河,也不知道如果从桁架上滑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们只知道累了就休息,不累了就走。走路只知道朝前走,至于方向是否与走兰州相反那倒不重要,反正都是走,走到哪都一样,干嘛还去费那份心呢。逃学的学生一定不是个好学生,但是那之前我的确是个好学生,有学校发的奖状可以作证。离家出走的孩子一定不是个乖娃娃,但是那之前我真得很乖,当时的班主任可以为我作证。我之所以被那个教务主任处罚,是因为小易同学出卖了我。小易同学是因为不想独自承担处罚才出卖的我。他正摇着一颗小树借用树枝的末梢抽打我和另外几个围攻他的同学的时候,被学校教务主任逮了个正着。我当时和其它的同学们一样已经逃离现场,可是却被小易同学告发,说是我先拿树枝打的他。于是乎我和小易同学被暂停了上课的权利,并被罚款两元,不交来就不许上课。小易同学的脑子当时很灵,在他的启发下我俩还没走出校门就已经策划好了出逃计划,出了校门便付诸了行动。小易同学在家中排行老小,父母对他管教得并不严,他出走的动机至今都是一个谜,现在回想也许他仅仅是出于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或者只是想显示一下少年英雄的豪迈之气所致的吧。我之所以愿意和他一起出逃,则是因为之前我的身上已经背负了一具外力强加的沉重的完全超越了承受能力的十字架所致。

    过了铁桥,地面上的庄稼逐渐退出视线,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山丘。看着逐渐稀疏的植被,我们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好的环境令人心旷神怡,苍凉的环境也让我们感动着自己的顽强。只是在后来,因为找不到水沟来补充身体缺失的水分时才略微有些不安。我们在地上走,太阳在天上走;我们到了旷野,太阳到了西方。这时,我所在班级的同学们放弃了自习时间,全部跟随班主任黄老师钻山沟找人。冬天的时候,我和班里的大多数男生喜欢在放学后跑到学校旁边的山沟里去玩。那时候的孩子不像现在这么宝贝,同学们穿着父母穿过的或者是从别处要来的大头劳保鞋,在沟里的冰面上踢石头玩,使用的规则有点像冰球。沟是臭水沟,冰也是污水结成的冰,一群孩子在那里疯好像也没染上过什么病,更不可思议的是一个足以砸折腿的石头被踢来踢去恁是没有人受过伤。有一次兴之所至,小军同学提议明天每人带一支烟来。我偷偷的从父亲烟盒里抽出两支黄金叶,小军则拿来了一盒兰州。我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吞云吐雾,美得忘乎所以。没成想被留在学校的女生看到,告给了黄老师。第二天,黄老师开始一个一个地审问,她要抓出那个带头的坏小子。我之前接受审查的同学个个都是刘胡兰,坚决不吐口,打死不承认。轮到我时,我连细节都没省略地告诉了黄老师,不光揭发了小军同学还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所以黄老师一直都认为我是个诚实的人;所以她能想到带人进山沟里寻找我和小易同学。

    当天下午的山沟里人声鼎沸,同学们边找人边玩闹,好不快活。但有小慧同学例外,她极其认真,她跑遍了穷她之力可以到达的所有的沟沟坎坎。她的年龄比我们都大,因为学习不好而留级到我们班的,身高超过我们正常年龄的男生。平时我和她极少往来,在一次体育课后,当我正对着水龙头喝水时,她把一只脚踩在了墙上,看起来就像是骑在了我的头上一样,引起了我对她的厌恶。后来我又没经住同学们的调笑,趁着在教室里打扫卫生的机会,找茬和她动起了手。我当时虽然个头小,但是身手敏捷又是先下手为强,我以两个桌面为支撑点,用一个类似于双杠上的动作狠狠地踢了她两个飞腿,因为速度弥补了我重量上的不足,她虽然较我要肥大很多但也被踢了个大大的趔趄。我打完就跑,而她则发了疯般地满教室追我。这时候黄老师来了,看到了她的疯狂和我的一再退让。又因为我是黄老师眼中的乖孩子,而她则是一贯的不听话;我当时学习成绩优异,而她即使留级也是个学习很差的主。黄老师制止她的行为,引起了她的强烈不满,我则乘机溜之大吉。后来她把对我的怨气演变成了和黄老师的冲突,而黄老师询问其他同学的结果都是只看到她在打人的事实,再后来气愤难平的黄老师把她送回了家。鉴于她平常的一贯表现,家长也不会相信她的说辞,对待她的自然又是一顿言语上的狂风暴雨。她也许天资愚钝但性情倔强,既然有口难辩是非,那就喝一罐灭鼠药吧。幸亏抢救及时,没有造成更大的不幸。这场风波之后,黄老师站在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过一次忏悔。我没有向她道歉。等我充分感受到被人冤枉后,由积聚在胸腔里的幽怨之气形成的强大冲击力造成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憋屈感的时候,已是一年后,想对她有所表示已经不可能,因为那时我已在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之中。当我返回学校的时候,听小孚同学讲,寻找我们时她最积极,我心下愕然,但没有向她道谢。明知道对方所为并非为了获得感谢二字,那还说什么道谢了。今日重温旧事,我却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向她道歉和道谢的欲望。不知余生之中能否再相见?不管此时的她社会地位如何,我都衷心地祝愿她心情愉悦!身体健康!家庭幸福!

    傍晚时分,我和小易仍在荒芜的山峦中漫无目的行走。身体已经不止一次的发出过饥饿和干渴的信号,但是我们还是找不到水源也没有东西可吃。还是小易的眼尖,他发现右手边山包上有一处废弃的房子,看起来很适合做我们晚上的宿营地。我俩担心天黑后再找不到住处,便决定今晚上就住宿在这里。我俩不紧不慢地爬上山丘,刚准备进屋的时候,小易又发现了一处冒烟的房屋在对面的山坳里。有烟就有人,我俩兴奋地一路跑着就到了对面的那排平房。接待我们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他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听到我们向他要水喝的请求后,他不但慷概地给我们水喝,还把我们留下来吃饭。记得他给我们做了一锅蒸米饭,并且拿出了豆瓣酱让我们拌饭吃。当时我俩肯定要比朱元璋落难时吃到珍珠翡翠白玉汤那会儿的感觉还香还要好。吃完饭,他又把我俩带到一间较大的房间让我们看电视,因为他要去上班。他就像是上帝特意安排来拯救我们的人一样,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解决完问题马上就消失。尽管我到现在都能记得当年的一些细节,但是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所在的那个山丘属于那个行政区域管辖,更不知道他就职于哪家单位。成年后,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寻找他,但是人海茫茫又毫无线索,只好作罢。今日的他,已是一位老者,想必是一位身体健康精神矍铄幸福安康的老者。他走后,房间里的另两个中年男子就开始阴阳怪气的询问我们。小易同学眼尖嘴巴也快,很快就告诉了对方我是会宁人他自己是山东人。他们听完,其中一个便用会宁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对我说,“胡说八道,我就是会宁人,咋不像你那样说话呢?尕子子的还骗人来”。说完就要伸手揪我的耳朵。我赶紧跑开。以后不管他问什么我都不再回答。其实道理很简单,小易讲会宁人指的是籍贯,我当时不说会宁话是因为在279(核工业下属企业的名称代号)那个小天地里通用的就是普通话。但是我懒得给那个中年人解释,只是尽可能地躲开他。吃饱了也喝足了,盼望中的那个年轻男子一时又不能回来,而身边这个令人生厌的老乡又一再骚扰我,于是我决定返回。

    回来的路上比较顺利。天很黑,但是脚下的铁道可以指引我们回家。等到口干舌燥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富饶的黄河灌区地带,灌溉农田后残留的积水随时可供我们享用。我们俩一路快走,竟在天亮前回到了家。就在我们乘着夜色回家的时候,小春同学的母亲一再的给我父亲做思想工作,希望他在我回家后不要打我。因为那时的家长一般都比较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古训,我的父亲又是个武林中人,不知道他徒手夺白刃的传说是否属实,但我知道他的巴掌打到脸上确实很痛。那天的父亲尽管很冲动,和学校的教务主任都发生了冲突,但在包括小春同学母亲在内的诸多好心人的劝说下,他真的没有打我。不知道今天的我并不是很孝顺他老人家是否和他的那次失误有关?

    第二天,我按时去了学校,小易同学则在家中休息了一天。罚款的事再没有人提过。那个看起来身材高大脸蛋胖乎乎的经常挂着一副伪善的笑容的教务主任,也说过一些不疼不痒的话,至于内容我早已忘记。我不记得的原因是,他在此后利用一次课间的机会把我单独领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恶狠狠地要求我快点离开这里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时至今日我仍能清晰地记得他当时那张极其丑恶的嘴脸。虽说此后不久,我离开这个带给我无数幻象和希望的地方的真正原因,与那个无人角落里的威胁关系不大,但我仍然鄙视他。

    平安回来就好。黄老师没有再批评我俩,同学们对我俩一如既往的友好。但是,因为一个不想言说的沉重的心里背负被无情的不断的加码,我的心情越来越忧郁,学习也越来越不上心。再次逃离279的想法开始占据我的全部思想。后来我终于彻底地远离了这里,离开前没有给任何一个人透过口风。之后,我虽然没有弃学,但与好学生和乖娃娃基本无缘,命运的曲线也开始长时间地下行。

    数年后,我无业,坐火车玩。正在车厢里来回游荡的时候,猛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经过脑电波的反复冲击,我想起来了,他是黄老师的丈夫,但想不起姓名,只记得他也是老师。想去打个招呼,又不知道对方姓名,的确有点难为情。可是心里又特别想知道黄老师的近况,一番思想斗争后,我还是去了他所在的位置。

    “喂,您好,您是279的吗?”我又确定了一下。

    “是,有什么事吗?”对方很警惕。

    “我看着您像我老师”我刚说完,对方座位旁边的人就笑出了声。

    “哦,你叫什么呀?”对方有所放松。

    “我叫xi(亩心)振宇呀”

    “哦,好像有这么个人”对方根本就不记得我,只是竭力装出一副快要想起来的样子。

    “啊,xi(亩心)振宇呀!”对面座位上原先蒙着头睡觉的一位乘客突然坐起来及其惊讶地喊了一句。

    “啊,黄老师!”看到黄老师后我的惊讶不亚于她。

    “啊,都成大人了,现在干什么呢?”

    “哦,没干什么,待业着了。”

    “唉,***都考上本科了,当时他可不如你呀。”言语中包含着一种失望。

    “哦……”我无言以对。

    往后没说几句话,火车就进站了,我也借口下车和黄老师夫妇告别了。那次的偶然相遇,是我离开279后与黄老师的惟一一次相见。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一个让她失望了的她曾经看好的学生。

    又过了10年之后,有一次我路过兰州,小易同学得知以后从靖远赶来和我会面,把酒话沧桑,不甚唏嘘!今年,我又被拽入279同学的微信群,看着那些既陌生又熟悉的姓名和即使相见也不敢相认的面孔,竟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同学之间言语无忌,我当然不会忘记对美女同桌的追寻。调侃之间自有人告诉我,曾经的三位美女同桌,现在分别是大学教授、电视台主持、同学群群主。这个淬不及防的幸福袭击,让我瞬间产生了那种一直都在追求却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哇,原来我这片绿叶衬托出了三位成就各异的红花,我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是一片卓越的绿叶而自豪呢?于是我重新整理了我的部分记忆碎片,凑成了上面的几段话。美其名曰逃学少年,实际是对过往的点滴回忆。

    亩心振宇

    2015-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