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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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鼎来人

    初秋的天已开始变短,落日余晖就像是行动迟缓的老妇,一步一步蹒跚的从草地、树林、人群以及亭台楼阁之侧踱走,她披戴着拂过所有人脸庞的金色纱巾,渐渐的迈着踯躅的步伐走进远处灰蓝色的剪影之中。

    “都怪那个老婆子,”在金色晚霞拂过脸颊的时候,郎喻如终于坐在了观会台上,看着台下稀稀寥寥的最后几位参试选手,她感到一阵气愤和无力。

    “自从爹爹听了孙夫子离开时的话,现在虽然没人再管自己读书之事,却多了个不停告诫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何事当行于何时,何时该行何事的辜嬷嬷,”郎喻如感觉自己遇到了目前人生最大的困境,因为无论自己与孙夫子如何论道以辩,如何让他下不来台,都只是腹有书史之人的远近之谈、攻伐之演,而这个总是以将自己培养成大家闺秀为目标的教养嬷嬷与被逼走的孙夫子一样认定了自己缺乏教化,未来难入大家之堂。

    “虽然有些丢人,但还真的有些羡慕郎言此那个坏家伙,”郎家大小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看着刚刚上场的那个好像姓易的梧桐镇少年,“他们男孩子可以在厨房就把中饭对付了,郎言此那家伙甚至可以手里拿着、嘴里叼着刚出炉的枣糕就出门,而我偏偏要按照辜嬷嬷的要求上桌就餐,完了还要上完整整一节女红课。”

    她侧身看了眼陪她来看大会的兰儿,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姑娘一副女儿家的天真模样,“真不晓得为什么女孩子出门就一定有那么多的规矩,为什么要学那么多没有用却被所有人用来评判女子出色与否的技艺,为什么女子未来的荣辱是由她嫁给的某个公子王孙来决定,好像也没听说远古传说中造人的圣母仙子她是依着什么神王道圣而修大成的。”

    “那个小哥好有趣,你听到他喊什么了吗?”盛兰儿刚来的时候可是为错过了皇甫少爷的初试而懊恼了好一阵,这个时候她却似乎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挽着小姐轻轻摇摆身肢,捂着嘴忍俊不禁。

    还依然沉浸在思绪中的郎喻如此时也听到了台中少年的呼喊,她的心神也被这有趣的一幕给吸引了,神勇孔武的力士她见得多了,然而看到一个面如孩童与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少年掷出关着黑熊的囚车,确实也有悖常识了一些。

    “他刚跟谁起冲突了吗?”郎大小姐问向身边的管家之女,毕竟那少年喊出的都是街头小痞打架斗殴时常用的招式。

    “没呀,那小子就那么直直跑到大熊那,一边喊一边举着笼子满场跑,可真把人逗死了。”兰儿依然笑嘻嘻的答道,插在发髻里的簪子上坠着颗青绿的小玉珠一颤一颤。

    郎喻如看向场中,她没在意兰儿把囚车

    认成了笼子,心想:“郎言此这小子似乎又结识了什么与众不同的小怪物,等下见着问一声他是姓易还是姓李来的。”

    短暂的骚乱之后,执事先生安排人将囚车回归原处,并宣布了几名负责裁判的武师们给出的结果,易残阳的结果是:武项初试判定通过。

    “兰儿,最后两个人了,帮我去看看皇甫哥哥在哪,我要去恭贺一下他。”郎喻如看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初试,“顺便帮我看看郎大少在哪,我也要见见他。”

    “等下结束了就回镖局吃饭啦,”兰儿有些诧异,“太老爷可等着好消息呢。”

    “消息肯定一早就有人回去告诉爷爷啦,你只管去找便是。”

    没过一会儿,最后两个少年以一个通过一个失败而结束了今天的所有初试,执事先生正在整理名册,看样子送到县丞府里批核的文项成绩也已统计清楚,要知道为了准备这鸣阳大会文项初试的批审,每次都会动员几府之内几乎所有的门客以及周边几镇的名仕夫子,经过层层筛选,在封订名氏的情况下选出一定数量的过关者。

    郎喻如看到兰儿引着皇甫家的独子向自己这里走来,这个身材健硕的少年同县尉大人一般,脸色泛红,头发根根竖立,身上套着紧身的皮革,走起路来仿佛能带起风来,眉眼间尽是一副少年武者的坚毅与刚韧。

    “皇甫哥哥,恭喜你通过初试,我来的迟了,没能看到你的英姿。”郎喻如从小就没少去县尉府去叨扰这个武痴少年,自幼而来的这种亲近和依赖感就似是亲兄妹一般。

    皇甫初听到她这么亲切的招呼自己,也不在意,只是一笑,“喻如,你什么时候来的,今年镖局也是有两位考者通过武项初试,同样恭喜了,我只希望自己能拿个好成绩给爹爹争光。”

    “皇甫兄神勇无双,连成年的武师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更何况这些少年,今年武项夺魁多半是非你莫属啦。”一个圆头圆脑的小胖子从观会台的另一侧缓缓走来,身边还跟着刚刚通过初试,引起大家一阵哄笑的怪力少年。

    “刚才我观察了,这次的大会藏龙卧虎,感觉好多生面孔都有些来头,以我的直觉恐怕想要夺魁没有那么简单。”皇甫初冲郎言此点头一笑,望向场中依然没有宣布成绩的执事先生。

    “皇甫兄,这是易残阳,从梧桐镇来的,不会功法武技,只是身板比较硬朗,有空还请你帮忙调教调教。”小胖子一边介绍着自己新交的好友,一边也看向场中,毕竟他上午文项初试的成绩可还没有公布。

    “我才来了一会儿,无论好说歹说,辜嬷嬷都不会允许我放着那些针啊线啊不管而提前来看你们比试的”,郎喻如想到此处就皱起了鼻子,“易

    残阳是吧,年纪轻轻倒是取了一个老叟的名字,我听坏家伙说你来自梧桐镇,你是西夷人?”

    梧桐少年似乎有些局促,只是点了点头,孩子气的脸上闪烁着些许羞涩,可能因为刚刚比试所呼话语,他下场后没有少受各方观会人群的指点与谈笑。

    郎喻如想到自己在府中藏书阁看到的《奥诏杂记》中曾记载过西夷各族的风土人情以及玄说秘技,似乎这梧桐镇人的相关记载少之甚少,只在民间传说与游方之士的口中听及这个族群,孙夫子也曾在教授四言经的时候用井底之蛙来比喻了他们这一族的少闻寡识,可说实话当时已经博览群书的郎大小姐一直隐隐觉得梧桐人一定并非源于太岐山,一定是迁入西夷的一支东陆人。

    史书中任何一个国家或是族群都不会只有一种记载或是只用一个故事来形容,武帝火攻梧桐人的典故总让郎喻如有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挥之不去的不信服,似乎太过简单统一的传说反而缺乏了一种真实感。毕竟天鼎山饲养的乌鸦也不会经过多少世代就变成了雪鸥,既然梧桐人长着东陆人的样子,那么他们就一定不像故事中说的那样生于那棵苍天的梧桐。

    思考间面前这个羞涩的少年也变得有趣起来,就像当年爹爹出镖从宁国给自己带回来的连环玉琮,由机关术大家所造,内含多重变化和组合,只有心智足够聪慧之人方可将其打开并可组装成不同功用的六六三十六种用具,那种充满未知的新鲜感可是令自己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直到最终完全掌握了所有的变化,解读了穷尽大师一生所设计的谜题。

    所有未尽证实的传说都是值得去挑战的谜题,郎喻如再次打量易残阳浑身上下。

    “你最后使的那招是谁教你的,怎么丝毫看不出你的武技底子,却似乎比房镖头的力气还大些?”

    “这小子估计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吧,”一旁的郎言此插嘴说道,“我也是之前机缘巧合发现他有此等潜质,只是稍稍点化了一下,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不亏是我的跟班,不错啊不错。”小胖子一边说一边得意的摇晃着脑袋。

    “哦?难道说小兄弟之前使用的招式非自幼习得、长辈教授?”皇甫初闻言略显诧异。

    小镇少年被问得更加羞涩起来,“我不知道算不算自幼习得,但确非长辈所授。”

    郎喻如正待继续追问,周围的人群忽的骚动了起来,先前的执事先生已经入场站在了广场中央,看来初试结果即将宣布,同时也将公布明日的终试比试方式和场地。

    一般来说,终试的比试方式文项和武项都有几种可能性。

    文项终试最多的比试方式是初试前十的参试者进行围绕一个论题的群辩

    ,分为是非两方引经据典的论述自己所持观点,并由瑟阳当地的多位名仕学者判分裁定优劣名次。当然参试者所持观点的是非立场是由抽签而定,考题只在开辩前一炷香的时间发布,常常有人抽了与自己所认定的论调相悖的立场,辩论之时崩溃者有之,思路空白者有之,掷笔离场者有之,可谓是对于参试者学识思辨和品性气度双重的考验。

    武项终试最常见的比试方式便是抽签对决,投降或是离开比试场地者为败,胜者再层层比试,直至决出最终的头筹,虽然没有文项终试那么难以判定优劣,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更具有竞技性和观赏性,往往比试之时人山人海,观会台一位难求。

    “坏家伙,你今年应该可以拿到初试第一吧,按照惯例初试第一可是在群辩时自主选择论调立场的,这对于比试来说是不小的优势。”郎喻如挽着刚刚找过来的盛兰儿的手臂,用另一只手捏了一下小胖子的臂膀。

    “我说,你能不能轻点,如果那几个老家伙不瞎的话,我当然能拿到初试第一,你也不想想其他几家参加比试的家伙平日里都是什么货色,”郎言此信心满满答道,“当然好像今年确实多了几个生面孔,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反正不是终试,这初试第一的优势于我而言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执事在台上站定,并未立刻展开手中的名册,他轻捋了一下腮下之须,“各位,感恩当今圣上英明,盛世昌平,瑟阳大会依然是人才辈出,精英荟萃,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大会终试将较往年不同,会以新的比试方式来裁定最终的文武两项头筹。”

    执事话未说完,台下的观众无不哗然,瑟阳大会自创办以来,万变不离其宗,从未有过什么大的改动。毕竟再盛大的会试也不过是地方性的人才选拔,基本上优胜者来自于楼西也会出仕于此地,因此即使比试的形式略有不同,也不会特意宣布有所变动。

    等到台下人声稍小,负责宣布的李执事方才继续道,“之所以有此等变动,是因为今年,我们瑟阳大会有幸迎来了一位天鼎派的高人,而本次终试表现优异的参试者在未来将有机会前往天鼎山修习。”

    “运气不错啊,坏家伙。”郎喻如听到李执事此言,朝只比自己大了一岁不到的小胖子狠狠瞪了一眼,而此时满眼兴奋的郎言此也正向她抬了抬脑袋,充满得意的皱了下鼻子。

    郎喻如没好气的心中暗妒了一句狗屎运。

    蓦地,目光穿过少镖头那颗肉嘟嘟的脑袋,她看见梧桐镇来的易姓少年攥紧了双拳,指节泛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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