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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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处乱不惊

    桑泊大陆,五州四湖,邺太祖武皇帝一统之后按照建国功业分封了许多诸侯国,三百年来皇家的支系公侯也因为各类缘由获得属地分封,邺明帝之前各个诸侯国常常互相征伐,小国纷纷被吞并,强大的诸侯国在局部地区形成了统一,直到明英盛世的二位皇帝得到了当时诸侯霸主宁国的支持,重振了皇权,形成了维持至现在稳定的九国,并以各国置臣参政的形式维持了政局。

    九国之中地处北方梁州的楼、甫、北合三国许多武士有豢养野兽的习惯,一些野兽可以作为战斗时的坐骑和伙伴,一些野兽可以作为平日训练武技和力量时的对手。当然,这些武士都必须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武技,否则到时候四字经中的“养虎为患”就真的会有字面意义的事迹供游方之士传唱了。

    一头红发的房牧之此时正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豢养的这只黑熊,远远望去,逃了个干净的亮镖台上就像是两只巨熊正在角力一般。大块头周身肌肉虬结,有如天神下凡,可怜他对面的那只黑熊屁股上插着一根又锈又粗的铁棍,兀自嘶吼却动弹不得。

    房牧之心中一肚子的苦水不知向哪倒去,刚刚少镖头偷偷摸摸找到自己,说是等会儿可能会有变故,一定需要自己倾力相助保证会场无事。自己今日受总镖头之命与另三家卫士共同维护这大会秩序,闻得少镖头这种要求自然连称职责所在,可谁能想到居然是自己这“大黑”被招惹而至,一番折腾后怕是熊头不保,今后谁来给自己做打拳的沙袋呢?当真是头疼至极。

    在房牧之烦恼的当口,易残阳被郎言此拉到了会阁侧门,参加文试的几家子弟此时已经随执事先生先行暂避以防受到黑熊发飙的波及,此时正有四个黑衣家仆扶着杨度厄从侧门出来往一台软轿中放去。

    发育不良的庶子似乎不愿被外人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想要用力向软轿靠去,无奈那双毫无支撑能力大概可以称为是腿的东西根本使不上一丝力气,四个家仆中的一名瞧见了郎言此,便拉着旁边一位转动身体,似乎想通过遮挡视线来缓解自己忠心侍奉之主的尴尬。

    “你们大可不必如此,”郎言此尽力表示他的善意,“如果杨兄你不怕打扰的话完全可以继续你的作答,那头野兽有房镖头在根本不会惹出什么再大的麻烦了,我过来其实是看看有没有办法早些解决当下之急。”

    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杨度厄的难堪,只是自顾自朝着易残阳招了招手,“小易,刚刚我在这作答之时瞧见角落里有根巨关*,当是你们下午武项比试所用之物,你给我搭把手,我瞧瞧是不是可以用来镇一镇外面那头畜生。”

    接着小胖子就掀开侧门门帘进

    了会阁,易残阳赶紧也往里走去,进门前他看了一眼已经坐在软轿边缘的杨度厄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神色间满是不甘,不远处老管家正分开瞧热闹的众人赶来,嘴里还在说着什么关切和劝请之类的言辞。

    “你说杨度厄会听你之言吗?”易残阳走进屋内看向直奔会阁角落的郎言此问道。

    “他虽天筑不幸,却应当不是怯懦无用之人,依我看下一个进来的估计就是他,”小胖子指了指地上一个物事朝易残阳喊道,“小易,赶紧的,我可不想拖得太久,过来帮我把这玩意搬出去。”

    易残阳瞧见地上躺着一根长约一丈七尺,直径约合三寸半的木关,木关两头都有着铜质包角,而包住的长度大约正是一尺,雕有兽首瑞纹,十分精致。

    “就是此物,那么这个也凑合当用了,”郎言此从墙上摘下了一卷不知是什么用途的绳索往肩上一担,招呼易残阳道:“你把朝着亮镖台的大门打开。”

    易残阳依言打开了会阁正门的门栓,这个时候侧门门帘一挑,两位强壮黑衣家仆扶着杨度厄又重返进来,这一次这位庶子的脸上没有了半丝犹豫,直来到自己原先被安排的席位坐下,他向小胖子点了点头,便重新提笔蘸墨于刚刚未曾完成的答卷之上继续行文。

    外面黑熊的嘶吼带着阵阵腥煞之气,隔着一道门也能感受到这头野兽的暴怒和疯狂,易残阳又看了看郎言此,此时方才进阁的两位家仆已经帮着少镖头把木关抬起向会阁正门行来。

    易残阳看到郎言此冲他点了点头,裂开嘴露出了一个因为使劲而变得有些难看的笑容,心领神会的小镇少年推开了面前会阁的大门,未知的恐惧一下消散开来,阳光刺眼的照在他的脸上,里屋抬着木关的三人经过他的身边迈出了会阁的门槛。

    亮镖台四周围满了胆大的看热闹人群,大伙儿因为场中那个红发大汉与黑熊的对抗而由衷感到钦佩,有些妇人则用手蒙住了身下孩童的眼睛,害怕下一刻坚持不住的大汉就会血洒野兽的巨掌之下,此时的会场异常的安静,除了野兽的嘶鸣便是另外三位手持武器的卫士在壮汉与黑熊外围吸引野兽注意的呼喝。

    “咯吱!”

    四家子弟参试的会阁正门忽的打开,似乎是在表达被太阳晒烤后两扇木门相互挤压再强行分开时的不满,这一声响不大却足够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大伙儿向会阁望去,只见两名黑衣仆人与一个胖小子抬着一根精致的大木关走了出来,细心的人还会注意到屋内还有一名文试少年并未离去,似乎仍在作答。

    这一静一动的两组人形成的画面说不出的奇异和有趣,面对常人看来生死攸关的危险,这一张张稚嫩的面孔

    却如此镇定而执着,他们彼此信任,毫无畏惧,仿佛他们在做的只是用膳更衣般习以为常、微不足道的琐事罢了。

    “先把这玩意卡在这里,”胖小子指挥两人将木关正好斜放,卡在亮镖台边上用来插旗的两座石墩之间,接着他取下肩头乱糟糟的一捆绳索,将一头系在木关中段,用力拉扯几下试了试牢靠程度,将另外一头抛向场中的房牧之。

    “大牧,能腾出手把他捆住吗?没有锁链,就只找到一卷绳索,捆在这卡死的木关上应该可以令它动弹不得。”郎言此拍拍手,假装镇定自若,豪气万千。

    红发力士并没有转身,吼了一声,“绳子管个鸟用,只能将大黑弄晕了。”

    “弄晕?”郎言此闻言略一思索,连忙招呼两位家仆和一旁刚刚从会阁走出来的易残阳道:“快点闪开!”

    易残阳从小见过最大的动物还是镇子后面时不时窜出来的几只长毛恶犬,每次一群孩子无聊了都是想办法惹的恶犬发怒,再狂奔逃避,跑的慢的几个小子现在倒是练就了一手爬树的好功夫,可眼下这只只在镇上老人口中用来吓唬不听话孩子的熊瞎子却是第一次见着。

    虽然逆着光,却依稀可见这黑熊躯体粗壮肥大,体毛黝黑茂密,头大嘴长,眼睛耳朵小得都与这颗似乎和恶犬有点相似的脸不成比例,滴着唾涎大张的口中臼齿巨大发达,估计咬合下来自己的身体一瞬间就得分家,每次它不甘的咆哮都让地面为之一颤,自己差一点就要被震得摔倒在地上了。

    蓦地,黑熊整个身体就这么旋转起来,接着像巨鹰一般凌空飞过,那粗壮的躯体这么不成比重轻盈的飞行显得甚是滑稽可笑,荒诞怪异。

    “啪!”

    黑熊一声巨吼,飞向了刚刚闪开的郎言此几人,只一晃眼的工夫,估计得有七八百斤的身子重重的撞击在刚刚卡好的巨关之上。一时间,灰尘碎木四散,巨大腥臊的野兽就这么仰面躺在那里,头部好像被木关的棱角撞之不轻,嘴里呼呼的喘着粗气而起不得身了。

    “郎言此,你没事吧?”易残阳从地上抓起一块碎石就跑向小胖子刚刚站立之处,随时提防着巨兽起身再次发难。

    “没事没事,这下有点不好办了。”少镖头一副小场面的样子摆摆手,“大牧,下午的测试是不是翘关?”

    “早上听几位执事所言,好像正是。”此时的房牧之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襟,一边用袍角擦脸一边说道:“刚刚只用了七成气力掷它,本想着将它摔晕便可拖走,现下把武考用的木关撞断,当真是难办了。”

    他虽是说着难办,但为防不测与另外几名卫士用绳索还是将黑熊捆了个结实,只是那断成几节的木关倒是用不上了。

    当时邺朝武人锻炼身体,评测体魄比较常见的几种形式便是掷垒、扛鼎和翘关。

    掷垒乃是画一规定圆矩,内放三颗重约十五斤的石垒,武士每次掷一枚,共计三次,以离圆矩掷出最远一次来判断气力。

    扛鼎则是准备一座约重五百斤的大鼎,武士举起此鼎三起三落为一组锻炼,而只需不停向鼎中投放石垒直至无法举起为止则可评判高下。

    翘关却是置一关,单手持关处不能超过一尺,武士左右手交替共计十举为一组锻炼,以单手平举持续时间为评判高下之法。

    一般武项比试的道具都是专门定制,由著名的工匠花一定心思时日所铸,既能达到使用之时的观赏性也可以保证道具的重量合规、用度公平,当下这比试用的巨关被黑熊砸断,虽说巨兽是被制住,可功过相抵各人免不了还是要遭主持一顿责罚。

    忽听得远处有鸣锣之声,人声喧闹,似有一队人正从城中方向向亮镖台行来,郎言此看看天,“差不多午时了吧?”

    易残阳被他问的一头雾水,随口答道,“正是,要是没这些事儿的话这会儿你们文项的考试也应当结束了。”

    话音未落之前暂避的执事先生颤颤巍巍的走入场中,看了看昏厥不醒五花大绑的黑熊,朝房牧之一礼,“多亏房镖头勇猛过人,方才制住这头孽畜,还请问当下可否让几位卫士合力斩杀此兽,以防它醒来作乱。”

    “不瞒执事先生,此兽为我所豢养,之前就关在东面山林的洞中,平日实际倒也温和憨实,也不知什么原因,它受到贼人袭击,方才兽性大发扰乱会场,按理当诛,但还望瞧在在下薄面将之关押,重新继续文项考试才是要事,如果现在便诛杀此兽,一则怕困兽犹斗,它死前一番折腾,二则斩杀留下血水多有腥膻,影响这会场气氛确也欠妥,毕竟下午仍有武项需要在此比试。”房牧之抱拳回道。

    一旁的“贼人”郎言此这时老脸一红,也凑上来说道:“不知执事先生,刚刚那边鸣锣所为何事,文试又当如何继续啊?”

    执事先生捋了捋腮下的长须,满脸犹豫不决,“此事确当棘手,方才老朽领着文项考者到神拳镖局暂避,并派人向穆县丞请示,回报他正与皇甫县尉在安排几名重囚的游街事宜,让老朽先回转此地查看,稍后便至。”

    “那鸣锣表示午时已到,一般游街正是此时……”郎言此闻言向城门方向稍作张望,“来了!”

    只见一抬轿子领着几辆囚车缓缓行来,缀在最后的是几骑捕快以及骑在马上的一袭官制戎装的一位中年人,他面如重枣,眼露精光,胡须打成单辫垂于颌下,神采奕奕,八面威风。

    轿子行到近处,轿帘一掀,露出

    一个白发文士老者的面庞,执事先生、房牧之等卫士连忙上前行礼,“县丞大人!”

    “事情我已经听李执事说了,你们现在准备如何安排?”老者气定神闲,说话间毫无疲态。

    执事李先生上前叙述刚刚继而发生之事,拱手言道:“大人,您是这届文项会试的主持,还需您来定夺,一来野兽未除,文项初试难以继续,二来稍后的武项用具木关已毁,必须尽快更换。老朽认为可将黑熊斩杀拖走,尽快重开文项初试,而木关只有向神拳镖局借用其他炼体之物代之了。”

    “大人,我刚刚已与执事先生沟通,此兽乃我所饲,现在未伤无辜,且已然昏厥,还望留得一命,”房牧之上前抱拳,又向骑马行近的皇甫县尉行礼,“县尉大人,稍后的武项初试本是大人出题,替换木关之事需当由您示之。”

    穆县丞闻得二人所言,隐在轿中的神色阴晴不定,并未出声。

    就在此时,一旁响起了一个稚嫩却略显油腻的声音。

    “我有一请,不知县丞、县尉二位大人可愿垂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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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栓城门用的长门栓演化而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