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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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平安上路

    “阿嚏!”

    易残阳在梧桐树下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清晨的天,金色的朝阳只是晃了一晃便融入开始在天边延伸的那一抹淡蓝里了,村口的梧桐树叶上还卷着露珠,黄鹂在林间啼鸣,一切都显得充满了生机和喜悦。

    前一天晚上他便与几位长老爷爷说了自己准备远行的决定,大长老们倒不反对,只是最疼爱残阳的龟颚长老十分依依不舍,“残阳啊,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这镖师混迹江湖,打交道的都是三教九流,又有什么当头?”

    少年笑嘻嘻夺过龟颚长老腰间的烟杆帮他填满,“可是我们镇上没有像郎总镖头那样厉害的老英雄啊,到了神拳镖局我一定勤奋研习武艺,等到学成之时,我可就是梧桐第一任镖师,有一天等我老了,还可以回到镇上像您一样教授孩子嘛。”

    龟颚长老负责教导镇上的孩子们强身健体,至少在他的教习下易残阳的一套四象拳还是有模有样的。只是这拳法好像只管强健体魄,孩子们互相之间真正要是动上手了依然是抓头发掐腰眼、大嘴巴抽丫的,见不着半丝拳路步法,每次都给龟颚长老气的火冒三丈。

    此时龟颚长老听到易残阳所言眉头一皱,“哪里的话,咱们镇上……”

    “功德无量天尊!咱们镇上大多是梧桐道的信徒,所以大家并不讲究生死相搏,只觉有一个健康身体,清静无为、道法自然才是正途。”不等龟颚长老说完,一旁的鹤尾长老把话接了过来。

    “长老爷爷们,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但我可是去向郎总镖头求教,我会注意自己的安全的,其实镖师也不一定就是出生入死是不,最关键还是有机会可以见到五州各处风土人情,而且还有月钱可拿,放心啦。”易残阳也没注意听鹤尾长老的言辞,只觉得长老们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便一个劲安慰众长老,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各位议事祠的爷爷们也只能叮咛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云云。

    -

    今天一大早,易残阳早早的就来梧桐树下等着郎镖师一行人回程的队伍了,据说前天晚上郎家父子等人和自己聊过之后废了老大劲才把镖箱交给大道长,也不知什么东西那么沉弄得四个人都差点递不上树。郎默白镖头告诉易残阳他们会修整一天,在镇上采购一些当地上好的木材、山菌,待到第三日早晨再出发。

    隔着很远,易残阳就瞧见一个心宽体胖的家伙趾高气昂的走在最前面,边走边还往嘴里塞着镇口牛师傅做的肉馅儿炊饼,后面跟着的是郎镖头一行人,各人神色轻松,一副交完镖无事一生轻的模样。小镇少年赶紧迎上,“郎镖头,各位师傅,休息的可好?小子在这里恭候多时。”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

    ,家里都交代好了吧?我郎言此呢比你虚长几岁,从今天起,你就先跟着我,一路上我会跟你说说这江湖规矩和走镖门道。”小胖子老实不客气的就成了老大,也没看出来他怎么就比易残阳长上几岁了。

    “也好,我儿性格顽劣,都是叫他娘给惯的毛病,小兄弟和他岁数相若,就与他结伴吧,如果言此行事欠妥大可告知于我,我自会与你做主。”郎镖头点头应允道。

    小胖子只当耳旁风,拉着易残阳一同去驿站为众人租得马匹大车,这才上了官道。

    就这样,易残阳告别了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梧桐镇,踏入了桑泊大地的俗尘,背后这个隐藏在巨大梧桐树下依山而建的镇子依然静谧,好像并没有因为他走而发生什么变化,也没有伤心涕零的离别场景,一切都是如此的古今一辙,梧桐镇的大道长总是教导众人,“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立于天地,修心为上,人情内敛好于外放,无为实则有为。”

    十多岁的郎少镖头嫌骑马屁股痛,硬是拉着易残阳一起乘了大车,让同行的一位趟子手大叔赶着马,自己倒是落个清闲。

    行得半日,郎言此见眼前这个少年好似没有因为离别而有什么感泣,愈发觉得奇怪,似乎天底下所有事对于他都是有趣而新鲜的,所有可能产生不快的事情都被他用积极的情感转化为希冀。他挠了挠脑袋,伸出拳头,“把你的拳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易残阳愣了一下,伸出拳头放在小胖子的面前,不知道少镖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胖子挥了挥自己的拳头,他的手指肥嘟嘟好似十根胡萝卜,“知道我们镖局为何叫作神拳镖局吗?”他不等易残阳回答就自己答道,“你看你的拳头和我的拳头相比,又瘦又小,你要练到像我这样孔武有力,一拳能把棕熊打的七孔流血才可算作我们神拳镖局响当当的汉子。”

    易残阳看着自己的拳头怔怔,“此话当真?”

    郎言此再次挥拳,恨不得把拳头送到易残阳的眼前,没羞没臊道:“当然当真!”

    易残阳坐在车上,官道平坦,车速也不慢,本来并不十分颠簸,此时忽然觉得小胖子的拳头真得变得越来越大,几乎突然就要冲到自己的脸面上来。

    “原来,他的拳头真的很大啊!”

    骤然间易残阳的脑海中冒出如此想法,紧接着他就被巨大的惯性给掀翻过去。

    -

    易残阳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之后清醒过来的,他被小胖子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整个车厢都颠倒过来,好像是猝不及防的什么事,导致大车前进的势头突然被阻拦并因此翻倒在地。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忽听得几声唿哨,有人前来抬车,易残阳

    拉着郎言此想向外钻动,此时抬车的一人用西夷土语开口说道,“别干死了,咱们劫财可不劫命的吗。”

    易残阳有点儿懵,这才离开梧桐多久,就算甜水溪边暴民作乱,可也不至于弄到梧桐来,再说,他们这一行人,个个都是精壮的汉子,又无甚包袱,一辆四处漏风的大板车能藏什么值钱的物事,至于要来打劫吗,再说郎镖头又去了哪里?

    一连串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黑暗浑浊的狭小空间就迎来了一丝亮光,一只枯瘦的手伸了进来,四下摸索之后收了回去,只听那人又说道:“二当家的,里面人估计给干晕了,还得把这车弄翻过来再瞧一哈有啥子值钱玩意,再不济搬点肉回去也是可以的吗,不然这票点个哑炮回去大当家得把咱操死。*”

    车下空气混浊,让人几乎要断了气息,易残阳正要出声,嘴忽然被按住了,一阵晃动,他感觉自己的心脾差点就要被挤出口鼻,一个灰尘满面但眼睛明亮的脑袋挡在了他的身前。

    原来是同车的郎言此醒了过来,他晃晃脑袋,眼睛向车外瞟了瞟,眉毛一挑,眼神中透露出询问的意思。

    易残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很莫名,拍了拍小胖子的手,意在询问为何不让他出声。

    小胖子一收之前的惫懒模样,松开捂住易残阳的手,表情严肃的用拇指按住鼻孔,翘起小指轻摇,接着用食指在嘴上从左向右滑动了一下,瞧那意思是遇到暴民山贼了,先不要说话。

    当时虽然大邺一统桑泊,但五州四湖仍有许多地方盗寇流窜、难以剿灭,因此民间一般管强盗山贼叫野猪,管海盗水贼叫水蛇,而镖师护镖时如果遇到都会有相应的手势来表示,而这些常识之前在路上小胖子正巧刚给易残阳讲述过。

    郎言此此时十分狼狈,伸手抹了一下脸,眼睛一转,似乎在计划着什么,就在此时,刚刚被掀起的一角又一次掀了开来,这次仍然只掀开了一个角,不过掀开的比之前要大了一些。

    “叫你出来的时候干饭,你非逞能,说什么小买卖一个时辰就回,这下大魁去遛狗了,这大车都翻不过来。”这一次是另一人出言。

    “二当家,大不了搬点肉沫子回去得了吗。”之前那人好像有点气不过的语气说道。

    没等易残阳和郎言此反应过来,大车掀开的一角就伸进来一根长叉,叉头锈迹斑斑,两边的侧叉居然像槊一样满布分刺,分刺上还粘着不知什么东西的碎肉和血迹,看起来这武器更像是猎户在山间打猎所用。眼见外面的人用长叉伸进来是要一通捣搅,死人给你勾出去,活人给你插死了。

    小胖子发现再不能躲藏,便伸手指指易残阳又指指外面,接着指指自己的鼻尖,又

    用双手大拇指对着自己胸膛点了几点。

    易残阳看后并未完全领会,但情势所逼,估计是小胖子说他重要,让自己冒险出去顶一顶,便出言道:“外面义士还请收了兵器,小子这就出来。”

    他向车外爬行之时心中一片茫然,“出师未捷身先死,长老爷爷们说这江湖险恶,也太险恶了吧,我这一去,生死未卜,还谈什么游历五州、志在四方,但求自己出去能保住少镖头一命,留得一个小小的英名。”

    外面的贼匪听闻车内乃是一个小儿发出此言,似乎也乐得轻松,收了长叉,待这少年爬出车来再相逼问财帛所在就好了。

    易残阳爬到车外,看见周围是一片小杉树林,一共四人围着翻倒的大车,拉大车的马匹陷落在一个树枝遮蔽的大坑里,赶车的趟子手被捆着倒在一棵树边不知死活,郎镖头等人并不见了踪影。

    “小伢子,你们是做什么的?车上可有值钱物事?”说话的正是那个之前满口西夷土语的瘦子,他们都带着面罩,并不能看出年岁样貌。

    “我们乃一般行路之人,几位叔叔是从溢金卫退役,准备回还执耳城,身上并未带得银两,还请各位义士手下留情。”易残阳满脸的惊慌,眼神中透露着求生的欲望,他故意如此说正是因为在当地维护治安的溢金戍卫口碑不错,受到一般西夷居民的爱戴,而且即使是贼匪听到溢金卫的名头也会忌惮三分,不会痛下杀手,目前情势未明,还是示弱可能可以换回一丝生机。

    瘦子转身和另一个伙伴说道:“原来是那溢金卫的卸甲兵的吗,咱们这回碰到硬点子啦。”

    瘦子看向的那人手持一把鬼头大砍刀,气势在四人中要强一些,看来便是之前瘦子口中的二当家了,他摸了摸刀柄,用尖锐的嗓音问道:“小伢子,你们身上一点东西值钱的都没有嘛?”

    易残阳想想,拿出了自己从郎镖头那里拿到的几十文铜钱,这是这个月预支的一部分月钱,以防在路上要购置什么物件餐食而来不及发放,“义士,小子身上就这么多盘缠,尽数拿去吧。”

    二当家沉默了一会儿,忽的大笑一声,“其他几个被大魁引走的家伙都有马匹,搬了肉带不动了吗,小伢子就地杀了大家扯呼,好久没吃新鲜的伢心边了,遇上咱们侍依族算你这个东州人倒霉了吗。”

    之前那个瘦子愣了一下,“二当家的,你这个吃小伢肉的毛病又犯啦,大当家可是会操你的吗,再说黑萨玛最近也不会巡回到这块地头撒,咋个干嘛?”

    二当家好像没听见瘦子的话,走上几步用鬼头刀贴在了易残阳的脸上,面罩后的整张脸似乎正因兴奋而在抽搐,“小伢子,你看你,细皮嫩肉,本来嘛我说抢

    点钱财不害命,可是你还知道,我家那可怜的侬仔就是因为去溢金江里淘了点金子就被你们家朝廷的狗子给宰了,怪只怪你家长辈,出来趟路没告诉你小心这世道的险恶的吗。*”

    说完二当家回过头来盯着瘦子,“你过来给我把他按住了。”易残阳没看到他的双眼,想来一定是狰狞可怖的紧。

    瘦子略一迟疑只得上前擒住了少年的双手,让他引颈向天。

    易残阳害怕的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脊背往下流,咬着牙满面苍白,心道“罢了罢了,我只要不出声反驳,他们应该取了我的性命就会离开,至少保得少镖头活命,大伙回头记得给我烧点纸钱,好歹这世上还有许多人能惦记着我的好处。”

    二当家看少年并不出声,只是一个人强自控制着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身子,冷笑几声,说道:“小伢子,小小年纪倒是不怕死,准备上路嘛,到时候进了我的肚子,咱们司隗灵魂合一,我带你多看看这个世界的嘛,你给我多添几分气血的嘛,大好买卖大好买卖……”*

    二当家话未说完,一刀已经向易残阳颈上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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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肉:黑话,即绑票、绑架。点哑炮:指没抢到东西,白干了一票。操:土话,骂的意思。

    *侬仔:弟弟。

    *司隗:就是灵魂,也是西夷土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