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阎罗听我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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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含沙射影

    那是什么?

    吴常努力辨认水中那个蠕动的黑色物体,它藏在连翘的影子里,加上河水微微的晃动,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连翘的身体整个沉入水中,吴常感觉到水渗入她的口鼻中,尽管她拼命挣扎,仍然没有办法逃脱这股诡异的力量。

    吴常强忍着呛水窒息的感受,他不能将连翘的身体从水中“拉”出来,因为这样就打破了连翘七魄中最后的肌肉记忆,最后的线索也就结束了。

    吴常迅速在脑海中想了一下,连翘溺水之后不会立刻死亡,一般来说,从呛水到死亡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而到休克之间至少还有两到三分钟。在这段时间内,连翘有没有可能看清了水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于是吴常努力透过连翘“睁开”的眼睛,紧张而仔细地观察这水中的情况。

    河水很清澈,而且也并不深,因此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温暖而又透明。在水底的石块上,有浅绿色的水草和苔藓在轻轻摇晃。

    那黑色的东西原先躲在连翘的影子里,当连翘沉入水中后,那东西会在哪里?吴常无法转动脖子,只能最大限度地从连翘的视角去探查那个蠕动的黑色到底隐藏在什么地方。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连翘的意识明显开始陷入模糊,她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不再扑腾,眼神也开始略微涣散,眼前的河水不再那么清晰……

    就在吴常感到不会再有希望的时候,连翘的眼前慢慢游过一个黑影。那个蠕动的、黑色的的东西,长得像一条胖胖的虫子,但在它的顶端长着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的人脸。

    “水蜮?”吴常无需思索,便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上古有虫,名曰蜮,它喜欢躲在水中,平日藏在砂砾之下,有人影倒映在水中的时候,蜮就会潜游到人的影子里去,吸取人的“气”,导致人莫名其妙的生病。

    后来有人发现水中如果有沙子扬起、钻出一种小黑虫,人就会生病,便误以为蜮会像人的影子吐出沙子而害人,这也就是“含沙射影”的来源。

    但蜮虽然能够吸取凡人的“生气”,却没有这么大的威力,按理说它只能生活在水中而不能上岸,更不能生吞人的三魂……吴常想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的神魂归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这应该就是连翘死前看到的全部景象,如无意外,其他人死前所见也和连翘类似。”吴常暗自推测,而之前纠缠小刘公子的“黑影”很可能是这种变异的蜮的某个分支,不仅可以爬上岸藏在人影中,而且还能化作黑雾攻击凡人。

    茅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土人同祭祀交谈了几句,吴常知道是祭祀和小刘公子来了,便在屋中道:“进来吧。”

    小刘公子先抢了进来,急急忙忙地坐下道:“看到了什么吗?”

    “应该是某种’含沙射影’的蜮,但不知为什么变异了。”吴常想开个玩笑说这些蜮像是被福岛核电站泄漏辐射了一样,但这个笑话估计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

    祭祀已经除下了玉石的面具,露出一张略带沧桑的、中年人的面容,他紧闭嘴唇,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模样,吴常看到他的面颊上刺着一行青黑色的花纹,仔细辨认来,却是“刺配东海郡”的字样。

    “你原先是中原人?”吴常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这个祭祀居然不是本地的土人。

    祭祀摇摇头,用生硬的官话说道:“我的父母都是这里的人,我也是这里的人。”

    “那你的脸上怎么会有这几个字?”小刘公子也有些不解。

    祭祀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他看向吴常,大约是因为敬畏的缘故,终于开口道:“我小的时候,白鱼村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说是迷路至此。我的父亲是村里的长老,他收留了老人,像对自己的长辈一样对待,那老人对我们也很好,常常教习我们中原的官话。”

    “一年后,那位老人让我父亲召集全村人来到山脚下的河口,用手一挥,平地便生出一块赭色的石头,他对我们说,如果有危难的事情,就去拜祭这块石头,便能化险为夷,说完就飘然而去、不知所终。”

    “在此之后,我父亲便与村民在神石边修起一座庙宇,这次村中有恶鬼出没,我们便是在神石旁的寺庙里躲避,恶鬼便不敢入内。”

    吴常听罢,也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祭祀,示意他继续说自己的事情。

    祭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慢慢道:“老神仙走后,我沉迷于他教我的中原文字,总说想走出这个村子,我父亲被我求了又求,终于同意了。”

    “我和村里几个想要走出去的孩子一起离开了白鱼村,一路北上,行了数月,最后到了河东郡。当时河东郡正在招收懂得武艺的人去做衙役,当时我们几个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又十分健壮,就被选中了。”

    “既是衙役,怎么又会犯法呢?”小刘公子倒是直言不讳,一点也不担心揭对方的伤疤。

    祭祀却并不在意,继续道:“我们几个言语与官话有异,因此常常遭受排挤,派给我们的任务,经常是谁都不愿意去的苦差事。”

    吴常微微点头,他明白,这几个少年凭着一时兴起来到北方,无依无靠、赤手空拳地到衙门里做事,受到排挤是很显然的。

    “有一天晚上,我们都在铺上休息,忽然听得县衙里乱嚷起来。不一会儿,有许多人明火执仗地闯进来搜查,说县衙里有人监守自盗,偷窃了五百金。”

    祭祀说到这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嘴抿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开口道:“我们当然都称自己没有偷窃,但一番搜查之后,他们在阿郎的床下翻出了一小包散钱,据他们说,和库房里丢失的是同一批。”

    “阿郎坚称自己没有偷盗,但县官说是人赃并获,不由分说就拶起来。阿郎十根手指都拶断了,背上也被荆条抽得血肉模糊,但他至死都没有承认自己偷过钱。”

    吴常和小刘公子都没有说话,茅屋里静静的,只有门外夜风吹过的声音。

    “尽管如此,县官依旧拟定阿郎偷了钱,而我们几个既然是同乡,又是异族,自然都有连坐的理由。最后拟定了阿郎是畏罪自尽,我们几个都是连坐,还是蒙当时一个年老有德的乡绅说情,免去死罪,刺配原籍。”

    吴常不用再听,便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很明显,县衙中有人监守自盗,然后拿了一些脏银藏在这几个外乡人的床下诬陷他们,这几个人既来自外乡,又是异族,拿他们背黑锅,根本没有人会跳出来为他们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