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对簿公堂
森罗殿上，气氛突然陷入了安静。
幽冥界在十殿阎罗的管辖之下，这是当今天上地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但管辖者并不等同于主人，幽冥界真正的主人，正是这位亘古以来就已存在的神灵——
他无名，行走人间的时候，他常常被称为司命。司命者，执掌天命也。
大殿中的十位阴间天子，都曾历经他的引渡和指导。
然而五百年前，这位司命大人不知为何突然隐退，从此之后，世间逐渐忘却了他的名字，凡人提到阴曹地府，只知道有十殿阎罗各司其职。
然而司命是为何陷入沉眠......
在这数百年里，秦广王不止一次地努力思索着，却总觉得有一团迷雾魔障一般阻碍着他的回忆。他执掌着数百年的轮回、生死，琐碎的凡人生命、惊天动地的王朝倾覆轮回，甚至一个神族谱系的兴衰……但他居然怎么也想不起，司命到底是为什么陷入了数百年的沉眠！
后来，他逐渐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也许是某种天机，也许是司命自己的安排，无论如何，他只知道自己的职守。
他还记得，司命在离去之间，将一只可以呼唤世间一切灵魂的铜罄交给他，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口味对他说道：
“秦广，我要沉眠了，也许数百年，也许数千年……这地府就交给你们了。”
“记住，我们不是天道，只是无常……阴阳轮回混沌中的无常……”
面对大殿上高坐的吴常，秦广王的心中忐忑而愧疚——地府如今混乱不堪，司命大人看了，恐怕不免要对自己十分失望吧。
他正想着，却见高高的龙椅上白袍的大司命似乎随意地朝自己看了一眼，眼神中却并没有失望与责怪。他尚未来及思考，便听大司命开口道：“孙悟空，你且稍安勿躁。”
吴常睁开眼时，便已顿时了然：以他常年稽查毒贩的眼力，只不过略扫一眼，便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处、何地——
黑暗中那个声音所说的“托梦流传在人间的故事”，原来竟然是《西游记》！
既然如此，那么看来《西游记》并不仅仅是一本茶余饭后消遣解闷的神魔小说，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与过去的世界曾经有所交叉的另一个世界而已。
而他到来的节点，正是一切混乱刚刚悄然开始发生的时候：就在这场闹剧中，孙悟空仗着金箍棒一路打入地府强销死集，成就了真正杵在轮回之外的不死之身，然后便是受封齐天大圣......
吴常脑中迅速闪过这些耳熟能详的桥段，却敏锐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场景。对他而言，《西游记》并不是一个可以参照按部就班排演的剧本——它充其量也只是上一任司命留下的提示和线索，而在这极为有限的线索中，司命隐去了自己的存在。
这是第一个问题。
其次，吴常不过略微一扫，便知这地府的大殿上站着的十位阴间天子各怀心思。对常年专注观察周围人物一举一动、潜心揣摩微表情的缉毒特警而言，这些“神”装出看上去坦坦荡荡、一本正经的模样，反而显出不打自招的心虚。
除此之外，便是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孙悟空的生死簿，到底能不能销？
吴常看了一眼座位上半醉半醒、打着哈欠的美猴王，面容上古井无波，心中却谨慎地思忖着：他并不认为以自己的一己之力，可以阻挡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因此阻止孙悟空强销死集的想法，很明显是不切实际的；但倘若就这么随意任由一个妖仙在生死簿上乱涂乱画，不仅彻底损毁了生死的神圣性、打破了地府的规矩，而且也为天庭随意拿捏或者指责地府留下了足够的借口，而这两者都是吴常绝不会容忍的。
《西游记》不过是一本小说，一个梦境流传到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一个寓言。而他现在身处这个世界，手握真正的生死，吴常的心中却异常的冷静。
孙悟空这件事情，承上启下来看，有一个简单的突破口。想到这里，吴常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微笑。
“孙悟空，你说今日晚上有两个勾死人来抓你，你已修仙道，应当与天地齐寿，所以认为自己阳寿不应终结，因此在此吵闹，我说的对不对？”吴常仔细地询问到。
“都对！都对！你这白面小儿姓甚名谁，倒比这几个什么天子明白些。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孙悟空听了急忙点头，挠挠耳朵道，“俺老孙正睡得香甜，谁知道就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我是地府司命。”吴常没有计较“白面小儿”这个说法，却将余光扫去，见十位阴间天子脸上面色各异，心中早已对他们的情绪略知一二，便也不点破，只是简单地对孙悟空道：“据我所知，这两个勾死人已经被你打得魂飞魄散，游魂转去轮回投胎去了，再不能拘来传唤，对簿公堂，所以这其中原委，还需要你仔细同我说来。”
吴常一面对孙悟空说道，一面微微颔首，向大殿中央道：“转轮王，你与我命鬼吏唤掌案的判官崔珏，打开司房，寻出文簿来仔细查看，务必要找到疏漏之处。”他又转向按耐不住焦躁的孙悟空道：“你放心，且仔细说来，我自有分晓，必将还你公道。”
吴常突然发现，当自己说出“公道”二字的时候，虚空中突然回荡起一丝似有若无、细若游丝的感应，却又不甚分明；只是众鬼吏并十殿阎罗、甚至孙悟空听了后，都莫名地感到心情沉静了几分。
秦广王垂手仔细听着司命大人吩咐，忽然也感应到“公道”二字的呼应，心中莫名悸动，仿佛忽闻纶音一般，尚待仔细体味之时，却又消散在冥冥之中了。
吴常目光扫过，之间诸王面色都有沉静安宁之意，唯有阎罗王面容中似略有惊异，他虽然掩饰得很好、很快，却没有逃过吴常的眼睛。
看来地府的水比自己想象得更深。吴常在心中按兵不动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那美猴王却是天真烂漫之心，哪里在意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的气氛，风风火火地说道：“我今儿正让四健将安排筵宴，请了六个兄弟来赴宴，杀牛宰马，祭天享地，犒赏儿孙，吃得醉了，就在松树下打个盹儿。叵耐突然来了两个强人，招呼也不打、话也不说，手上拿了个批文纸条，上面写了我姓名孙悟空三个字，二话不说，就给我套上绳索拉了过来。我那时还没酒醒，糊里糊涂便着他俩跟到一座城边，忽然心中一动，见城上有一铁牌，牌上有三个大字，乃是’幽冥界’。我一想这可不对，幽冥界乃阎王所居，我修仙者寿与天齐，怎么会到这个所在？便问那两个小鬼。两鬼只道我阳寿该终，他两人领批前来勾魂，别的通不知道。我还耐着性子向他们解释说，我老孙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已不伏他管辖，怎么朦胧，又敢来勾我？谁知那两个家伙不知好歹，也不说话，死命拉拉扯扯，必得我恼了，这才打将进来。”
吴常点点头，这与他记忆中的说法并无差别。他轻轻抬手，示意孙悟空不必再说，自己已经十分清楚了，一面微微转身道：“转轮王，崔珏何在？”
幽冥界在十殿阎罗的管辖之下，这是当今天上地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但管辖者并不等同于主人，幽冥界真正的主人，正是这位亘古以来就已存在的神灵——
他无名，行走人间的时候，他常常被称为司命。司命者，执掌天命也。
大殿中的十位阴间天子，都曾历经他的引渡和指导。
然而五百年前，这位司命大人不知为何突然隐退，从此之后，世间逐渐忘却了他的名字，凡人提到阴曹地府，只知道有十殿阎罗各司其职。
然而司命是为何陷入沉眠......
在这数百年里，秦广王不止一次地努力思索着，却总觉得有一团迷雾魔障一般阻碍着他的回忆。他执掌着数百年的轮回、生死，琐碎的凡人生命、惊天动地的王朝倾覆轮回，甚至一个神族谱系的兴衰……但他居然怎么也想不起，司命到底是为什么陷入了数百年的沉眠！
后来，他逐渐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也许是某种天机，也许是司命自己的安排，无论如何，他只知道自己的职守。
他还记得，司命在离去之间，将一只可以呼唤世间一切灵魂的铜罄交给他，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口味对他说道：
“秦广，我要沉眠了，也许数百年，也许数千年……这地府就交给你们了。”
“记住，我们不是天道，只是无常……阴阳轮回混沌中的无常……”
面对大殿上高坐的吴常，秦广王的心中忐忑而愧疚——地府如今混乱不堪，司命大人看了，恐怕不免要对自己十分失望吧。
他正想着，却见高高的龙椅上白袍的大司命似乎随意地朝自己看了一眼，眼神中却并没有失望与责怪。他尚未来及思考，便听大司命开口道：“孙悟空，你且稍安勿躁。”
吴常睁开眼时，便已顿时了然：以他常年稽查毒贩的眼力，只不过略扫一眼，便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处、何地——
黑暗中那个声音所说的“托梦流传在人间的故事”，原来竟然是《西游记》！
既然如此，那么看来《西游记》并不仅仅是一本茶余饭后消遣解闷的神魔小说，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与过去的世界曾经有所交叉的另一个世界而已。
而他到来的节点，正是一切混乱刚刚悄然开始发生的时候：就在这场闹剧中，孙悟空仗着金箍棒一路打入地府强销死集，成就了真正杵在轮回之外的不死之身，然后便是受封齐天大圣......
吴常脑中迅速闪过这些耳熟能详的桥段，却敏锐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场景。对他而言，《西游记》并不是一个可以参照按部就班排演的剧本——它充其量也只是上一任司命留下的提示和线索，而在这极为有限的线索中，司命隐去了自己的存在。
这是第一个问题。
其次，吴常不过略微一扫，便知这地府的大殿上站着的十位阴间天子各怀心思。对常年专注观察周围人物一举一动、潜心揣摩微表情的缉毒特警而言，这些“神”装出看上去坦坦荡荡、一本正经的模样，反而显出不打自招的心虚。
除此之外，便是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孙悟空的生死簿，到底能不能销？
吴常看了一眼座位上半醉半醒、打着哈欠的美猴王，面容上古井无波，心中却谨慎地思忖着：他并不认为以自己的一己之力，可以阻挡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因此阻止孙悟空强销死集的想法，很明显是不切实际的；但倘若就这么随意任由一个妖仙在生死簿上乱涂乱画，不仅彻底损毁了生死的神圣性、打破了地府的规矩，而且也为天庭随意拿捏或者指责地府留下了足够的借口，而这两者都是吴常绝不会容忍的。
《西游记》不过是一本小说，一个梦境流传到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一个寓言。而他现在身处这个世界，手握真正的生死，吴常的心中却异常的冷静。
孙悟空这件事情，承上启下来看，有一个简单的突破口。想到这里，吴常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微笑。
“孙悟空，你说今日晚上有两个勾死人来抓你，你已修仙道，应当与天地齐寿，所以认为自己阳寿不应终结，因此在此吵闹，我说的对不对？”吴常仔细地询问到。
“都对！都对！你这白面小儿姓甚名谁，倒比这几个什么天子明白些。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孙悟空听了急忙点头，挠挠耳朵道，“俺老孙正睡得香甜，谁知道就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我是地府司命。”吴常没有计较“白面小儿”这个说法，却将余光扫去，见十位阴间天子脸上面色各异，心中早已对他们的情绪略知一二，便也不点破，只是简单地对孙悟空道：“据我所知，这两个勾死人已经被你打得魂飞魄散，游魂转去轮回投胎去了，再不能拘来传唤，对簿公堂，所以这其中原委，还需要你仔细同我说来。”
吴常一面对孙悟空说道，一面微微颔首，向大殿中央道：“转轮王，你与我命鬼吏唤掌案的判官崔珏，打开司房，寻出文簿来仔细查看，务必要找到疏漏之处。”他又转向按耐不住焦躁的孙悟空道：“你放心，且仔细说来，我自有分晓，必将还你公道。”
吴常突然发现，当自己说出“公道”二字的时候，虚空中突然回荡起一丝似有若无、细若游丝的感应，却又不甚分明；只是众鬼吏并十殿阎罗、甚至孙悟空听了后，都莫名地感到心情沉静了几分。
秦广王垂手仔细听着司命大人吩咐，忽然也感应到“公道”二字的呼应，心中莫名悸动，仿佛忽闻纶音一般，尚待仔细体味之时，却又消散在冥冥之中了。
吴常目光扫过，之间诸王面色都有沉静安宁之意，唯有阎罗王面容中似略有惊异，他虽然掩饰得很好、很快，却没有逃过吴常的眼睛。
看来地府的水比自己想象得更深。吴常在心中按兵不动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那美猴王却是天真烂漫之心，哪里在意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的气氛，风风火火地说道：“我今儿正让四健将安排筵宴，请了六个兄弟来赴宴，杀牛宰马，祭天享地，犒赏儿孙，吃得醉了，就在松树下打个盹儿。叵耐突然来了两个强人，招呼也不打、话也不说，手上拿了个批文纸条，上面写了我姓名孙悟空三个字，二话不说，就给我套上绳索拉了过来。我那时还没酒醒，糊里糊涂便着他俩跟到一座城边，忽然心中一动，见城上有一铁牌，牌上有三个大字，乃是’幽冥界’。我一想这可不对，幽冥界乃阎王所居，我修仙者寿与天齐，怎么会到这个所在？便问那两个小鬼。两鬼只道我阳寿该终，他两人领批前来勾魂，别的通不知道。我还耐着性子向他们解释说，我老孙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已不伏他管辖，怎么朦胧，又敢来勾我？谁知那两个家伙不知好歹，也不说话，死命拉拉扯扯，必得我恼了，这才打将进来。”
吴常点点头，这与他记忆中的说法并无差别。他轻轻抬手，示意孙悟空不必再说，自己已经十分清楚了，一面微微转身道：“转轮王，崔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