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刀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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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仇

    李诲回到折笔街时,已经过了午时。

    穿过院子,一打开住所的门,就看到一张哀怨的脸。

    忽略喉结,再给眼角滴上几滴泪,姜人秋就是一个美丽且可怜的小娘子。丈夫外出不知归,独自一人守在家里。

    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李兄······”姜人秋的语气确实带着埋怨。

    李诲被姜人秋那副样子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若是一个男人坐在那里装小女人也仅仅是是恶心而已,但是当一个男人明明是正常的表达情绪,却让看得人觉得眼前是一个小女人,那就不只是恶心能够概括的了。

    “你出来干嘛?活够了?不在屋里休息到大厅里装什么女人?”李诲脸上表情扭曲,甚至还朝姜人秋摆摆手表示自己的嫌弃。他实在是想不通,一个男人怎么能比女人还漂亮,这要是涂上些脂粉再遮掩几分,简直就是个青楼头牌啊。

    听了李诲的话,姜人秋有些无奈。他自小被人说长得像女子,如今早已习惯,单从李诲的言语来看,已经是最善良的一等。

    “李兄,在下······已经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本来不想麻烦你,但奈何身上没有钱财,李兄家里也没有食材。”姜人秋苦着脸说。昨日他午饭过后出门办事,回家时就看见家里被上月寨的人劫掠,就拼命想要报仇。被李诲救起后直到现在也没吃过东西,先前又消耗很多体力,如今是实在饿的不行。

    “嗯······”李诲无言。他从昨晚开始到现在也什么都没吃,实际上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些饿了,要不是不放心姜人秋一个人在宅子里,他早就在路边的摊贩那吃过再回来了。

    之前从茶馆和赵屺那里了解了一些事,他还没有和姜人秋仔细聊过。家里遭了大难,谁都不会好过。姜人秋看起来还算正常,但那是在他受伤的情况下。李诲不清楚他在伤愈后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稳重。

    身中数刀还坚强活着,而且还能勉强行动。姜人秋绝对不像看起来那么柔弱不堪,至少,李诲觉得自己被砍了好几刀是没办法做到忍着痛从卧房移动到大厅的。

    “我去找大夫给你换药,顺便带点吃的回来。”李诲收起玩笑的态度,淡淡说道,然后转身出门。

    大夫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叮嘱姜人秋不要再擅自移动后就提着药箱离开,街对面的医馆生意很好,能派出大夫来出门换药,还是王大夫觉得自己向刑捕司透露消息有些对不起李诲的补偿。

    姜人秋又躺回了床上。

    李诲在床边摆了个小桌子以便他吃饭,他手臂上伤得不深,简单地进食还能做到,也省的李诲照顾。

    “你的事,我听说了。”李诲也呆在客房里,在小桌子旁摆了张椅子,和姜人秋一起吃饭,打算顺便聊一聊之前听说的事。

    姜人秋手上一顿,但又很快恢复正常,他们家的事闹得不大不小,被人传出来很正常。

    李诲见姜人秋没什么大反应,就继续道:“你打算怎么办?实话说,就你现在的表现来看,有点太过冷静了。”

    姜人秋喝了一口白粥,抿抿嘴角:“李兄觉得我不正常吗?”

    “你觉得自己正常吗?”李诲反问。

    作为一个全家被杀的人,姜人秋的反应有些过分冷静。

    “呵,也是。”姜人秋自嘲一笑,“其实我从七年前就在担心昨夜的事,我每时每刻不在想,万一上月寨的人来了怎么办。我一直都在做噩梦,梦到我妹妹和爹娘被上月寨的人欺负杀害。所以我死命的学习师傅留下来的符术,希望能够阻止这样的事发生。后来我发现自己没有学符的天赋,所以我就拼命练武。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天天做噩梦,直到昨夜,那一幕还是发生了。”

    “抱歉······”李诲低头。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歉意,只是觉得应该说这一句而已。不是对你抱歉,而是对你的遭遇,我表示理解,但我帮不上忙。

    粥才吃了一半,姜人秋却放下了筷子。李诲在抬头时,看见他双眼通红,表情不是疯癫,而是难以言喻的自责。

    “李兄······就两个时辰,我就出去了两个时辰啊!”姜人秋嘶哑着嗓子,“那帮混蛋,凭什么啊······凭什么!”

    李诲有些不忍,他并不知道姜人秋有多痛苦,但应该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一个失去至亲的人,因为不论说什么都不能挽回逝去的生命。

    “我不是冷静,我只是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堕落不能失去理智,因为我还有大仇要报!上月寨的人,衙门管不了,刑捕司管不了,那就由我来管!他们只死了几个喽啰和一个四当家,怎么够抵我妹妹和爹娘的血债?”姜人秋双手握拳,额角青筋隐现,他不再是娇柔的模样,而像一只饿狼,一只以仇恨为食的饿狼。

    “······”李诲盯着低声怒吼的姜人秋,没有接话,只是给姜人秋的碗里又添上了一些粥,还夹了几样小菜。

    他不会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或是“慢慢来”这种话。

    只有过分自我的人才会说这种话。有些刺,不扎自己身上是不会知道有多痛的。你可以自我约束,但不能干预别人,更别说用双标的方式劝人,那只是一种自我满足,根本不是在乎他人。

    这不是小仇小恨,这是屠家之仇。这样的仇是放不下的,也是等不起的。没有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太迟了。

    大仇,就要用最快的时间做好准备,然后用最大的把握去报仇。

    “吃饭,养伤。”李诲把姜人秋丢在桌上的筷子重新摆在他的碗上。

    “李兄。”姜人秋看着李诲的动作,觉得心中有些触动。

    他本以为会听到“放下”之类的劝告,但李诲却没有这样。没有反对报仇,知道他仇家是上月寨也没有打算丢下他不管,也没有冲动地怂恿他立刻报仇,更没有转身离开。

    “上月寨,既然刑捕司都头痛,就说明它并不简单。报仇,可以。但我希望你不是鲁莽的傻子。报仇是筹划,是谋定而动,是致命一击。我也许会帮你,也许不会,你要自己考虑清楚。命只有一条,要看你怎么用。”李诲一边向口中巴拉饭菜,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谢谢”姜人秋拾起筷子,重新开始进食。

    “别,你的事结束以后,就要留在我这做帮工。我这有合同,而且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用你的手画了押了。”李诲把饭吃完,丢下碗筷,说完就走。走到门口,又稍稍顿住脚步,“你慢慢吃,然后好好休息。”

    说完,就合上门离开。

    “······”姜人秋捧着碗,看着李诲离开的方向,强忍着的泪水还是掉在粥里。

    有的人,可以为了贪念烧杀掳掠,让别人家破人亡。也有的人,可以为了善念,拯救一个可能堕落的人。

    善与恶,只是一念之间,却又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