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锁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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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生有酒须尽欢

    夙殃悄悄地从帝王阁中迈步向外,他的身边就隐现出六个身形相差不多的身着玄色衣袍的时差。时差的面孔都用黑色的布巾蒙得非常严实。他们的身影都隐隐泛白。

    “晨皇留步,现在雪色时差正在全程追击。况且现在也不属于您的势力范围,怕是有危险。”清一色的玄色时差齐齐抱拳,单膝跪地。

    “起来吧。”夙殃很随意地往帝王阁的前门看去,仿佛可以透过那扇门看到街上的人影,“毕竟我们是兄弟。“

    “做兄弟的??我只能给予他们多点信任。”夙殃这话说的自己也很是无奈。

    做兄弟的,真的,就退一步就退一步吧。

    “属下恳请晨皇留步。”

    留不住。

    离开帝王阁,就能明显感觉到离那些时光远去。

    大街小巷上正来来往往的是雪色时差,混杂在人群其中,突兀。此刻,官兵无数,穿行其中,口中嚷嚷“现通缉此人。现通缉此人。”

    “现通缉此人。唉,姑娘,看看吧。”一位官兵将手中的通缉令递了出去。

    那姑娘轻瞟了那泛黄的纸张,便继续向前走,脚下生风。并没有接过来看,毕竟,这些通缉令糊得满地都是,甚至不少百姓的窗上都贴了不少。

    那姑娘一直向前,直至临近酒家的朱门才逐渐缓下了脚步。她站在朱门前轻拍衣袖,掸去凡尘,念道:“酒家十六。”然后向守门的侍卫微微一点头,跨过门槛,直奔主楼而去。

    “老祖宗,十六有礼了。”姑娘说过这一句后,站退到墙角一边。静静地看,不说话。

    整个酒家,都有着极其严谨的等级制度,而这层等级制度的抽丝剥茧之后,便是名誉和辈分的划分。

    位于这层等级链顶端的,便是整个酒家的家主,也就是酒十三的外祖母。其次便是酒娘和酒尊。早年的酒十三在家中的名位处于百名开外,也就是说,她于整个酒家来说,毫无地位。

    就见酒十七端着一小杯子酒双膝跪地,双手捧着酒杯。

    老祖宗伸出皱皮的手,探出右手食指,在杯中沾了一点酒,贴在唇上,用舌尖轻舔,从口中吐出一个字:“烈。”

    “十七谢过老祖宗指点。”说罢,起身离去。

    又进来一个女孩子,身着浅蓝色薄纱及膝裙,这人,便是早年的酒十三,她低着头,一路走到老太太面前,跪下。手里端着一杯酒。

    老太太叹了口气,沾了一下,用发颤的声音说:“劣。”

    跪地的女子登时有眼泪一直划过脸庞,滴在地上,落泪无声。女子端过酒杯,“酒家排名一二六,晚辈献丑……让,让太奶奶费时了。”随着,高举酒杯,端至自己面前,苦笑,一饮而尽。

    她说“着实劣。”

    快步离去。

    她跪过的地方,湿了一片。

    酒十六,浅笑嫣然,缓步至老祖宗面前,“老祖宗很辛苦吧。”

    “不,整个酒家最辛苦的不是我。”老祖宗望着酒十三的背影出神。

    “老祖宗挺不容易的。”

    “唉,挺不容易的。”然后别过了头,低头看了看地上留下的深褐色的水迹,这个不容易说的自然也不是她自己。

    “十六不明白,整个酒家拥有最好学习氛围的人为何会是资质最拙劣的。”说着,斜眼冷看那滩水迹,“天资不足,努力不够,又岂是眼泪能弥补的?”

    “整个酒家天资最足的那个人,用她的资质成就了整个酒家。整个酒家天资最好的人却是这个酒家活得最辛苦的。她或许一辈子也酿不出一杯好酒,但是生在酒家,别无他法。她只能像别人那样去做,她的苦又有谁能明白?”

    “十六知道了。还有些事,先且告退。”

    整个酒家,或许酒十三自己知道自己。

    酒十三一下子跑出了酒家大门,背对那些守卫,酒十三的身形突得一僵,她没有回头去看,直直地曲了曲身,用略沙的声音说:“走得急,无理了。”

    酒十三十分随意地在街边挑了一家小馆,说:“老板,随便来点什么吧,我不挑,谢谢。”

    此间,酒十三一直低着头。

    赫然一个声音传入酒十三的耳朵:“老板,上一壶'沉醉'。”那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是酒十六的。

    酒十六要的酒很快上桌,小二似乎是很努力地堆出一个笑脸呈上来的。

    酒十三的桌上却一直空空如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有个人,也是,酒家的一二六又怎及得上酒家的十六。酒十三正想着,她的桌边忽然呈上了一壶酒,隐隐散出一阵浓厚的酒香'十年'。

    她猛然抬头,就看见夙殃正看着她,脸上藏着隐隐的笑意:“这酒我请你喝吧。”

    酒十三正想说谢谢,就听见隔桌上传来酒十六的声音“这酒真是难喝,劣酒。”

    “劣酒”那两字直直地传入酒十三的耳朵,她的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一下子站了起来,不顾夙殃。走到酒十六的桌边,从护膝上抽出一把古铜色的匕首,一下子扎在酒十六面的桌上。

    酒十六不气也不恼,很随性地倾斜坛身,盛了一碗酒,端着酒也站了起来,她将酒端至酒十三的面前,道:“何必生气,实话实说罢了。要不,你给评评。”

    夙殃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指尖轻轻沿着坛的边缘敲了两下,那酒便消失不见。

    酒十三没有看那碗酒,也没有去看酒十六,她不敢正视酒十六的眼睛,论辈分她比酒十六大出许多,论在酒家的地位,她又怎么及得上。

    “连姐姐也不愿意看,那,”酒十六将手中的碗倾斜,看着碗里的酒斜斜地画成弧线,浇在地上,润湿了一块泥土,溅起不少泥屑和污渍,“这也当真是劣酒了。”

    碗里的酒流完了,酒十六斜睨,将碗拍在桌上,又伸手去拿那小坛子酒。

    酒十三单手拔起匕首,挡在酒十六的手前,一下子护住了那坛酒。

    酒十六一愣,她似乎也没想到酒十三会这样做,索性一笑,“姐姐喜欢这酒?那我便将这酒赠予姐姐可好哇。毕竟,倒了却不如成了一桩美事。”

    酒十三并无接过那酒的意思,见此,酒十六冲着店家喊话:“你这酒,连我姐姐都瞧不上,干脆今后也别卖这酒了。”

    谁料一句话才说说道一个“干”字,酒十三又将匕首插回木桌上,右手拎过那坛,举过头顶,倾斜坛身,就开始喝那酒,那坛酒的量不算多也不能说少,两个人小酌绰绰有余。如今,这坛子酒都被酒十三一人灌进肚肠,有点火辣辣的。

    “这酒即是我一人喝的,那钱也应由我来付。”酒十三一下子将空坛拍在桌上,交了酒钱,拔出那把匕首,插回膝盖偏下处的束带间,夺步离去。

    酒十六看了一眼那已然一空的坛底,伸出右手的食指,于坛中又勾了勾指沿着坛沿轻抹了抹,探到鼻下嗅了嗅,皱了皱眉,还是那个字“劣”。说完,又将手放下,眯缝着眼,看向酒十三的背影,赫然将眼睛睁大,盈盈地笑起来,也转身离去,却是与酒十三相背而行。

    酒十三就这样木然地向前走,她的胃此刻如同灼烧一般。拐进一条巷子,酒十三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她看见一个人正半倚在墙边,嘴角噙着笑,眼中却尽是冷意。

    她顿了顿,将抬起的左脚又往后伸了半步,不知该怎么样。忽然,她的胃灼烧得更加厉害了。酒十三一下子蹲了下去,将身子弓成了虾形。

    那姑娘一愣,木了木,走过来,有点不知所措地将手放在酒十三的头上,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她能感觉得到,灵魂的悲歌。酒十三的灵魂蜷缩在身体里的一角,一丝一丝地吐露幽蓝色的悲伤,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助这个女孩。

    酒十三躬着身子,有点勉强地抬起头,问:“姑娘你是,谁?”

    哪位女子不语,只是停下了帮她顺头发的手。

    “为什么要读我的灵魂?”

    “你知道?”叶归寻问。

    “不知道。”

    叶归寻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她十分随意地取下别在酒十三腰间的小酒壶,微眯了一小口,咂了咂嘴,又眯了一口,索性就在酒十三身边坐下,继续喝着酒,直到喝光了酒,放下酒壶,才说,“你这酒也不怎么样啊。”

    “就是,刚好和我胃口。”

    然后她就一直坐着,陪着缩成一团的酒十三。

    在那段满是悲痛的时光,用陪伴圈住两个人的身影。

    在那个有温暖也有酒的晚上。

    入夜渐黑。

    “我姓酒。”不知什么时候,酒十三开口道。

    “我知道。”

    “我没你见到的那么风光。”

    “我知道。”

    叶归寻将酒十三拉到墙角坐下,从自己的衣间掏出一把匕首,挥手一抛,落到泥上,“喏。”

    见此,酒十三低头,从束带里也抽出一把匕首,抛到相同的位置。

    两把匕首撞在一块儿,“king”的一声。

    “我叫叶归寻。”女子很随意地用左手支在大腿上撑起下巴。

    “我叫酒十三。”最初的酒十三作答,“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在你面前可以卸下全部的戒备。尽管,我并没有。”

    “嗯。”叶归寻笑意盎然。

    “我叫酒十三,我出生在酒家。我的父母都是酒家数一数二的酿酒师,家中更是人才辈出,而我的到来就是这个家最大的累赘。天时一七八二年,我出生了,家中的人都很是高兴,似乎我的降生就会注定我的能力,显然他们高估我了。天时一八九六年,我第一次尝试酿酒,我始终忘不了。

    我娘怪异地看着我,定定地问我,她说:告诉我,这酒,是你酿的吗?

    我被母亲吓得不敢说话,最后点了点头。

    那是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我酿的酒。

    她说:你酿的酒可真难喝。

    然后就不再管我。

    我不明白,母亲明明可以很温柔地去品别人的酒,然后去指点她们,却从未有过指点我的意思。

    我曾试过再次给她献上我努力的成果。

    可是每次,她都是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当着我的面,把酒倒掉。

    似乎我的作品就是那么的令她不满意。

    我就看着那酒一点一点的滴在地上,一滴一滴,融着我的灵魂。原来,就那么,不堪。自此,我便很少与母亲来往。

    有一次,我喝了一口自己酿的酒,我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叶归寻的手抖了一下,她扭头看向酒十三。

    发现叶归寻在看她,酒十三也回头对上叶归寻的眼睛。

    “是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世界里没有味觉。我不敢告诉别人,更不敢告诉我的母亲。没有味觉!这对于整个酒家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不敢让他们知道。我就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我不敢信任酒家的任何人,在那个紧张的氛围里,用拙劣的演技掩藏我的缺点。让他们相信,我就是没有那个资质。

    我就是整个酒家唯一的笨蛋。

    没有人知道我活得有多苦。

    你说,没有味觉,我怎么把酒酿好,你说啊。”

    酒十三一下子把头埋进了怀里。

    那一刻,她的身形就是那么的小。

    小到像个孩子,一个没有童年的孩子。

    没有味觉的酒十三,不敢想象,她的大半辈子都会在没有五味的世界里,她的世界里没有糖果的甜,却有人生的苦,她的世界里没有饭菜的香,却有残酷的痛。或许,生在酒家,就是未来的酒十三在过去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可是,她别无选择,只能揣着一把匕首充当自己坚硬的外壳。她可以装作不在意,可是,那些人却真真切切的活在她的世界里,而且活得都比她要好。

    叶归寻竟一时语塞,她活了好几个来回,或许酒十三口中的不幸也正是过去的自己。

    那些残破的回忆上深深浅浅仿佛都附着着她自己的影子。

    那么相像。

    更新很慢,多谢指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