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度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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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恶魔_第二章

木质的地板在这个月份里已经变得冰凉。甘露下楼时担心发出声音而没穿鞋,现在赤脚踏在地板上感觉冰凉冰凉的,凉得生疼,自从心脏手术后,她变得有些畏冷。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不知道程天是否已经回了房间,或者他忽然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还有可能他根本就没上楼,而是去了城堡另一边的地下室......脑子里乱成一团,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第六感告诉她,背后有人。

怎么办,会不会是程天?算了,就算是他也没关系,直接承认自己是饿得受不了了,下来找东西吃的好了,他曾经答应过姐姐要好好照顾我,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甘露给自己打了打气,猛然回头。

背后的人并不是程天,而是程天的母亲,老太太环抱双手站在一盏瓦数极低的壁灯下,锐利的眼神直逼过来,声音里也透着寒意:“小林,我说过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你为什么不听。”

“对不起伯母,您是不是把我错认成我姐了,我姐是甘霖,我是甘露,非常感谢您对我的提醒,但是程天现在生病了,我不能现在离开他,他需要人照顾。”甘露壮起胆子说了这番话。

“哼。病?他的病不会好了,我不管你究竟是谁,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万一出了事你可不要后悔。”程伯母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狠狠地剜了甘露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上。这位老妇人似乎很少走出房间,程天只告诉过甘露他母亲不喜欢被人打扰,爱清净,甘露不敢靠近她的房间。

看着空荡荡的一楼大厅,甘露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说不离开程天的那番话是说给程伯母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现在她尤其需要自我暗示来巩固式微的底气。快走几步,上了楼。借着天明的微光,远远看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已经关紧,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想来是程天已经回了房间,她轻轻地走回房间,刚关上门,一转身,没想到屋子最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却端坐着那个让她又爱又怕的人。

“日记你都看了?”程天的视线并没有看她,而是落在**乱糟糟的那堆茉莉干花和摊开来的日记本上。

沙发的田园风格小碎花和程天阴郁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甘露不敢与之直视,她后悔刚才出门前竟然没有把先收拾一下。不过看来程天并没责怪自己偷偷溜出去的时,便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刚才在楼下,我跟姚景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程天缓缓地把视线转移到甘露身上,也许是那瓶血的关系,现在看来他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尽管皮肤上依然斑驳不堪,但他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光芒已经恢复了不少。

甘露预感到程天已经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点点头说了实话:“是的,全听到了。并不是故意下楼的,我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了,饿。”

程天没跟她计较下楼的事,他换了个话题:“现在关于你姐姐的事,还想知道些什么?”

甘露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到这个核心问题,在冷和激动的作用下她的嘴唇颤抖起来:“真的,你肯都告诉我吗?我想知道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有我身上这颗心脏又是怎么回事?”

窗帘紧闭,屋里很昏暗,但是甘露眼里却发出宝石般的光芒,程天轻轻叹了口气,毕竟是两姐妹,这眼神何其相似。回忆是痛苦的,尤其是回忆甘霖死的那一段,亲眼看着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那种感觉简直比自己去死还痛苦。但是现在,是时候把一切告诉甘露了,否则,他后面的计划她可能不会同意。

程天把身子朝沙发的里面靠了靠,整个人完全隐藏在阴暗的影子里,点燃一根雪茄又拧开一瓶特饮,袅娜的淡蓝色烟雾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轮廓,他才开始讲述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他喝下一口微凉的血,似乎增加了些气力,“最后的那段日子,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恨我还是爱我了,但她知道她已经离不开我了,就像我也离不开她,我们注定是彼此的身体彼此的血肉。也许你会觉得我变态,可我很喜欢,并且不愿放弃现在这种生活,杀人和饮血让我有种非常享受的快感,我不喜欢普通人,我希望永远和他们保持距离,我也不能忍受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这些你都能理解吗?”说到这里,程天抿了抿血红的嘴唇,难以否认,即便是他现在不堪的病容和诡异的行为都充满了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不,我不能理解。我只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真正注定了的事。”甘露摇摇头,在床边坐下。

“我知道你不会理解,因为你不是你姐姐。”程天无所谓地笑笑,眼神落在虚空之处:“我们在一起六年,把彼此最好的时光托付对方,所以当我知道她决定做修女时提出了强烈的反对,为此我们发生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执。我曾陪她去过教堂,人在脆弱时总会迷信宗教,她祈求上帝的宽恕,可这样做并不能让她恢复到我们出国前的精神状态。后来我平心静气地提出一起去看看你的,等见过你之后再做决定。其实她一直很想你,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你了,我想,也许你能说服她改变心意,没想到我们遭遇了那场车祸。”

“等等,姐姐在出事前几天曾给我写过一封信,那时候她就说希望我去一趟圣彼得教堂。”甘露感觉自己已经触碰到那个渴慕已久的真相边缘了。

“是的,她原本是想在教堂见你,在那个肃穆的环境下能稳定她的情绪,她想把我们的一切都告诉你。”说到这里,程天低头沉思了片刻,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去看你是我们临时决定的,这些年她跟我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高兴时也说,难过时也说,在她心里,你始终都是最好的妹妹。保险公司事后虽然赔偿了我们一大笔钱,但那是因为事务员跟我的私交,他告诉我当时车检其实是有问题的,两个安全气囊和刹车都被人动过手脚。我一直在调查究竟是谁做的,但是没有任何结果,公司楼下的监控录像都被删改过。你知道,我的竞争对手一直很多。”

“也许当时你跟姐姐一起死了会更好。”这句话在甘露心里转了几转,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那天我们出发前还去了趟公司,打算在你就读的城市住上几天,公司和医院的事情都要先交代好,我还要回医院带些瓶装血走。一定是某人在我们下车后动的手,其实再上车后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你姐姐心情不好,我也就没说什么。如果可以时光倒流,我宁可那天晚上不上那辆车,她也就不会死。也许当时我该更勇敢地跟她一起去死,也许就不用承受现在这些痛苦了。”程天的声音梗咽了,甘露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他在黑暗中流泪了,不知道滚烫的热泪滑过那张斑驳不堪的脸会是怎样的画面。

“那时已经快四点了,因为我不能晒太阳,所以必须在天亮前赶到你所在的城市,我上了高速,我开得很快,根本没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故。当我意识到刹车失灵时已经晚了,车撞到了旁边的护栏,气囊没有弹出,我们头破血流。那个时间段,是所有的晚班司机最犯困的时候,几乎没人注意到停在路边黑色的汽车,我听见身边有车经过的呼啸,但身体却动弹不了,头上流出的血落到冰凉的胸口上还带着热度,那些血简直就像条涓涓的溪流,我几乎确定自己死定了。”

说到这里时,甘露再次把视线挪到了程天身上,虽然看不真切,但她能感觉到他在黑暗中放大了的瞳孔,当晚的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他所说的那种感觉她也体验过,的确,在伤口不停地流血又不能活动身体自救时,那种无助的感觉会让人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