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长三尺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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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一丈白绫

    怀桑城后山有座土山,或者说是矮土包。林中鸟兽居多,时常能够听到稀少鸟类的叫声,不过却很少有人敢来捕猎,平日里山头上都会有一名少女守着。

    尽管这一年多没看见少女的身影,却也无人敢逾越这座山包。

    林中有一处墓碑,并没有多宏伟魁绝,只是普通人家的制式。此刻南笙月便坐在墓碑旁,抬头望着天空。

    天色渐渐昏暗,天边只剩下一抹残霞,林子里的鸟儿争鸣着,极有节奏,像是在歌舞一般。

    忽然间林子里惊起飞鸟,南笙月抬头望去,只见得苏白龙右手撑着一颗竹子。若不是他反应够快,这竹子的力量能够将他抽飞。

    偷猎者不敢贸然闯入也是因为如此,这林子里的陷阱不下数百处,一个不小心连命也要丢掉。为了盗猎一些珍稀鸟类丢掉性命明显不值得,所以这林子里平日也只有那名少女会来。

    甚至连南子庚也很少有机会踏入这片林子,偶尔到了清明的时候南子庚才能来到墓前。

    不过往往都会被南笙月赶走,南子庚也不敢和其动手,只能被对方用竹子在林中追着跑。

    看到苏白龙走来,南笙月指着身旁的墓碑道:“这是我娘的墓。”

    苏白龙走到她身旁坐下,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待着。

    “我很小的时候,京城里赐来了一丈白绫,然后我爹把我带到了书房里锁了起来,任凭我喊破了嗓子也没放出来,我在书房里一个人呆了一夜。”南笙月轻声说道,“第二天我娘就死了,他亲眼看着我娘吊死在悬梁上无动于衷。”

    分明说着这样难过的事,可她的语气始终平缓,甚至没有半点颤动,就好像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一般。

    又或者伤心难过惯了,再提起来也不过是一件平常事。

    毕竟泪再多也会有流干的一天的......

    苏白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地听着。

    “以前娘亲很喜欢听戏听歌,于是我就给她捉了不少鸟儿来,每天唱歌给她听。”南笙月说道,“不过她再也听不到了。”

    天空中最后一抹光辉消失,月光占据了主导,苏白龙望着月亮出神。

    他萎实是没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南笙月的,当初苏百草连同苏门被毁灭的时候他大醉了三天三夜,若不是段易生把他从酒池里拖了出来,兴许他早就死了。

    这样的人确实没资格告诉别人要坚强的。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秘密,追根究底只会让大家都更难受而已,所以他也不问。有时候做一个倾听者效果会更好些。

    晚风吹袭而来,冰冷刺骨,南笙月却没有任何回去的意思,只是靠着墓碑出神。

    燕北守在林子外,他是看不惯这些个悲苦戏的,他老爹老娘死的也早,自己个儿不也活的好好的,虽然说起来有些没心没肺,不过没心没肺的人确实活的更好些。

    反正再怎么悲伤难过死去的人也不会死而复生,既然如此不如省省眼泪,做一些该做的事来的好。

    不过女人嘛,情绪细腻他还是能够理解的,这种场面就交给苏白龙去应付好了。

    “你说人死了之后真的还能够在九天上看到一切么?”南笙月忽然问道,“我听说人死了要过奈何桥,喝了孟婆的汤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会不会连我也忘记了?”

    “不会的。”苏白龙说道。

    “你骗人啊!”南笙月说,“怎么可能忘不掉呢?忘掉了才好,忘掉了就不会想起前世的苦难,这样来世也活的开心些。”

    苏白龙愣了愣,转头问道:“那秃子告诉你的?”

    南笙月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他说人是有来生的,前世经历的苦难越多,来生就会越幸福,所以娘亲应该很幸福的吧?”

    苏白龙想说那些都是假的,这世上没有那座桥,也没有孟婆汤,甚至连佛祖也没人亲眼看到过,难不成今生苦难的人是因为前世作孽太多?可他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南笙月的脸上笑了起来,看起来她真的相信今生的苦难会化作来世的德报。

    最后他只能说:“是很幸福的吧?”

    来世有什么用呢?尽管那个人再幸福,可和你也没有关系了。

    要是真有奈何桥和孟婆汤,那么她连你是谁也不会记得的,连你是谁都不会记得难道不会太难受么?那样幸福与否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这才是现实啊!人一旦死了......就真的死了......

    隔着厚厚的黄土,还能够听到百鸟的歌唱么?一切不过是徒劳而已。

    “所以我才不想出嫁,要是我真的嫁出去了,那么谁还会陪娘亲说话?”南笙月轻声说道。

    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南笙月忽然靠在了他的肩上,苏白龙微微一愣,忽地发现墓碑上有一处地方的灰尘被水渍擦去,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泪水。

    他抱起睡着的南笙月,朝怀桑城走去,一路上还能够听到鸟儿在啼鸣。

    燕北看到苏白龙那么快就出来也有些意外,心说不愧是苏公子,这世上大概没有苏公子搞定不了的事吧?

    林子里没了人影忽然幽寂了下去,过了许久一道人影缓缓踏着古道而来,手里捧着一根新烛,然后他慢慢地走近墓碑。南笙月并没有注意到坟土上没有任何的杂草,那是有人经常清扫过的痕迹。

    南子庚把新烛放到了墓碑背后,在墓碑后面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燃尽的蜡烛,他缓缓把痕迹清扫而去,然后把新的蜡烛给放上,对着墓碑轻声道:“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很怕黑的。”

    没有人回答。

    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要是有人回答才叫见鬼了。

    南子庚褪去了大量的棉衣,烛光照着他的侧脸坚硬无比,哪怕是承受着病痛和寒冷的折磨他也不会把全身裹住。

    人都是很健忘的,不知道死了是不是会更健忘,他不想被忘记,所以一直以以前的面貌出现在墓碑前。

    不过他已经不像从前了,他已经很老了,人也死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