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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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一指截江

    感受着杨素心逐渐超过自己的的霸道真元气息,铁蓑衣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一滴滴汗珠从他的眉心不断的滴落。

    他不知道杨素心这样缓慢的拔刀术有什么用,江湖流传的拔刀术大多以疾为优,像杨素心这样的刀法他看不明白,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越来越爆裂的真元始终是威胁,他只觉得越是等待越是危险,他想要抢攻,抬手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在对方的刀势之中,想动却无能为力,对于他而言,分分秒秒都是挣扎,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杨素心的刀势形成之时,尽可能的施展出自己的剑意,以此来破局,哪怕只是一丝的移动,能让他有机会抵抗也是好的。

    杨素心的拔刀姿势依旧缓慢到了极点,一点一点的刀尾从刀鞘中缓慢爬行,竟然闪烁乌光,刀鞘内的乌光越来越浓,像是一轮初升的旭阳,再也无法安耐在乌黑的夜里,它要出去,它要冲破剑鞘的束缚,重获新生。

    白犀皮刀鞘中竟然藏了一轮旭阳?这是七斤以前无法想象的事,现在却真实发生在他面前,真真正正是他脑海中的感悟。

    也就在此时,杨素心的右脚陡然提起,重重的踩踏在前方歪扭的凳子上,而她积蓄着的刀意,也终于在此时爆发了出来!

    “噌”的一声裂响,杨素心右手握着的一轮旭阳终于完全脱离了黑夜的束缚,一切开始变得明朗,再看时,短刀与飘去的人笔直城一条线,往前方的铁蓑衣刺出。

    一片抑制不住的骇然惊呼声同时响起。

    所有人都惊呼这一刀的刀意蓬勃,旭日高升,不可阻挡,但对于铁蓑衣来说是好事。

    因为他能动了。

    在杨素心这出刀的一瞬间,在刀尾与剑鞘脱离的一瞬间,他已经能动了,他运起体内积蓄的力量,沿着剑口形成一股可怖的气流,也朝杨素心飞去,剑意推动着剑尖向前,剑口在一刹那形成一道气,汇聚成龙的形态,在狭小的空间中翻滚,舞动,它要一口吞下骄阳。

    铁蓑衣不能逃,他心里有种感觉,他只要逃了,他会永远笼罩在对面这女子的刀意之下,到时候只能成如毡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他只能拼命一击。

    他只能祈祷,这一切都是云中月,雾中花,江湖人都知道,刀意、刀气、刀招乃至于剑意剑气剑招各不相同,剑意强不代表剑气强,剑气强不代表剑招强,还有很多未知。

    与此同时,铁蓑衣身前的地面炸开,他一步践踏产生的力量,汇聚着他体内真元和天地元气涌入剑柄产生的新的力量,完美的融合到了这挥剑一刺之中。

    刀尖与剑口只是在空中狠狠地相撞,谁也不服谁,剑口犹如龙口狠狠咬住杨素心刀中的旭阳,却只是前行不过数尺便止,犹如烫嘴的豆腐,龙口再不能咬下分寸,刀尖与剑口碰撞的附近已经产生一团团肉眼可见的剑气刀气波纹。

    没过多久,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刀尖与剑口同时爆开,在脱离各自的走势之后,铁蓑衣与他的长剑被蹦回原地,龙口像镜花般纷纷碎裂,一片一片化为白雾消散,杨素心与她的旭阳也彻底天女散花般爆裂开来。

    爆裂开来的刀气碎屑激射而出,飞至酒楼之中,被酒楼里的一切切成更多更小的碎片,一片两片的刀气残渣速度加快,最终在空气里直接燃烧起来,就像无数细小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烟线朝着蹦出的铁蓑衣击去。

    铁蓑衣发现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刀意强不一定刀气也强,这话不假,但他选错了人。

    他的眼瞳被这一个两个的火星充斥,浮现在上面的是浓浓的恐惧神色。他明白,这些火星并非骄阳爆裂开的残渣,而是真实存在的,完完整整的另一道刀势,他一直都在凝神准备前一式的刀意,却疏于防备后续的连招,直到看到杨素心的这一刀,他知道,一切都晚了,他已经败了。

    是属于防备?还是无法防备?

    铁蓑衣没有想这些,他的脑海之中现在想的是怎么逃走,有什么剑式可以为自己挡得住这样的一剑,哪怕受伤也可以。

    在这一瞬间,他咬紧了牙关,体内的真元再次被他压缩进小天地,源源不断涌入横在胸前的长剑之中,片片晶莹如玉的剑光在他的身前重叠起来,像一道蜘蛛网。

    这是饮鸩止渴的一招,这招过后,他将再无一战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同时,这也是没办法的一招,在败与死之间,他清楚地选择了前者。

    这些一道剑光形成的蜘蛛网并不算大,甚至不能遮挡住他所有的身体,然而他也不奢望自己能够挡住所有蕴含凌厉刀气的火星,他已经承认自己败了,却不认为自己已经死了。话说回来,既然已经承认败了,受点伤又算的了什么,只要不死,一切都不算太差。

    场面外的人却看的迷糊,没有人觉得铁蓑衣挡不下来,毕竟他连骄阳都打爆了,斜飞出去的小星辰又算的了什么。

    只是瞬间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错了。

    噗噗噗噗……

    一朵朵骄阳爆裂后产生的细小火星更加猛烈地加速,响起一连串细密的噗噗声音,然后洞穿了铁蓑衣剑气形成的密集蜘蛛网,再然后刺穿铁蓑衣的身体,他的蓑衣并不是铁做的,就算是铁做的,也挡不住这些凌厉的剑光。

    无数朵细小的血花在铁蓑衣身上如花绽放,铁蓑衣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他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翻出去,狠狠朝着地上坠去。

    再飞出去的瞬间,他摸了摸胸口,他的心脉并未受损,就还好。

    一片惊呼声和轻鸣声在酒楼应声响起,伴随着的还有剑气划过锅碗瓢盆的叮叮叮声。

    哪一处有轻鸣声,那一处便有一人死去。

    铁蓑衣从地上爬了起来,两支短剑都被他抛弃了,他左手捂住腹间杯盏大小的洞,右手掐住右腿擦伤的伤势,随后选定了方向,朝着楼外纵身一跃。

    那里是悬崖。

    酒楼里除了杨素心、七斤与李成仁三人,再无活口,二楼楼道口幸存的一株牡丹沾染人血后开的更旺了。

    沾血的牡丹,还能叫牡丹吗?

    杨素心一脸淡然模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刀已经还了鞘。

    ......

    ......

    杨素心并不准备放过铁蓑衣,她转头看了楼中七斤与李成仁一眼,转瞬间便追了出去,正是铁蓑衣逃走的方向。

    那里是个悬崖,下面是细潮江,细潮江上此刻有一支水军正在严阵以待,这也是铁蓑衣最后的本钱了。

    潮州水军总督林琅是个长嘴马脸,此刻转而望向铁蓑衣,轻笑道:“老铁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铁蓑衣默不作声,重新问林琅要了一柄长剑,此刻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才有了一分生气。

    林琅也是一位第八境的强者,泛着诡异的眼神,让人不敢对视,桀桀笑道:“终日打雁,今日竟让雁啄了眼,放心,老铁,今日我潮州水师在此,你的这条烂命就算是保下了,你可得记得我的好,改天请你办事可莫要打马虎眼。”

    说实话,铁蓑衣还真的不想与林琅共事,要怪只能怪得到的情报太少,这白衣女子在他河北道杀了人,还是或许跟秦王有点关系的夺命,兜兜转转一圈又踏上河北道,他们六扇门河北分舵怎么样都得有所表示才行,不然麻烦更大。问题就在于这女子杀夺命的速度太快,跟着夺命的一帮手下竟连修为都估算不出来,只知道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他们六扇门才在临江楼设下鸿门宴围追堵截。

    夺命手下那帮六扇门几个小子,还真是没用的很,差点把自己搭进去,铁蓑衣很生气,朝江里狠狠地唾了一口,今天早上他心有预警,这才叫上潮州水师帮忙兜底,不然真有大麻烦。

    林琅刚要说话,就见铁蓑衣脸色剧变,一把抓住长剑不放松,一步一步往后退却,后背直抵到船舱外沿才罢休,神色紧张地看着临江酒楼。

    林琅阴沉问道:“怎么了?”

    铁蓑衣如临大敌道:“刚才楼上那人剑意能化旭日,剑罡雄厚莫测,境界高深,修为通神。”

    林琅不以为然,脸色有嬉笑之意,轻轻拍拍铁蓑衣的肩膀,调笑道:“就算那个白衣女子真是个高手,打不过就打不过,可这里是潮州水师,代表的是大唐,她话还敢如此有恃无恐与大唐开战不成?要给她多少胆子?铁蓑衣,你交过手,这人具体是什么境界?”

    铁蓑衣脸色不太好看,沉声道:“你还不知道我?寻常就算遇到第九境大修行者,虽然不敢说胜,至少还能过几招,不会败的如此之惨,楼上女子的修为,不能以常理推断。”

    林琅脸色微微凝重起来,嗯了一声,道:“我倒是有点好奇,到底是哪路高人,竟然连六扇门都不放在眼里。”

    酒楼外,铁蓑衣与林琅正说话间,杨素心从酒楼窗户飘出来。

    没错,是飘出来,她此刻就静静地站在天上,仿佛绝世独立的仙人。

    无根无力,竟能独步云间?

    七斤站在窗内缓缓看外界,临江之外,有仙人乘风素衣而立,横对江上十万兵,端地魏然壮哉,七斤呢喃,已不知该说什么。

    除了他之外,细潮江上潮州水师也同样是痴痴傻傻的模样,还有表情凝重的林琅,以及惶然失措的铁蓑衣。

    杨素心环视一周,最后望向潮州水师,平淡道:“是你搅动天地元气,临江取水施雨欲与我一叙,怎么现在又不敢了?”

    原来今天这场春雨竟然是人为的结果,七斤在楼内听得口干舌燥,无需借力便能飞在天上,还有临江借水,看起来都不是寻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由不得他不征然。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只能低头,铁蓑衣持剑轻声道:“前辈,先前是晚辈看走了眼,不识真人,还请多多见谅,看在我六扇门的份上,罢手言和如何?六扇门定当感激不尽,前尘过往一笔勾销,我若话中有假,教我死无葬身之处。”

    江湖中达者为先,铁蓑衣称杨素心为前辈也没错,可他自称晚辈就有点卑躬屈膝的味道了,之后为了求生不惜发下重誓,更是有失江湖气节。

    杨素心淡淡的哦了一声,说道:“不用费这么大周张,也不用等到以后,恩怨不妨现在就一次结算清楚,眼下这江水极美,你死在这里,也算是有了葬身之所,如何?”

    说完,杨素心调皮地拱了供鼻子,轻轻嗅了嗅,伸了伸懒腰,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带着莫名其妙的语气说道:“和这小子走了一路,连话都多了呢。”

    铁蓑衣万分惊异道:“这位前辈,何苦相逼甚急,就算万事都是老朽的错,总不能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吧.....”

    忽然,铁蓑衣瞪大了眼睛。

    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想到了一些东西,把线索拼凑在一起得到整个过程,面前这白衣踏江的极美女子,腰胯白犀皮刀鞘,薄刃短刀,可不就是魔宗那位喜怒无常的白衣观世音吗?嘶~~铁蓑衣倒吸一口凉气,要真是那位祖宗,只怕今天没命回去。

    林琅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挥手一扬,潮州水师挂帆起鼓,江上顿时弥漫出战争的律动,随即低声打压说道:“姑且称你为前辈,此刻可是在细潮江上,你面前的是潮州水师,虽然我等与你有过节,但大事化小,总该了断,真当我潮州水师怕你不成?”

    杨素心收敛了脸上的多余表情,没有说话。

    林琅更加威风说道:“现在退去,我大唐既往不咎,要是还不走,就是与我大唐为敌,休怪我不客气,……”

    杨素心忽然出声打断她的话语,“何必多言。”

    转头对楼内的七斤平静道:“当年那个人,一剑便可斩山断海,看好了。”

    楼内的七斤有些莫名,要看什么?

    突然,一切都变了,面对潮州水师,杨素心只是淡淡的一指,这一指很慢,跟楼中的拔刀时候一个感觉,杨素心整个人真气澎湃,浓烈的真元直接炸裂开来,在她的面前形成一道接天连地的一道光彩,比世上最强的风暴还要凶猛数倍,将无数砂石席卷而起,临江楼摇摇欲坠。

    这道横空出世的光直接将整个细潮江从中一分为二,上流的水无法宣泄越积越高,缓缓已离地数尺,飞沙走石。

    刀意直冲九霄。

    天空中的厚重乌云也被这一指劈散,露出一轮新日。

    江水激起万丈巨浪,蔚为壮观,潮州水师全部翻覆于波涛之内,临江两地殃及池鱼。

    除了寥寥几人能在波涛中翻滚,在船舰桅杆上辗转腾挪,其他人皆葬身江中。

    是为一指截江。

    ......

    ......

    可惜,七斤是看不到这一幕了,他与李成仁轻骑快马已经狂奔出去老远了,看着身后细潮江中气冲斗牛的巨浪,只能远观震撼,嘴里呼吸反冲而出的尘土,感受尘土中夹杂的细微凌厉的刀意,却感受不到最中心最纯粹最凛然的刀意。

    在七斤看来,潮州水师中也有许多高手,虽然都比不过那位白衣观世音,但随着众多高手的大批介入,情形必定是会发生改变的,再不济也能多拖一会时间,此处已经不是久留之地,好不容易找到的逃跑机会,稍纵即逝,好还尽早跑路的好。

    至于江上最中心的磅礴刀意,七斤相信杨素心暂且是好意,也知道能在风暴中心观看这股刀意必然对自己的修行有莫大的好处,但这种景象向来都是有命看才最好,没命看了也是白看。

    李成仁和七斤明显想的不一样,他没有直观的生命威胁,所以非常想留在临江楼中看杨素心一指截江,要不是七斤刚才力气大,兴许还拽不动他,此刻的他吧唧着嘴,意犹未尽说道:“江湖盛世就此错过了,多可惜啊,看一眼一指截江,少修两三年。”

    七斤没有反驳,事实的确如此。

    李成仁缓缓弯下腰伏在马背上,转头看身后的千尺巨浪,双手竟微微颤抖,声音嘶哑道:“七斤你就不觉得可惜吗?”

    七斤没好气地一笑,轻声说道:“可惜?一点都不可惜,杨前辈说我虽然天资聪慧却曲久成性,懂得快却难以走上通途,现在看来她说的对,练剑这种事,要是有一天要在剑与性命中间选一样,那肯定是选性命啊,看来练剑恐怕是比不过你了,老李,你可得好好练剑,以后还得你罩着我!”

    “另外跟你说一句,太慢了,你最好加快点速度,要是被人抓回去,咱俩都得被扒层皮。”

    李成仁无精打采地趴在马上,回道:“有什么区别,跑快跑慢,不还是得被抓回去,哪次能逃的了?”

    “这次不一样.....”七斤淡淡道。

    “为什么?”

    “还记得那个酒壶吗?杨前辈要打架就搁在桌上了。”

    “记得啊,怎么了?”

    “我给扔了,兴许能拖延点时间。”

    李成仁一个哆嗦,顿觉空气都冷冽了三分:“扔了?你仍哪去了?”

    这话问的,连带七斤也哆嗦了一下,嘴里直打颤,好不容易并拢牙齿,挤出来寥寥几个字:“我给仍江里去了。”

    “......”

    “......”

    最终,李成仁快马加鞭,狂奔到了七斤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