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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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十八章: 右.生杀七劫(中)



步履蹒跚的老人在画圈和仅有三十公分宽的所谓柜台中间穿过,弯着腰在一堆杂乱的东西之中找到了一捆白蜡。

“还需要别的东西么?”老人缓慢地说着,慢慢蠕动的嘴唇犹如风干的橘子皮,仿佛一动就会龟裂然后散碎如灰烬,被缓缓吹过的夜风带走一样。

“不了。”

“等一下我就要关门了,想要再买别的东西就不方便了,”老人声音低沉,“不要寿衣么?纸人呢?还有冥币。”

“没有人死。”酉阳没好气儿地说着。

老人干笑了两声,“确定么?人死如灯灭,还是要郑重一点,眼睛一闭就再也回不来了,很快的。”

这话让酉阳觉得心里不舒服,他钻进车子里,心里想到了唐延诚,也许真的会像是老人说的一样,眼睛一闭就再也不会睁开。

酉阳发动起了车子,从后视镜里面看去,老人站在门边,佝偻着身体,正在缓慢地向自己挥手告别,这让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些酸酸的,还有一点害怕。

但是总算是要和气一点,出于礼貌,酉阳从车子里探出头去,想要和老人告别。

然而那里,空空如也。

花圈店,老人,猫,还有他的躺椅和老油灯。

一切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让酉阳一阵胆寒,回过头来,只有副驾上扔着的那一捆蜡烛证明着刚刚的一切并不是梦那么简单。

此时此刻容不了酉阳害怕什么,他加大油门一股劲冲了回去,蹬蹬蹬跑上了楼梯,把蜡烛递给了阎启天。

“把你的生辰八字写下来。”

唐延诚可以说是很少被人如此这般地命令着,他这样惟命是从的态度也算是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一次,唐延诚拿起笔,迅速在纸上写了自己的生辰。

“跟我进来。”

房间外,酉阳和张允然被关在外面,房间里是阎启天、唐延诚和安琪。

“跪下。”阎启天指着安琪躺着的地方说着,她身上穿着脏乱的衣服,上面到处是血迹和呕吐的痕迹,唐延诚跪在了安琪面前之后,阎启天在地上用蜡烛摆成了两个人形,分别是七七四十九根蜡烛摆成的,把安琪抱进去之后让唐延诚也躺了进去。

阎启天分别拿来了唐延诚和安琪两个人的鞋子,将写着两个人八字的纸压在了鞋子下面,然后将七七四十九根蜡烛扎进了包围着安琪的蜡烛中。

“啊……!”安琪发出了一声悲惨的叫声,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她的手张牙舞爪地好像在挣扎着、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抗争着,声嘶力竭,痛苦万分。

“她这是怎么了?”唐延诚忍不住坐起来问着,却被阎启天呵斥了一番,只好再次躺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安琪,双手握拳,死命地咬着牙,好像在承受着和安琪一样的痛苦。

阎启天从安琪的头上拔掉了三根头发,又从唐延诚那里也拔掉了三根,分别燃烧之后,把安琪的头发放在了唐延诚的蜡烛圈里,又把唐延诚的放在了安琪那里,唐延诚的头发刚被放进安琪蜡烛圈里的时候,安琪顿时应声倒地,那沉重的一声闷响让唐延诚心中一紧,刚想站起来去看看安琪,一阵剧烈的疼痛在左脚上蔓延开来。

“不要紧张,我正在把她身上的诅咒转移到你的身上,因为是最后一天,所以诅咒会加倍地反噬在你的身上,有问题么?”阎启天说这话的时候语速缓慢,一点都不着急,根本不关心在唐延诚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为,等一下在唐延诚身上会降下多大的罪难,阎启天是最心知肚明的。

唐延诚有些惊讶,刚刚阎启天可没有说到诅咒会翻倍反噬的事情,可是也怪自己,之前没有去找他们帮忙,就算是加倍或者是翻到几百倍几千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会死么?”唐延诚低声而平静地说着。

“也许吧。”说这话的时候,阎启天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疼痛顺着左脚向上,来到了小腿,肌肉好像正在被锯子锯开,一下一下,疼痛难忍。

“谢谢你们。”

“谢?”阎启天刚把一根钢针从包围着安琪的蜡烛中抽出来,正准备插 进唐延诚的蜡烛中时,听到了“谢”这个字,

手中的动作有些迟疑,“谢什么?”

“谢谢你们帮我救了安琪,我本来以为张允然会恨死我们的。”

“是啊,她是恨你们,恨之入骨呢。”

“那为什么要帮我们?”

“哈哈,”阎启天情不自禁地笑了,“因为张允然觉得不管是因为什么,纵然是致命的痛苦也应该降临在你的身上,而不是安琪身上。”

唐延诚叹了口气,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波动,因为疼痛已经转移到了膝盖上,像是铁锤正在敲击着自己的膝盖骨,让唐延诚想到了古代的那种刑法,想想也觉得有些可笑,“她这样想没错。”

门外边,酉阳正在偷看,房间透出了一条缝隙,光线照射进来,阎启天头也没抬,“想看的话可以进来参观。”

对于这种时刻,这样一句话让酉阳分不清楚是玩笑还是嘲讽,反倒是张允然站起身来走了进去,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唐延诚笑着对张允然说着,“觉得开心么?”

张允然顿时就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摇头。

“解气么?”

她依旧继续摇头,“还不够。”

唐延诚自嘲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安静下来的时候,全部心思都关注在自己的身体上,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别的问题,疼痛可以使人清醒,巨大的疼痛却会带来麻木,那是人的一种本能反应,本能地想要逃避对于痛楚的感受,哪怕醒来的时候已经千疮百孔,但是至少免去了疼痛的煎熬。

钢针已经被转移地差不多了,还剩下几根都是脖子和脸上的位置,阎启天的手也不禁有些颤抖,期间唐延诚被疼得昏过去又被疼得醒过来,周而复始几次,酉阳早已经看不下去了。

“好了么?”唐延诚说话的时候十分微弱,气若游丝,死死地咬住了牙齿结果导致牙龈都破了,一张口,洁白的牙齿上沾染着血丝,像是刚刚饱餐过的吸血鬼一样令人畏惧。

“最痛苦的部分要来了。”阎启天深呼吸一口气,想让自己表现得尽量平稳。

“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不过还是有几句话想对张允然说,可以么?”

“说吧。”阎启天顾不上自己穿着西装,一下坐在了地上,他的额头已经是满头大汗,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脸。

“你不要说什么想让我帮你照顾安琪之类的话,”张允然别过头去,“我不想听。”

“怎么会呢,”唐延诚自嘲地笑了,他费力地动了半天,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连脖子都动不了,最后只好看着天花板,静静地说着,“我知道你还是讨厌我,甚至憎恨我,我也不会要求你帮我照顾安琪,更不打算要求你的原谅,人这一辈子会做很多的错事,一件又一件,数也数不清楚,并不是没一个错误之后说句对不起都能得到别人的原谅,所以我并不会奢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不会因为我觉得气恼或是难过,我是一个花花 公子,连我自己都很清楚,不是我不喜欢你或者是不爱你,我没有对别人负责的习惯。其实你比安琪优秀很多,比她理性,比她成熟,比她更有魅力,没有好好对待你是我的错,但是的确是安琪让我明白了怎样才是爱一个人,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要如何去爱她。并不是我不愿意为别人付出,只是我不懂付出的方式,遇到安琪之后,我才明白了,为了她,我可以舍弃一切的。”

“你是想给我说你的恋爱史还是想要给我讲什么大道理?”张允然没好气儿地说着,自己却背过身偷偷地抹了一把泪。

“那倒不是,只是我觉得你现在很幸福,我们之间的过去早就画上了句号,最好从记忆里都抹去,你们有很好的未来,如果你恨我,想要报复我,那就尽管来好了,鞭尸也无所谓,”说到这里,唐延诚干笑了两声,虽然他明白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但是我的愿望就是你报复过我之后,就开开心心地把过去都忘掉,开始新的生活,这样不是很好么?”

“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张允然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我也许马上就要死了,不想看看么?”

张允然没有说话,把唐延诚的声音扔在了身后,迅速走出去重重摔上了房

门,她害怕继续下去的话自己会哭出来。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开始吧。”

第一根针刺进了喉咙里,唐延诚感觉无法呼吸,他想起来小的时候,有一次自己和酉阳大家,两个人掐住了对方的喉咙,都差点把对方掐死,突然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松开了手,然后抱头痛哭起来。

一直到现在,他们都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一瞬间都松开手了,为什么一瞬间都流下眼泪了。友情就是这样微妙的一种东西。

第二根针刺进了耳朵,寂静的夜里听不到声音,但是唐延诚感觉脑袋里有一阵嗡嗡的声音,也许是耳部神经疼痛之后产生的错觉,他听到了很多声音,汽车的声音,叫爸爸的声音,浴室的水龙头,刚烤好的食物发出的滋滋声响。

想想看,那些声音一直充斥在自己的生活中,往往却没怎么被重视过,世界是很美妙的,美妙在每一处细节之中。

第三根针刺进了眼睛,周围一下变得黑暗,唐延诚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在初中的时候,他参加了钢琴比赛,大家的演奏结束之后都会获得掌声,然而他却是一个例外,演奏之后,全场一点声音都没有,期待着的掌声没有降临,他觉得很委屈,当帷幕缓缓降下来,自己沉湎于一片黑暗之中,唐延诚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但是他忍住了。突然,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在全场响了起来,那时候他把声音隐藏在掌声之中,放声大哭了。

我们期待的是什么?过程还是结果?人对于荣耀的渴求似乎是无止境的,但是真正得到之后就会觉得无味,他们忘记了一点,关于荣耀,最美丽的其实是追求荣耀的那段路。

第四根针刺在了嘴巴上,这种痛感曾经发生过,在自己第一次亲吻安琪的时候,她并没有意料到自己会去和她亲吻,像只被惊吓到的小猫,突然反咬了自己一口,嘴唇上流出了殷红的血,唐延诚没有生气,安琪却有些惊慌失措,看着她的表情,唐延诚忍不住又亲了她,血液在两个人的唇间交融。

不管是好的结局还是不好的结局,回过头来看看,爱情是什么味道?就算两人吵架、分手,老死不相往来,但是爱情中总有大片大片都是甜的。

阎启天的声音在唐延诚的耳边响了起来,“最后一根针了。”

唐延诚没有说话,他想伸出手摆一个表示胜利的“v”字手势,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最后还是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这样坦然地赴死,总好过做个胆小鬼,畏畏缩缩,死亡是什么味道?值得尝试。

那最后一根针被刺进了唐延诚的额头,疼痛让他差点昏死过去,那是爸妈经常亲吻自己的地方,额头,好像是宠爱的代名词一般,想想看,自己长了这么大,父母不会责骂自己也不会称赞自己,只是喜欢亲亲自己的额头,那会让唐延诚感觉有强大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进入自己的身体,父母是自己强大的后盾,虽然变成了一个成年人之后,自己不再让他们亲吻自己的额头,但是唐延诚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自己想,他们还会把自己当做那个年幼无知的孩子一样宠爱有加,呵护不已。

他突然很怀念爸爸妈妈,突然开始责备自己的愚蠢,为什么没有打给他们一个电话,哪怕是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改掉自己的任性,做他们想要的儿子,说他们想听的话,就一次,也好过自己抱着遗憾,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黑色的雾气让唐延诚沉沉睡去,黑暗降临在自己周身,疼痛离开了,身体轻如羽翼,似乎随时都将随着一阵向上的气流直入云霄。

阎启天坐在旁边,脸上都是汗水,他深呼吸一口气,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头有些晕晕乎乎的,一路上都是扶着墙走了出去的。

看到走出来了阎启天,张允然看到他脸色不对,刚想上前去帮忙搀着他,被酉阳挡在了自己前面,“唐延诚怎么样了?”

张允然瞪了他一眼,先把阎启天扶着坐下之后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一杯水被阎启天咕咚咕咚全都咽了下去,才感觉稍微好一点了,“安琪已经没问题了,但是要休息两天,那间房间阴气太重,她的身体很虚,你去把她抱出来吧。”

“我是问你唐延诚怎么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