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尘埃落定
三月初雨绸缪，繁花似锦，盛京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承祁的兵马已到了凉城，此城一破，杀进皇都指日可待。
“报——启禀皇上，景王已经开始攻城了。”
承祥懒懒的躺在榻上随意的挥挥手，那侍卫便不敢再多说无声的退下去。我拨弄了下香炉，又整理着桌旁散乱的奏折，不用看便也知道无非是关于景王叛乱一事。
苏青云带兵虽已在路上但到底是赶不及，也不知等他回来，我还在不在。定国侯的军队在吴东，这会子竟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样子是不打算派兵支援了，也不知这老匹夫与承祁达成了什么协议。皇城里加上禁卫军也不过才四万的兵力，凉城一破，也不知盛京还能撑多久。
人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承祁这一路行军，还未坐上龙椅，途中便有一位郡守竟大开城门将他迎入城内，如此一来到凉城的时间便又缩短了不少，若是到了盛京城下，这些乱臣贼子会不会直接闯入皇宫将我和承祥绑了送至承祁面前邀功？
想到这我却不禁苦笑，这是多少人巴望着这个皇位？
木玄将药端进来，“皇上，该吃药了。”
承祥皱着眉头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又看了看我，忽然一笑拿起来一饮而尽。这已经是第三次喝药了，每隔两个时辰我便会让木玄送我碗药进来。自我那晚回宫亲眼看见他又吐了血后，我便知，若季炎烈找不到解药，我便要亲眼看着这个与我相处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自此消失在我眼前。
我不敢大意，我不知道太医开的药到底有没有用，但我总抱着那么一股微弱的希望。我竟是这般害怕，好像只有看着他喝药我心里才会安心一点点，我就会相信那药是有用的。
我看着更漏里的流沙一点点的往下滑，一遍又一遍，反复又反复，我的心却越来越紧，我每天就站在龙吟宫外看着门口，可时间似乎故意在此停留，我期待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宫门口。每到晚上，我却又不希望天亮，觉得时间又突然飞逝而过，不过一眨眼便迎来了黎明的曙光，我就会想到承祥的蛊毒会不会又加重了？
尽管承祥总是若无其事，可是他越是像这样，于我越是煎熬。
承祥斜倚在床头，朱笔轻轻在奏折上勾勒，风吹过，室内一阵墨香流转，我趴在窗子旁，看着夕阳又慢慢下沉。突然一阵隐忍的咳嗽声响起，我回头，承祥正拿着帕子捂着嘴，慌忙的递上茶杯，承祥摇摇头将手中的帕子收入袖中，“无事，不过是呛了下。”
我鼻头一酸，抽了抽气，“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
这一夜，风雨交加，亥时三刻的时候，木玄进来禀报，“皇上，凉城已破——”
我慌忙的站起来，“你……你说什么？”
承祥看了看天色，起身负手而立道，“将皇宫的所有侍卫调去烽火台，朕要上城头与我那皇兄会会，是时候分出胜负了。”
“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下，若城破，木玄会带你从密道出宫。”
“你为什么总要我走？”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走？”
我拉着承祥的衣袖不肯松手，承祥低头看着起皱的袖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这场仗，非赢不可了，是不是？”
承祥抬手，手指背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滑，一直滑到下巴处，“你可信我？”
我坚定的看着承祥，“我信！”
承祥抿嘴一笑，“你信我，我便绝对不会输！”
大雨倾城，透过疾风骤雨浓重的黑暗，盛京的主街道上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夹杂着铠甲剑戟摩擦的声音，间或有百姓的惊呼突兀地响起。被大雨模糊成一片的种种声音似正在这皇都四处蔓延，不知究竟是风声、雨声还是橐橐靴声，逐渐包围了高墙宫宇，震动着大地，翻转这人间天阙中尊荣与屈辱，颠覆这天下间兴亡，乱世的沧桑。
雨夜被万千火把照亮，好似朗朗星空坠落在人间，所有的将士都严阵以待。盛京城外，承祁的军队已做好攻城的准备。
两军对阵，杀气弥漫开来，惊起了栖息在树上的鸟雀，搅乱了池塘里怡然自得的鲤鱼。
承祁骑马站在军阵前看着城头上的承祥，“哈哈……承祥！你就是将皇宫侍卫调到这城头上，也才五万人，看我这十万大军如何踏平城门！”
承祥的衣袍在风雨中飘动，好似这一刻，他全身凛冽的气势全部散发了出来，“朕早就想将你这十万大军尽数收复，没想到你竟自动送上门来，且看，这天下到底是在谁手里！”
承祁也不多说他一声令下，“攻城！”
只见数万步兵和骑兵掀起雷鸣的脚步声向城门攻过来，下一刻，城楼上的箭便如雨点般向他们射去！
这一夜风云变色，血溅三尺。
城下喊杀喧天，黑压压的骑兵队吃马驰骋，利用他们卓绝的箭术，不断向城头发射，掩护潮水一般架着云梯和攻城战车的人马向前。
城上城下，旌旗飞舞。双方不分上下，站个你死我活，军用抛石机、弩机等攻城器械向城上抛射着巨大的石块、燃烧的火球。砸中城墙发出刺耳的轰然炸响。
城上也向城下还以颜色，远用抛石、弩箭、火炮，近用滚木、擂石，不断有攀援到一半的人体坠下城头，摔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残破的云梯、燃烧的攻城战车散落各处。
火光冲天，刀剑无眼，所见之处全是拼命厮杀的士兵，城头处不断的有人中箭倒下，马上便有士兵接替下来，继续在城头像城下的士兵射箭。
我死死盯着承祁的动向，只见他们不停的在城下变幻阵型，每变幻一次，承祥便下令调整射箭的方位，突然一位将士满脸血污的跑来，“皇上，兵器库告急，恐怕再撑一个时辰，便没有箭矢！”
什么！生死一瞬的时刻，竟没有了箭矢！
承祁拥兵十万，若不用羽箭抵御，我方将士有限恐会折损更多人数。
我四下张望，突然看见破烂的旌旗上插着几支残剑，心中一亮便说，“快！抱些棉被铺在城墙上，另外扎些草人放在每一个烽火台处。”
那将士还未明白何意，承祥却已明了，“照阿姐说的做！”
很快城墙上便铺满了棉被，草人也放在了城墙口。剑雨密集的向城上射来，瞬间便扎在了棉被上，穿透了草人，我有些窃喜，这下不用愁没有羽箭了！
士兵将插满箭矢的棉被收上来拔下箭器后便又将棉被放在城头。如此反复，城上的羽箭也密集的向城下射去，数万只羽箭在空中交汇，错开，仿佛把空气划开了一道道裂痕，那刺破空气的声音如密鼓般在空中颤动。
“报——皇上，有叛军在撞城门！”
一声声厚重的撞门声回荡在夜幕里，也敲在了我的心上，承祥眼神一寒，“泼油！”
几个陶罐从城头掷下，砸在撞城车护顶上摔得粉碎，随即一支火把掷下，整个撞城车轰地一声燃烧起来。几个身上溅了油的士兵顷刻间变成一个火人，嘶吼着满地打滚，想将烈火压灭。
东方渐白，双方损失惨重，死伤无数，眼前着将士们已露出疲态，我暗自焦急，我方将士已有不敌的趋势，到底，还能撑多久？
只见承祁的军营后方突然乱了阵型，仔细一看，便见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冲过了后方的警戒，**的战马嘶鸣，他的剑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是季炎烈！
他就这样一路杀来，给那些士兵措手不及。反应过来的士兵将他围住，截断他的去路，刀戟往他身上刺去，却丝毫近不了季炎烈的身，他的身形如游龙在人群里穿梭。
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看着季炎烈矫健的身姿，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般，战场上的他英姿勃发，尽管衣襟已染血，却丝毫不减他天生战将的气势。
“快看！有援兵！”
只见远处飘扬着战旗，刚接近承祁的军队便马上搏杀开来。
“定国侯？”我狐疑的看着旗帜上的图案，有些忐忑，定国侯怎么在此刻帮忙？送去吴东的圣旨一道接一道，却没有丝毫回音，这就表示了定国侯根本不会
前来支援。
承祥呵呵一笑，“不是定国侯。”
我再往带头的那人看去，想不到竟是魏子墨！
再转头看承祥，发觉他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好像早就知道魏子墨会来一样。城头上的士兵顿时士气大振，“援兵到了！杀啊！”
城门大开，一部分士兵冲出城外，与魏子墨的士兵来个里应外合。
我激动道，“承祥，我们胜了！胜了！”
承祥看着我绝美一笑，“恩，我们胜了！”随即神色一变便捂着胸口，身体摇摇欲坠，我慌忙的扶着他，“怎么了？炎烈回来了，你会没事的。”
承祥抚上我的手背，轻轻嘶磨着，“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说完嘴角便淌出了血液，一滴一滴洒在我的手背上，我的泪奔涌而出，“你再等等，再等等！”
我在人群里搜寻着季炎烈的身影，恰在此时，一轮旭日灿然升起，千万缕晨曦梳破云霭，洒照在被一夜狂风暴雨洗净的大地之上。巍峨殿宇天宽地阔，一片炫目金光之下有位宛如战神的男子屹立在天地间，剑气如霜，叱咤风云，遥遥不可企及。
似有感应般，季炎烈也向城头望去，便见承祥躺在我怀里，我一脸泪痕的看着他。
我将承祥放下，拼命的跑下城楼，跑出城门，向着季炎烈的方向跑去，解药，解药……
有许多羽箭从我身边擦过，我踉跄一下栽倒在地，一支羽箭夹杂着风声从我脸庞擦过，我顾不得疼痛马上爬起来，继续向着季炎烈跑去。
那骑着战马的人也向我飞奔而来，终于，近了，近了——
他将我一搂我便翻身上了马，跌进了季炎烈的怀里。周围还有承祁的人马，季炎烈长剑一挑，将我护在怀里打马向城门飞奔，却听得承祁喊着，“不想死的，给本王抓住长公主！”
这些叛军自知会被诛杀，此时便奋力一搏，只要将我抓住，便还有逃脱的机会。一时，叛军疯狂的向我们涌来。
城上顿时又是一阵密集箭雨射向这些叛军，惨叫声不绝于耳，马蹄踏过倒下的尸体，飞快的朝城门跑去。
透过季炎烈的背，我便看见有三只羽箭正直追着我们，我惊呼，“小心！”
只闻风从耳过，有三只羽箭齐刷刷的迎向那追着我们的箭，只见前两支相撞后齐齐的掉落在地，最后一支羽箭穿透了拦截的箭矢，直直的向季炎烈射来，在我来不及惊叫的时候刺穿季炎烈的胸膛！
血从胸口处瞬间漫延出来，我惊慌的已说不出话来。季炎烈强挺着身子，打马向城门奔去。
我用手捂着他的伤口，可是越来越多的血从指缝间流出来，浸透了我的双手。
士兵在城门口接应我们，季炎烈再也支撑不住向下倒去，我扶着他泪水已经泛滥。
季炎烈带血的手抚上我的脸，气息微弱的问，“这泪，是为我哭的么？”
我抽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有拼命的点头，季炎烈喃喃道，“如此……便也值了吧……”
他示意我在他怀里取东西，我顺着他的衣襟便摸到一个物件，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瓷瓶，季炎烈艰难的说，“是……是解药。”
我拿出瓶递给承祥却听见季炎烈轻声问，“你可……爱过我？”
我吐词不清道，“你……你不要死！等这一切过后，我会爱你，我会好好爱你！”
“怕是……等不……到了……”
季炎烈的眼神渐渐涣散，看着他逐渐意识不清，我除了一遍遍的唤着他的名字外什么也做不了，终于被我握着的手无力的垂下——
很久很久以前，我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他会踩着七彩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尾……
承祥的手搭上我的肩，“阿姐，对不起——”
我木然的看着承祥然后摇头，这个是我丈夫的男人，在我还没来得及爱上他的时候，走了……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