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经天行——水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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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风吹送 浮沙动

    此刻沙城的热闹,到不是真的热闹,热闹到有点嘈杂。再看众人的眼神,有人惊恐、有人愕然、有人冷淡、有人不屑一顾。惊恐的自然是路过的客商跟前来快活的众人;冷淡的是那些盘旋在此的“流民”,人生已经蒙上一层绝望,再坏顶多是彻底的解脱;愕然的是那一群几天前突然出现,各有用心的人;不屑一顾的,多是谭宗楼的部下,因为对可能到来的围剿他们早有应对。再细看,还有几个轻蔑的眼神,萨拉齐是一个,龚林凯是一个,李先生是一个,其他还有隐藏在暗处的。

    五平堡跟沙城相距不过三里多,在广袤的沙地上稍稍登高就能将对方尽收眼底。铁脊营这么大动静,只要不瞎都看到了。铁脊营的名号沙城自然是知道的,于是这碗本来就有点浑浊的水中,一下子进了许多还没有散开的杂质,还没有等得及谁来搅动,碗已经开始摇晃,泼洒出许多水来。

    “城主,都安排好了!”敖令均向仍然在茶舍中淡定品茶的谭宗楼说到。敖令均是猎狗场的堂主,在谭宗楼的部下中排天地第一号。

    “嗯!要走的都不留!”谭宗楼抿了抿嘴,又让茶水的香气再次过了鼻腔。

    “城主,录王这是拿我们开刀立威吗?”敖令均说着有点激动了,心里的一股难过涌了上来。

    谭宗楼又喝了一口茶,闭眼在品。渐渐的敖令均闻到了整个茶室在一瞬间都充斥着茶香,上下前后左右,不是发散性的清香,而是一瞬间冲爆了整个茶室的感觉。空气在茶香中伴着清冽,直接钻入他的毛孔直达天灵盖。

    “放心,不是冲我们来的。准备准备只是让需要安心的安心。”敖令均没有注意到谭宗楼的嘴唇翕动,话却真真的入耳了。

    这是谭宗楼的吐纳练气法,全身的毛孔都能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茶气的镇定作用,敖令均平静了下来,向谭宗楼抱拳致意,转身准备出去。

    “这三天我不见客也不出门,即使天真塌下来也不要来找我。饮食按时送来,清淡为主,五色要全。外头的事情你也不要管,告诉他们这三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

    “是!”敖令均有点捉摸不透了,但还是下去,一个个咬耳传令。

    那些商人过客,在急匆匆地逃离沙城,他们只是路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几千人的一座废城在几个时辰内逸散了一大半,多数奔最近云同跟沐府镇去了。

    此时的范开想走却又不想走,不想走是因为还有两件货没有出掉,虽然也赚得够多了,但是有一件货太重要。原本他想把这一单做好了,大赚一笔便可以金盆洗手不干了,毕竟这些年他也做了一些有点龌龊的生意。想走是因为按照他的脾性肯定是要早点开溜的,他只是来求财,不用拼命。另外加上有能力购买那件重要货物的买家肯定已经跑掉了,他失望。于是他便在沙城里面踌躇着,游荡者,带着他的仆从阿勇。今天中午的校场没有比武,范开也不觉得奇怪。在他看来,五平堡的官军随时都可以把沙城给踏平了,可能只是将官想放他这样的“好人”一条生路才没有着急来剿。如果此刻沙城打起鼓来,再来一阵吆喝,官军会不会觉得是挑衅。或者领兵的录王爷觉得沙城太烦,随便一句话,几千匹马也就能把沙城踏平了。

    到了傍晚的沙城,该散的也散了,彻底的安静下来。夕阳西下,分别映照着沙城跟五平堡,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黑影。天地之间一片落寞,带着深秋的寒凉,除了咧咧呼号的大风,跟偶尔飞过的寒鸦的一声悲鸣,再没有任何声音。

    录王爷带着楚砚青在五平堡瞭望塔上看着远处的夕阳,再看看天上的赤霞。他一点都不犹豫,只是丝毫没有出兵的意思,他心底里面也是佩服这个谭宗楼的,至于为啥出兵战备,完全是因为直觉上有点不安心。楚砚青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问录王爷为何大张旗鼓的铁脊营开到这边,还让铁脊营一直待命。他不敢问,毕竟是录王爷回云同后的第一次用兵。

    终于夕阳被正好立在录王爷视线上的沙城遮住了一角,越遮越多,沙城开始掌灯了,虽然比往日少了一些,但是夜市还是开始了。

    随着夜色的降临,两匹快马也分别奔向了五平堡。都是传令兵,他们是来报进度的。两个兵士一前一后奔上了五平堡的瞭望塔楼,分别跟童万山打了照面。

    “王爷,东庄堡跟近山堡的两万人马已经安顿完毕,随时待命!与五平堡可以互成掎角之势!”楚砚青汇报到。

    录王爷听罢点点头,慢慢的走瞭望台下去了。留下了背后降临的夜色。

    范开决定赌一把,赌今天官军不会来剿沙城,今天他将货出了,连夜离开沙城。实际证明他赌对了,官军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动手,也没有动手的迹象。他将几个剩下的包袱都拿去了百货场,然而根本无人问询,他也能理解,所以也就一个时辰之后,他干脆收了摊子,准备去酒肉场打点高粱酒。

    “阿勇,收摊子了,我带你去喝酒。”范开一边说着一边在摇头叹气。阿勇点点头,默默在打包着。这时候的阿勇注意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袱。这个包袱并不大,顶多十寸见方,但是范开从来都没有打开过,但是一直攥在手里,除了那晚上得意忘形去风马场,从来都是自己攥着。这个包袱有几层布包着,布料都是上等的绸缎。更奇的是,他觉得这个包袱在昏暗的环境下似乎能隐隐漏出一些光来。

    “快点,好了我们连夜走。这里不能呆了!”阿勇点点头,便没有再注意那个包袱。

    于是范开跟阿勇便到了酒肉场,其实就是之前兵站的饭堂改造的,但是厨子也不固定、菜式也不固定、酒水也不固定,什么都有可能有,但是肯定不是什么时间都有。这一切都要看近期来沙城的商贩能带什么过来,隔壁的云同镇也不是什么都有。但是至少这里的环境还是不错的,墙面平整,窗户严丝合缝。沙城是个风沙很大的地方,吃饭的时候最忌讳这些不请自来的尘土。

    “我要打一升高粱酒,再随便来五六个菜。”范开说到。

    “诶,这位客官不巧,高粱酒就剩一升,已经有其他客官要了。”店小二一边说一边看向一个坐在窗边的灰衣男子,示意范开便是那位爷要了。

    范开打量了那位客人两眼:这位客人的头发是半散的,一个人在桌上慢慢喝着酒。大概这个男子也注意到了小二在看着他,便默默转头。范开看到了他的脸:一脸深沉,眼神深邃,自然透露出一股看透一切的傲气。然后便没有再理会范开,继续喝着他的酒。范开看出来这是个不好服侍的主,自己肯定惹不起。

    “小二,那青稞酒可还有了?”范开再次问到。

    “最近没进货,要等。”

    “老白干呢,再没有我走了!”

    “这个还真有,前几天才来的河北客商带了两坛子,应有尽有,您要多少?还是一斤?”

    “八两如何?”

    “今天还有葡萄酒,西域的,也来二两?”

    “一两尝鲜,总共九两!再来四个小菜!”

    “好嘞,您稍等!”

    范开便示意阿勇坐下了,这是阿勇恢复神智以来第一次有尊严的上桌吃饭。感谢范开的药,阿勇已经基本好了,这会还算精神。因为也明白了何为尊严,阿勇这会还是感激的,只感觉这范老板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阿勇吃得很香,恢复了味觉的他觉得五味的组合奥妙无穷。范开也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阿勇,给他不断夹菜:“多吃点!不够还有!”

    “好的,范老板,你真是个好人,我将来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给我做牛做马就不必了!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

    一瞬间,阿勇直觉里面觉得范老板看他的眼神不寒而栗,直让他背脊发凉,但还是迅速被酒气给冲淡了。

    “小二,帮我把余下的老白干装进酒囊,付账!”

    “好嘞客官!一共二十两!”

    “什么,二十两?之前来的时候顶多三两!”

    “唉哟客官,这就不好意思了。您也知道这外头的官兵随时可能来剿咱们,咱们可是提着脑袋在服侍您呐!今天就是这个价,不信呐您看我们这菜单上面的价格!”小二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柜台后面的木牌,确实今天所有菜品跟酒水的价格涨了五倍。“客官,要是等明天,估计还得涨。现在没有商队敢进来!你看咋办?小店恕不赊账!”

    范开也只好认栽,他已经开始极度后悔没有趁着白天走了。“好好好,你们狠!”

    范开去掏银子,却发现身上只有五两多。“身上的银子还不够,得回客栈拿。”范开怏怏说到。

    “范老板,这是你给我的银子。”阿勇一脸真诚的说到。

    “你这边的碎银子也就一两多,差得远呢!”小二白了阿勇一眼。

    “来,我这边有块玉佩,应该值三十两。我就算认倒霉了!”范开说着,解开了一个随身的包袱,拿出一块看上去成色还不错的玉佩来。

    “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可惜今天晚上识货的都跑了。”范开有点得以又有点失落。

    “这位客人,这块玉佩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恕不接受!”一旁默默打着算盘的红脸胖子插话了,声音洪亮的很,这便是酒肉场的堂主熊宽平了。

    “熊老板,你这是啥意思?”范开对熊宽平说道。

    “外头没有商户进来,很快吃的、喝的都成问题。你这块玉佩不是现银、现金,不是食物不是水,不能保暖御寒,在沙城这几天只是一块石头!”

    “好好好,我回客栈拿银子。”

    “行,爷您快些,您的这位跟班只好委屈一会了。”店小二有些轻蔑的说道。

    阿勇看到范开气冲冲地拿着所有的包袱一并出了门,心里还有一种不能再为范老板拿包袱的失落。他不明白为什么范开吃了亏其他人一起吃饭的客人都是冷眼旁观,他们不嫌这种趁火打劫的菜贵吗?

    这个世界的险恶,远比阿勇看到的要深沉太多,于是他再次走进了这个险恶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