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新娘
字体: 16 + -

第11章 锦夜



南安头疼欲裂醒来,只见得漫天朝霞绚烂如幕,床前女子见他醒来惊喜得大叫,快,快给我传御医!

这是景城王宫内廷,萱殿。

宫女领了公主口谕,忙不迭敛了裙角,向殿外跑去。阶前青草结了露,在朝霞的映射下宛若泪滴。

那一日,大小郡县都发了王榜,为小公主景萱募一位画师,是为公主近来爱好丹青朱墨,偏对内廷画师皆不满意,景运帝视她若掌珠,便广发皇榜,以重酬高衔为她觅一位良师。

顾南安是景城翰墨轩的少主,常年耳濡目染,对各派画艺皆精通,几位长辈又是丹青界的泰斗,这日皇榜刚发,顾父便遣了小厮专门去寻他。

他却是在若水边的飞鹜亭里摆了画桌,对着一派春光描摹不停,尤其对那天边的一记飞霞,画着画着不禁吟哦起“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句来,丝毫没有注意身后一道目光灼热。

“少爷,”小厮气喘喘跑过来,扯着他的袍袖,说道,“老爷让我来找你。”

被他一牵扯,手中笔端不稳,一滴墨飞落,掀起宣纸上一阵细浪,“你怎么这么马虎?”看着小厮在一旁敛眉垂立,南安也没了脾气,吩咐着收拾文房四宝,目光不经意被亭外的一抹殷红吸引。

为何看起来这么熟悉?他不言语,只觉得一片云霞盛开在那女子的衣襟,那女子也不回避,径直娉婷走过来,手指着他那幅刚作的画赞道:“好画。”

“姑娘谬赞。”他还礼,来不及细想,在小厮的催促下离开她,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后会有期,待走出了好远方才回过头去招手道,“在下翰墨轩顾南安。”

翰墨轩,顾南安。风吹动着他遗落在桌上的纸卷,水汽氤氲墨香,女子樱唇微启,将字衔在舌尖,久久未动。

“安儿,你终于回来了。”顾父在书房内踱步,“你叔父可等了你好久。”

“孩儿是去若水边画画儿了。”他放下画,朝多年未见在宫内当值的叔父行礼,言语中带了几分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敬重。

顾瑀轩当年凭一枝生花妙笔博得皇上赏识,留在宫中当了妍锦阁的首席画师,鲜有回家的机会。这次回到翰墨轩,于公于私,都希望他这个侄子能博得头彩。如今见南安英姿勃发,又彬彬有礼,心里越发高兴,随手拿起他那幅画来看——落霞蒸腾,若水盈波,好一幅春光:“有这样的手艺,当公主的画师不远矣。”

顾南安在回家途中就听小厮说起此次丹青大赛的事情,心里也跃跃欲试,只是不料叔父竟也亲自回来。

“景萱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这次比试若能拔得头筹,你就能直步青云啦。”

“这……”他没有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快得近在咫尺。

“这什么?”顾瑀轩呵呵笑起来,“快些准备,叔父也是评审之一,你倒是好好画,到时咱们叔侄俩还能同阁共事呢。”说完起身告辞,“我现在回宫复命,你抓紧准备吧。”

南安目送着叔父出门,不知未来前程。

玲珑阁的牌匾挂上临街的铺面,顿时引来众人的围观,看那玲珑阁的牌匾并非丹青写就,而是一块锦绣,串联细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再看那铺里墙上桌上摆着的皆是五彩斗绣,阁主正忙着接待盈门的顾客。

“姑娘好生意。”打外边进来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见到她施了礼,“在下冒昧,有一件事相求。”

她只觉声音熟悉,抬头一瞧,顿时浮上六个字——翰墨轩,顾南安。

“是你?”他竟也料不到原来是她,那日她赞自己的画,以为她不过是随口说说,现时遇见却知晓她定也是个中高手,因为大堂里挂着的那幅云霞绣品放五彩,却是用单色绣线绣成,定是个懂得颜色搭配的高手利用光线的深浅才有的杰作。其时他也是瞥见了这幅绣品,想借来一观。这会见了是她却不敢开口了。

看着他的目光仿佛被一只鸟儿衔着落在那绣品上,女子心神领会:“借给你可以,倒是要还的。”

他不料她竟然知晓他的心意,忙不迭作揖答谢:“当然要还,当然要还。”他心里一阵欣喜,方才想起问她的姓名,“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玲珑阁,燕蔚霞。”她调皮一笑,脸上却烧起一片红云。

“这里要用平针,对……这里用捻线……”

这日丹青大赛,南安本是乘了轿去往宫内,临到玲珑阁从轿帘里瞥见了蔚霞忙碌的身影便止住了轿夫,进了铺中来看她教那些新招的绣女用针,一层细汗早将额角的发濡湿,立在旁边不说话。

“今日丹青大赛,怎么来我这儿了?”她只觉一个黑影近到身旁,抬头瞧是他,“快些去应试吧。”

“我就进来瞧瞧你,提脚就走。”他看着她,怔怔地不再说话,不知道为何,认识才短短一月的时光,他竟就像是和她认识了十多年一样,此时见她额角点点细汗,情不自禁拿了贴身的帕子替她抹去,待手收回来沾了那些黏黏的汗液,方才觉得自己唐突了。若她以为自己是个登徒子,可怎么好?

她却是芳菲自开,紧抿着嘴,见他呆呆地站在当下,忙跺着脚,轻轻地推他:“快去快去,误了你的前程我可担待不起。”话是玩笑,脸上的表情却兀自认真,他忙不迭求饶,“好好,我这就去。”

他坐上轿还一直看着她,最后放下轿帘,前程二字现在对于自己来说是那么重要,若真能得到皇上赏识,那么以后生活无忧,岂不是也不用她独力开一爿绣阁了?他笑了笑,将扇子在手中点了点,此行一定要拔得头筹!

比试在御花园进行,众画师都是全国各地的丹青高手,持了名帖由华宜门鱼贯而入,南安第一次进宫来也隐约透着兴奋,高大的楼阁,如画的船舫,还有那袅娜身姿的宫娥。

领头的太监在前面细声细气地叫着“各位画师快些步伐,皇上在妍锦阁等着众位呢。”南安却是被沿途的风景迷了眼,待将这春光下一片姹紫嫣红,绿柳含烟看完,已是忘了紧跟步伐,迷了路。

这可如何是好?得不得名次倒是其次,若是因此而犯了怠慢圣上之罪,只怕还连累了叔父。

心急火燎间想着还是赶紧找个人来问,却又怕唐突了,立在原地不知道如何进退,只好估摸着方向踽踽前行。

“这个眼睛倒是用什么来绣好呢?”头上突兀地传出一句声音来,蓦地吓了南安一跳,待定睛瞧去方才发现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翘着双腿坐在道旁的假山上看着一幅绣品发呆。

想必是织造监的绣女吧,近身一瞧,原是一条飞龙,五彩杂糅,煞是好看,只是眼睛仍是空白,那女子自言自语,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不如用桂圆核吧?”他想起蔚霞曾和他提过这桂圆也叫龙眼,在绣品中若绣动物眼睛,与那玛瑙,墨玉相比,桂圆核是不错的选择。倒是桂圆产自南方,不知道这小姑娘是知道不知道呢。

“诶,对啊。”那女子拍手笑起来,待看清来人素襦青衫,玉髻挽发,并不似宫中之人,“你不是太监,打扮也不像侍卫……”眼珠滴溜溜转着看见他背后背着包袱,像是文房四宝,顿时恍然大悟,“哦,你定是来参加比试的画师。”

“正是。”他被她灼热的目光看得发窘,“还烦劳姑娘告知妍锦阁如何走,在下怕错过比试。”

“哈哈,沿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再往左拐,看见那花园中五彩斗拱的楼阁,便是了。”她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看见他告辞离开气喘吁吁,忙不住

挥手,“别急,比试还没开始呢。”他却似没听见,在她眼中逐渐隐没成一个青色的点。

“就是你了!”她含笑,笃定地说道。

其时,众画师都应了“奇葩”的题,在妍锦阁钱的空地上对着偌大的御花园作画。

南安画的是一幅牡丹。

姹紫嫣红,粉蝶萦飞,本是寻常富贵,经他自调的墨汁绘就,却是从容明艳,国色天香。评审的诸位画师都抚须含笑,叹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顾瑀轩的脸上更是喜不自禁,凭一枝画笔光耀门楣,这顾家的荣耀将继续传承。

皇上倚在龙椅上将那一派春光收进眼里,料想这小伙子定能博得那刁蛮丫头的欢喜,待画品蒙了黄绸被呈递上来,见那牡丹开得正艳,竟真的有粉蝶扑面而来,不禁赞他:“果真是丹青世家的传人。”一句话已将台下那寸寸飞光打落,众人只觉夺魁无望,全都转向南安,无非恭喜顾兄夺魁云云。可那皇上却又马上笑呵呵抚须:“只是,要当公主的画师,还是要她自己拿主意的。”四下望去才发觉那孩子并不在跟前,哎,没心没肺的坏东西,“去找找公主,我为她寻良师,她这会却不在。”

宫女还没退下去,一个爽朗的女声却远远响起:“不用再选了,就是他了!”众人只觉一阵花香从旁边闪过,那女子身段矫捷,说话间已跃上高阁,仔细盯着那画看,“果真是奇葩,本殿的画师就是你了!”

他愕然,与那女子一交眸,方才记起她就是刚才那个“绣女”。但此刻,她却是着霜色衣衫,襟袖处绣着金丝藤萝,踏着闲闲步子走来,向他施礼:“老师好。”

槛外,牡丹正好,粉蝶萦绕,在春光和风里,肆意绽放。

她抬头看他,心花也是肆意地绽放。

偌大宽敞的临阳大道,不知是谁,兴奋地说了一句,那翰墨轩的少主已经拔得丹青大赛的头筹了。

话音还没落地,旁边已经沸沸扬扬吵吵开,翰墨轩更是早知道了好消息,将红绸束了高阁,蔚霞听那临街的消息,并不多言。

但是南安得了钦命,并不先回家,径直转到她这儿,禁言的手势立在唇中央,携了她直往若水边跑。

“南安,你倒是停下来。”缥碧水色清可鉴人,两旁都是葱茏草木——这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对这一方水土已看得熟了,“你拉着我来这儿干嘛?”

“丹青比试,我拔得头筹,以后便是妍锦阁的画师了。”他对着若水得意洋洋,“从此,我便能给蔚霞你一个可托付的家世了!”

“你可胡说什么?”她羞极,将脸深深地埋在襟扣处,一面绢巾掩了脸颊,“再说,我哪里稀罕什么家世。”

只要得一良人,哪里管他是公卿命侯,还是平常百姓?

“可是,你便不用开店铺讨营生了。”他欺上身来,放低了声音,轻柔地说,“蔚霞,让我照顾你一生可好?”

她望着他的眸,那眸里有波光三千,那眸里有缱绻情意,快要把她沉溺在这融融春光之中:“可是南安,我们才相识短短两个月,你不觉得我们,太,太快了吗?”她将脸别过去,不敢看他。

“不。我只恨我来得太晚。”额边乱发被他撩开,一丝暖意擦过她的面颊,他的手白皙纤长,拉起她的手来仔细端详:她的手因长期捉针织锦,瘦削而苍白,指腹上还结了茧,“若早结识你十年八年,我定不会让你受苦。”说着慢慢地啜着她的手,“答应我,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一生。”

她的泪,就那样掉下来:“南安,南安……”她声声将那名字嵌进自己的心,“我答应你。”

然而就在此时,晴天忽起了一个霹雳,径直照着若水劈了下来,霎时间,天与水被划开一道口子,白晃晃地耀得灼眼。

她的手就那么一哆嗦,从南安的手里掉落下来,他想去抓,手却无力地垂下来,并隐隐地感觉到麻与痒,像是千万只蚂蚁噬咬。

“怎么了?”

“无碍。许是旧疾发作吧。”他安慰道,看那天色,“我们回去吧,就快要下雨了。”

“嗯。”她想说话,却又生生将话咽了进去。

那幅牡丹被景萱公主挂在寝宫,用上好的浆纸裱了,刚对着大开的浮雕红棂窗,一片春光,盛开于壁上。

“竟是喜欢上顾南安了?”景运帝携了景萱从萱殿出来,难得地体味起小儿女感情来,“不经意,你便这般大了,也该找个好人家商量下婚事了。”

她脸一红,扭捏着不肯承认:“儿臣哪里喜欢他,不过是羡他画艺高超罢了,若要嫁,岂不是父皇钦赐,要与那邦外储君,镇国将军的儿子结成良媒,保我南景万代的基业?”她娇笑着,“他一个画师,身份上怎么配得上我堂堂公主?”

“你怎么生得这般世故?”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御书房,景运帝指着御案上那一沓卷轴,“朕年轻时也喜欢画画来着,谁说画画就枉费了朝堂,朕看南安这孩子品性纯良,比那些公侯家的少爷强多了,难能可贵你又喜欢他,不如选个吉日成亲吧。”

“那可说定了!”她心花怒放,除了笑便是拍手,“父皇金口一出,不许耍赖!”

“哈哈,你原来是将了朕一车。”他摆起父亲的架子,作势要家法伺候,却不料外头一个人跌撞跑进来,“父皇!”

原是大皇子,豫王。

“何事?”景运帝正色,“萱儿,你先下去。”

景萱回头看那眼神诡谲的皇兄,一时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嘟着嘴退了下去。

“说吧。”景运帝拿起御案上一只花瓶来把玩,淡淡地问道。

“回禀父皇,那顾南安犯了欺君之罪。”他的嘴角牵扯过浅浅的笑意,“那幅牡丹并不是他亲手所作。”

“哦?当时作画你也是看见的,难道朕老眼昏花,没看清是谁描摹出那一幅春光?”

“不敢!”豫王万想不到那小子不仅讨好景萱,连景运帝也对他青睐有加,语气里明显有偏袒的意思,忙跪了下去,“儿臣只是说实情,那顾南安十多年前就得了‘骨枯’之症,虽得良医医治,却落下了骨骼疼痛的毛病,根本不可能拿笔连续作画两个时辰,所以……”

“所以你以为那画是别人代笔?”

“不敢。一切烦劳父皇圣裁。”

“哼!”却不料想景萱并没有离开,此时撩开水晶帘闯了进来,“好一个欺君之罪,不过是我选一个画师,就被你编排了欺君的罪名!还不知道我以后要用什么人,又被你编排出什么来?”她气急,对豫王早已看不过,“父皇,他分明是排挤我!”

“诶。”景运帝摆了摆手,“不如再安排一次比试,让南安显显伸手,既不伤他颜面,也能查清真相。”他看着豫王,笑意满脸,“朕也好久没有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了。不如就在翰墨轩摆个书画汇展,让朕看看民间的翰墨精品吧,豫儿,这事就交由你去办。”

“遵旨!”豫王嘴角上扬,挑衅似地瞟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离开了。

“父皇!”景萱气不过,嘟着嘴扯着衣衫的下摆,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诶,别急,要来的终归要来,欺君的始终要治罪。没做过就无碍。”景运帝拿起手中的花瓶,仔细端详,“萱儿,你倒来看看,朕这只花瓶是否是真品?”

手越发地握不住笔了。

不仅是笔,对笔砚,隔栅等一些轻巧玩意也用不上力,蘸墨画画,那一滴墨汁悬在半空,没有力道下去,便散

落在纸上。

这手就仿佛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听自己摆布。

“是旧疾复发吧。”远远的,顾父看着南安握笔画画不无忧虑地向蔚霞叹道,“那年他得了‘骨枯’之症,拿东西也是这般无力,多亏影兄开了个方子,又依五行替他改了名字,才保他多年来无恙。你知道,手对画师来说是多么重要,只可惜那影兄果真如影子一样,只在翰墨轩逗留了一段时间便不知去向了。”

“大事不好!”顾瑀轩急忙忙地跑来,满头大汗,将一干事众讲与众人听,“这豫王平时阴险诡谲,不知道这回是要做些什么,按说南安不过是个画师,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我看并不是旧疾复发。”蔚霞揣摩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中了毒。”

“中毒?”

“那么凑巧被豫王知道南安有旧疾,南安的手就不能用力,岂不是太巧了?”

“那可怎么办?皇上并不知晓内情,只折中让南安再画一次,我们又没有证据,总不至于告皇上的儿子吧?”顾瑀轩神色凝重,平日里官场争斗见怪不怪,这会儿却是自己的侄子,顿时乱了阵脚,“那个什么影兄,你我又不知道他现在在哪,真是急煞我们。”

“你们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让南安画出天下至美。”蔚霞笑着安慰道,眼中瞬时闪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神色。

天气并不好。

顾府后院设了锦榻茶几,圣上一行在树荫下看那翰墨轩的珍藏,不时啧啧点头。

内厢里。蔚霞替南安整理好衣衫,又递来一支竹青色的雪毫:“送给你的,好好画。”那笔端所用毫毛雪白纯净,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但似云翳一片,紧紧裹挟,煞是好看。

“好!”

先是一抹殷红映入眼帘。

紧接着是五彩,好似那云霞升出水面,一片金灿灿的阳光倾斜。这是南安心中的景色,他想起来,这十多年来,他常在若水边对着那天上的云霞描摹。云霞有五彩,变幻莫测,最是考验一个画师的本事,他紧紧抓住那支笔,不知为什么,那画笔竟不似在自己手中,一笔一划地自行逶迤而去,汗悬在脸上,却始终没有落下来。他闭上眼,不经意间仿佛见到一个女子着了红衫向他走来,轻轻含笑,却不说话,最后仿佛下定决心般转头离开,她的身上,始终带着五彩云霞。

那笔在手中却颤抖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手在抖还是那支笔自己在抖,正在此时,那本阴霾的天空陡然被五彩云霞灌满,霎时间金光四现,南安忽然感觉心口一热,一口鲜血就喷洒出来,落在了纸上,是一片片殷红的,云霞。

再没有任何的知觉。

“快!救人!”景运帝看着南安晕倒,不知道竟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更没想到的是不知道何时冲出来一帮黑衣人,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啊?”究竟生了怎样的变故,众人都惊讶不已,皇上的贴身侍卫赶紧拔刀。

“哈哈!果真是丹青高手,哪怕中了我的软石散竟也能画成一幅云霞图,武林高手中了这毒也是不能提刀拿剑的,顾南安倒是好身手。”来人摇着手中的扇子,闲闲地坐在一角,“皇上也是镇静,也难怪,当年剿灭端王一家,皇上可是一个眉头都没皱。”

“豫儿?”果不其然,那语气也只有这豫王才有,“是你设计下这一切?”

“不错,当年你杀我端王府三百余人,却独留下我,收我为义子,还给我一个豫王的衔头,外人只说皇恩浩荡,却怎能体会我十多年来的痛楚?在宫中我不能得手,却知道你肯定能为你的宝贝女儿出宫来为那小子主持公道,所以我安排下这一出,就是为了取你项上人头!”

“动手!”话音落下很久,也没见刀光剑影,众黑衣人虽严正以待,却似被点穴般不动声色。

“你们倒是给我动手啊,一个活口也不要留!”豫王顿时乱了阵脚,不知道如何行事。

“给我把这乱臣贼子绑了,押下去!”却见黑衣人中冲出一个锦衣打扮的女子,正是景萱公主无疑。

话音刚落,朝黑衣人挥了挥手,黑衣人便依令行事:“你千算万算,有没有算到,其实父皇早就知道你的诡计,你在顾府安插的人早就被我矫健营的侍卫解决了!”她笑。

豫王料不到万密一疏,临到成功却横生了枝节,一把扇子跌落在地,便再难拾起。

拾壹

御医低语了几句,说顾公子已无大碍,景运帝笑着屏退了旁人:“顾兄,别来无恙。”

“请皇上恕罪,草民当年并不知道……”

“诶,无碍,无碍”他款款走下来,携起顾父的手,“谁知道当年的南景三皇子就是影呢?豫儿那小子又哪里知道其实南安的病是我治好的?你倒是瞧瞧这幅画。”——一丛牡丹,粉蝶萦绕,正是南安当日所作。

“朕当年微服出游,第一眼就觉得南安亲切,所以用了宫中的奇方为他医治,又替他改了名字,‘南安’就是希望南景安定,难能可贵萱儿又喜欢他,这是命数……南景奇葩不少,可是朕最在意的只有这一朵。”

“恕草民不能代安儿答应,为人父不求他富贵,只求他能与心上人度过终生……不瞒皇上,安儿早就有情投意合之人……”

“哦?是哪家姑娘?”

“玲珑阁,燕蔚霞”

然而派人去找,玲珑阁已人去楼空。

景萱公主下嫁丹青贤少顾南安的消息传遍了南景上下,景城更是敲锣打鼓了数日,以示庆贺。若水边少有的热闹,连鱼儿都被惊得四下乱蹿。

霞锦,云帛,从女子手里一丝一缕地织出来,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金丝篾箩中,眼睛熬花了,那织锦却是形端针密,连旁边一同织锦的姐妹看了,也赞不绝口——“只是姐姐,今夜值夜,为何你织霞锦与云帛呢?按照惯例,不是应该放黑幕的吗?”

是啊,黑夜应该织黑色的幕布,再在上面按照星宿图缀上钻石或玛瑙,而上好的霞锦与云帛,应该是晴好的白日才用得上的。自己在若水与天庭交接处的放翳殿织了数百年的云霞天幕,从没有一次出现过差错,然而这次却不知怎的,就只记得织这些金贵玩意。

她摸着那些织锦,深深把脸贴在那儿,她想起十年前贪玩,不过是在若水边随意玩耍,却遇上他,那时他还小,却把云霞画得出神入化,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织锦在人间竟是这般美丽,从此便对这个人间男子青眼有加。

她是小神,拥有法力,却也知神人殊途,她虽贪恋人间情爱,也怕上天的责罚落到他的头上,一时间摇摆不定,却在他承诺会照顾她终生的时候遇上了上天的警示——而后她又深知南安中毒已深,若画不出画定在劫难逃,所以便以一腔法力积在那枝雪毫笔里,助他渡过难关。只是她千算万算,耗尽神人之力也难料这一切不过是景运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上天悲悯,怜她惜她,未把她的情思斩断,倒反而让她时刻想起他,念念不忘。

她抬头透过若水望那苍天,那具有法力的若水穿透她遮面的红纱,显露她此时的容颜——人间的他,功成名就,前程无量,却不知她为了他,耗尽数百年的法力,换来青丝成雪,面容俱毁。

她苦笑了笑,越发卖力地去织就那些霞锦云帛,今夜是南安大婚吉日啊,就让这漫天的似锦云霞铺满夜空,当作自己对他的新婚贺礼吧。

有人说,那晚夜色似锦,就像云霞燃烧了茕茕碧空,连冰月星辰,都黯然失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