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即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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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浮光掠影之三

    北风凛凛,呜呜呼号,有若暗夜之中吹奏着一曲无休无止,无尽苍凉的歌。

    晨起。

    风冷雪霁,天地变色。

    白玉铺就庭院,琼花缀满银枝,皓发生于飞檐,素瓦砌上墙头。

    空气湿冷清新,处处刺目洁白,惟那一轮红日遥遥相对,映衬天际淡淡一线湛蓝——

    .沙沙,沙沙,积雪厚而软,好似上等棉。

    咯吱,咯吱,足落不复起,又若云泥间:“哇呀呀呀呀,好大一场雪~~”

    却是谁人卧雪而眠:“哦哈哈哈哈,好大一床被~~”

    “少爷啊,小少爷,俺滴内个小祖宗!”

    劳管家气喘吁吁跑来,连连搓手哈气:“快快起身,莫要着凉!”

    小少爷哈哈大笑:“我不是小少爷,我是大少爷!我不是小祖宗,我是老祖宗~~”

    少顷翻身爬来滚去,又抓雪团四下猛掷:“吹吹吹,吹啊吹!做你的——春!秋!大!梦!”

    “抓抓抓!抓住他!”

    几女尖叫张牙舞爪,衣襟发间雪屑点点:“列阵列阵,左右包夹!”

    “中!中!中!中!中!”

    小少爷一身棉衣厚重裹得跟个狗熊也似,身手却煞是灵活,左闪右躲连滚带爬:“啪!啪!啪!啪!啪!”

    “啊呀~~哎呀!”

    几女再度中招儿,自也不肯罢休,一般握雪成球奋力还击:“打打打,一起打!照脸打!照脸打!”

    一时尖声怪叫冲天起,直震得枝头雪屑簌簌而落:“五打一,耍赖皮!劳伯劳伯,快来帮忙!”

    劳管家叹一口气,袖了双手:“老汉额这七老八十,这眼神儿不济喽,额这腿脚儿也不利落,这下就额有心额也……”

    “啪!”

    当下中招,花开满脸,凉飕飕地甚是疼痛:“啊哟!臭小子!”

    劳管家恼羞成怒,踉踉跄跄加入战团:“嗨!吃额老汉这一记——”

    “走你!!”

    老夫聊发少年狂,报仇雪恨木商量,却不成想变故横生:“来人呐——来人呐——”

    一家丁忽忽飞跑,慌张张大呼小叫:“不好啦!不好啦!”

    几人一怔:“怎了?怎了?怎了阿福?”

    阿福是个呆的:“死人!死啦!”

    大门口。

    长阶下,积雪中,一物蜷卧雪中。

    似是个人,一个女人。

    错。

    就是个人,是一女孩。

    但见她身形娇小,衣衫单薄,脸色煞白两眼紧闭,唤她不醒摇她不动——

    一探之下,呼吸几无:“咝!!”

    莫虚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长这么大,莫家少爷可从来都没有见过死人,一时难免心下怕怕:“劳伯?劳伯!”

    却见劳伯眉头紧皱,面色不善:“唔~~”

    心说,妖精!

    转眼莫府上下齐至,人人瞠目面面相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莫老夫人低眉垂目,面色悲悯:“造孽啊造孽,人小小年纪,你怎由得她,冻死在这里?”

    一众家丁哭丧着脸回道:“老爷!夫人!小的几个委实不知,是委实不知啊!”

    莫老员外观望一时,吩咐道:“抬她进屋,去唤大夫。”

    就此七手八脚,少女进了莫府。

    少年尤其好奇,探头探脑跟上,却听身后有人嘴里含糊嘟囔:“来者……不来……”

    莫虚心说,几个意思?

    红红火炉,厚厚棉被,温热姜汤灌进,一口一口一口——

    暖得心房,何不还阳?

    醒也,醒也。

    “万幸,万幸!”

    莫老员外长出一口气,一颗心终是落回肚里:“这位姑娘,不知你这——”

    “咦??”

    少女眼迷离,茫然四顾道:“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老夫人坐床头,满脸慈祥:“姑娘莫怕,这是莫府。”

    “咳!”

    劳管家上前一步:“敢问姑娘,家住哪里?”

    “哎呀!”

    少女一惊,骤然坐起:“糟了!”

    半晌。

    少女抱头,嘤嘤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劳管家冷笑,心说就这演技:“莫非姑娘是仙女儿,是从天上掉下来滴?”

    少女抱膝埋头啜泣,稚弱肩膀一耸一耸:“我不是仙女,我不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记得,你别问了你别问了,呜呜呜~~”

    “劳伯!”

    老夫人瞪过一眼,嗔怪道:“好好说话,莫吓到她。”

    “噢。”

    今天的劳管家也是奇怪得很:“夫人要额好好说,那额就跟你好好——”

    不想一语及此,那少女“嘤咛”一声缓缓倒下,竟又活活儿晕死过去:“姑娘!姑娘!”

    又是一阵忙乱,几丫鬟七手八脚掐人中探口鼻,又扶她起身把姜汤往口里猛灌,老夫人连声念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老员外坐立不安皱着眉头唉声叹气,莫少爷凑近前探头探脑瞪着俩眼不明所以:“仙女?天仙??”

    劳管家只冷笑。

    “老爷——老爷——”

    “大夫大夫,大夫来了!”

    大夫来了。

    大夫说并无大碍,只是脉象虚弱,身子有待调养。

    大夫说神气不宁,察之心肾两伤,当属离魂之症,日后好生将养,多半不冶自愈。

    大夫走了。

    门外。

    “有眼也无珠,庸医啊庸医~~”劳管家嘀咕一句,摇头叹气。

    “劳伯!”

    老员外也觉有异:“怎今日说话,如此之刻薄?”

    劳管家叹一口气,委屈说道:“来路不明,居心叵测,事出反常,自当提防。”

    “嘘——”

    老夫人眉欢眼笑:“来,快看!”

    ……

    ……

    屋里。

    小少爷棍子一样杵床头,眼神发直,一脸痴呆~~

    乖乖,她说话可真好听。

    甜丝丝,软绵绵,脆生生也麻酥酥~~

    看呐,白生生的瓜子脸,细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的鼻儿嫣红的唇儿,皮肤嫩得掐出水儿,哈!

    那个身材嘛,杨柳般细致~~

    这,才是女儿家嘛!

    哈!!

    错错错,全都错,人这才小姐,莫虚可不是!

    莫少爷脸红心跳,只觉欢喜。

    莫名其妙欢喜。

    从未有过欢喜。

    是年莫少爷,一十有二。

    窗外。

    老夫老妻相视而笑,眉眼生动一般欢喜。

    十几年了,风平浪静,和睦美满。

    老来得子,还求个甚?

    儿孙满堂,这是天意!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劳管家欲言又止,欲哭无泪!

    心说也罢,也罢!!

    莫家只要有我劳伯,有我劳伯在的一天,任你死去活来花样儿百出你也翻不过天来你个——

    小狐狸精!!!

    ……

    ……

    ……

    “多少?”

    “多少。”

    “哈哈!哈哈!先生先生,你又说笑~~”

    “虚儿!不可无礼,仙长如此赐名,必定大有深意。”

    “好吧,多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少的多,多少的少,多少的多少就是多少~~”

    “妄之——”

    “咳。咳咳。”

    “少一条孤魂,多一桩福报,多少。”

    “言之有理,仙长高见!”

    ……

    ……

    从始至终,多少一声不吭。

    低眉顺眼,温顺乖巧无比。

    当然不服。

    那是在莫府。

    先生前脚出门,多少后脚跟上,至无人处现身给他拦住:“为什么?”

    只一问,三个字。

    他若答不好,今天就得死。

    “多一条尾巴,少一颗人心,多少。”

    ……

    多少一爪扫去,杀机毕现!

    先生退一步,笑道:“为什么?”

    多少冷着脸,一爪直掏心肝:“你这神棍,晓得事情太多!”

    先生再退,保持微笑:“有理,毋仪也这样说。”

    多少一滞!

    飞起一脚:“让她去死!!”

    “他姓陈。”

    ……

    ……

    所以多少,就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