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风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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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来

    春去秋来,夏尽冬往,树上的青叶落了又长,院中的红花谢了又开,眨眼间,小野已经在桃枝巷待了三年。

    夜深。

    皎洁月色下,江宁城两江总督府附近的一条小巷中,有位提着包裹的少年,正缓缓的在巷子中走着。软底布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踏踏响声,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少年一边走着,一边在心中盘算:“不知什么时辰,若平先生睡下,今晚或许不用挨罚。”

    这少年姓平名星野,是江宁城东城桃枝巷平家药铺的伙计。这日早晨,他奉了掌柜的话,到北城两江总督府上送药,回来的路上碰到伙儿江湖刀客卖艺,人群围着观看,把街道堵了大半。平星野不过十五六岁,既走不成路,又有热闹瞧,自然不愿错过。哪成想偷儿躲在人群中,趁着刀光翻飞,众人全神贯注之时,悄悄的把总督府上赏下的银两偷去了。那四两雪花纹银,他平星野就是不吃不喝,抵上三年的工钱也难还上。一时间头晕眼花,不知天地四方。浑浑噩噩的在城中逛了一日,才缓过神来,定下心思,咬牙暗想: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丢了便是丢了,大不了白做几年工便是!三两银子,总不能要了我的命!”

    这么想着,心中忽地敞亮起来,似是卸下了个重担。平星野迈开大步,疾走起来,绕过几个街口,桃枝巷已在眼前。走到那块刻着桃枝巷三个大字,足有一人多高的石碑前,他的脚步又慢慢缓了下来。望着那块在月光中闪着青光的牌楼,平星野再度陷入了犹豫,不知怎的,方才满腔的豪情,在他一见到这石碑后,便登时烟消云散了。

    过往之事,如这牌楼上的青光般,点点浮现。

    平星野虽然姓平,但与这平家药铺的掌柜,人称“活华佗”的平老头儿,其实无半分血缘关系。平日里走在街上,常有人喊他:“平老头儿的孙子”。实际上,就在四年前的春日,平星野还只不过是个在洛安城街头流浪的小叫花子,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父母为谁,年龄几何。只是浑浑噩噩的在街上混着,十一二岁的娃娃,竟要与野狗抢食。或是上天垂怜,平老头儿有次出城采药,在城墙根儿下看见这么个瘦小的像猫儿一样的娃娃,这个平日里总板着脸,不苟言笑,一天要把账本瞧上八回的老头儿,居然动了恻隐之心,把他捡了回来,甚至还起了个名字。

    “人活着,总得有个名号。”

    平老头干着嗓子,眯着眼给他起名的景象,平星野特至今不敢忘却。

    对于这些,平星野自然是很感激的。书上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真算起平老头儿这恩情来,可真堪比父母再造。但无论如何,平星野心底也总对这干巴巴的瘦小老头儿亲切不起来。当然,他并非是忘恩负义之辈,但平老头儿似乎有意的疏远于他。吃饭时,从来都是由平星野做好,端到堂上,等平老头儿拿了筷子后,他才能回到厨房吃自己的那份。至于其余,住,行,言,无不如此般,界限分明。有那么一阵子,平星野暗暗琢磨,在外人眼中俨然一对爷孙的二人,计较起来,倒更像是对主仆。

    其实,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一条小命给人捡了回来,便是当牛做马也是应该。更何况平老头这儿不仅免费食宿,每月还有一钱银子的零花,比之琮府,虽是少了些,可却能落得自由,更何况这些年,他字认了不少,书也读了一些,天下之大,又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呢?况且,对于这救命的恩情平老头儿也从没提过。平星野心里便更是感激,又瞧见那上门寻医问药的人,临走之际无不是叩拜恩谢,心中的敬重也愈发多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三年都这么过了,自己不还是活的好好的?人嘛,活下去就成,若是得空儿,能坐在茶馆儿里,听几段故事,饮几口大叶清茶,迷上眼睛,叫一声:“好!”嗬!那便是人间天堂啦!

    想到这儿,平星野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夜风吹过,初春的风尚带着凉意,他紧了紧衣服,心道:“左右不过就是白干三年,饭还是有的吃,屋也有的住,不亏。”身子一晃,绕过牌楼,踏步往巷中走去。高墙从两侧挤来,遮住了月光,四周骤然一暗,只露出夹在房檐之中的半边月色来。平星野昂头瞧着那条长长的夜空,脚下踢开块碎石,石块蹦跳着滚了几滚,声响在夜色里格外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