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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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郎

    初春时分,春雷炸响,似有天庭正神身披金色铠甲,擂鼓于九天,雷光四起,声势骇人,以震慑万邪。

    书上有言,敲山震虎。

    若是神兵重器即将出世,与之匹配的大概就只有这威势浩荡,轰鸣不绝于耳的初春天雷了。

    大奉王朝最南边的版图之上,有一个临近南海之滨的小镇,名为安泰镇。以小镇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大大小小的山头极多,难以细数。其原因并非是真正数不清,只有极少数的“有心人”知晓,有些山头绝对是自己“长脚跑了”,还有些山头则是被某个存在,硬生生拔了出来,垒砌在另一座高入云层,名为云隐山的大岳之上,以此稳固气运。

    小镇不大,许多人世世代代生长于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人祖上曾经富裕、阔绰过,传了数代或是十数代后便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或是庄稼汉。也有一贫如洗,身无分文之人,最后却成了小镇拥有大片土地,和豪奢宅院的富家翁,传承多年,福气旺盛,只增不减。

    而有些人,从祖上开始,一直穷到了现在,估计十八代都不止了。

    清晨时分,晨曦微现。

    小镇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有一个名叫陆北游的少年,身着那件洗得有些泛白的灰色粗麻衣衫,脚上穿着自己编制而成的草鞋。灰衣少年三岁丧母,八岁丧父,这个从八岁开始就孤苦无依的穷苦少年,在父亲去世之后,便过得有些艰难。

    陆北游家里几乎没有余钱,更没有田地,只得一个人努力上山下水刨食吃,挖野番薯,用木弓射杀野兔和斑鸠,或是去山涧小溪或河流中抓鱼,故而有了极好的脚力和水性。

    无论收获如何,他从头到尾没有求过别人一米一水。

    陆北游如今熬过了六个年头,几乎用那双穿着草鞋的脚走过了小镇周边大多数的山山水水。十四岁的少年虽然算不上俊美,皮肤有些黝黑,可清秀二字却也是当得,最让人难忘的是他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神。只是灰衣少年看起来身体瘦弱,大概是长期以来没有吃过几顿饱饭的原因,可若是说他没有气力,那就大错特错了。

    陆北游双手各自提着空水桶,准备继续按照和雷家、夏家、以往的约定,去小镇外的那座不断“长高”,都快要高出云海的大山山脚旁的溪涧打水。

    按照约定,一桶水三文钱,必须是那座大山脚下的溪水。据小镇里的老人说,是山中深潭之水浸入山根,缓缓流出,聚流成溪。

    溪水从未流走,只是围绕大山,彷佛印证了某句话,肥水不流外人田。

    陆北游一次提两个水桶,来回大约九十里,便可挣得六文钱。挣钱不容易,这是少年从小就明白的道理。对于挑水这个行当,他极为满足,每天至少要跑两个来回,虽然感觉累,心里却十分踏实,尤其是在路上奔波时,兜里铜钱当啷响,少年眉开眼笑,笑得一点都不含蓄。

    陆北游双手提着水桶,准备从小镇北门走出,路过一家卖包子的路边摊,香气扑鼻,灰衣少年正仔细幻想着一口咬下饱满多汁的肉包,口中是如何如何的油腻滑嫩,自己的肚子却没有打声招呼就突兀响了起来,灰衣少年有些羞赧,低着头加快脚步,向着云隐山而去。

    是掌柜也是伙计的肥胖中年男人,望着那个离去的灰衣少年,回忆十多年前的岁月,有些感慨。这一大家子人真是福浅命薄,都死了才好,免得留下谁继续在世上遭罪,起码到了那阴冥浩渺的黄泉路上,一家人还能有个团聚。

    害人之心不可有,善心却未必一定要有,世道本就艰难,谁又顾得了谁。肥胖中年男人是这样想的,大多数小镇居民也是这样想的。肥胖中年人轻叹了一口气,收回思绪,继续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卖包子喽,香喷喷的肉包子,五文钱一个......”

    小镇北门外是一片青竹林,曾有外乡人评价,说此间竹林有侠气,根根有脊梁,宁可折断,绝不弯腰曲背。

    陆北游快步穿行其间,目的也是为了能够多来一趟,多打两桶水,自然也就能够多赚六文钱。

    约么两个时辰,翻过一个山头,陆北游已经行至那座山色郁葱,高耸入云,名为云隐山的山脚下。他看着溪水潺潺而流,水面升腾着淡淡的雾气水烟,心情便有些舒畅。

    陆北游母亲走得早,所以自己没什么映象,直到父亲去世后,他就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

    陆北游回忆小时候,父亲陆正常常带着自己来这里打水。陆正常说好水、好粮食才能酿出好酒,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酿酒之人必须胸无渣滓,心境磊落,正大光明,如此才能酿出真正醇美无瑕的好酒。

    彼时尚且年幼的陆北游听不明白父亲的言语,只是抬起小脑袋听着、看着。

    家中无田地,无法靠种田维持生计,所幸陆正酿酒功力极高,小镇大多爱好饮酒之人皆是愿意自己带着粮食来到陆家请陆正帮忙酿酒,再给予一定的金钱酬劳。

    陆正一向来者不拒,曾言好酒之人都是我辈同道中人。所以他心中并不太过在意酬金,钱多钱少皆可。前来酿酒的许多人也渐渐发现这一点,便将酬钱越给越少了。

    陆北游的母亲曾笑骂陆正,“你可真是个与人为善的大善人呢。”嘴上这么说,却从未真正抱怨过。每每如此,陆正只得笑着低头,帮妻子捏肩捶背。

    一家三口,父亲酿酒赚钱,闲暇之余,也喜好看书读书,母亲缝衣织布,儿子无忧无虑,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却也能算得上乐在其中,其乐融融。只可惜世事无常,如今光景,谁能逆料?

    陆北游打好了水,坐在溪水边的一块巨大的青色巨石上,闭着眼睛,思绪飘远。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已到正午。正午时分,烈日当空,乃是一日之中,阳气最盛之时。

    陆北游猛然睁眼,眉心传来一阵剧痛。

    自从八岁那年,陆北游父亲去世后,他在每日正午时分,眉心便会有些疼痛之感,日日如此,从无停歇,并且疼痛之感日益增加,一直持续到了六年后的今天。

    他双手抱着脑袋,半跪半趴,蜷缩在青色大石上,浑身颤抖,眉心处彷佛有巨力无法抑制,将要向外冲出,脑海中如同春雷炸响,雷音阵阵。

    今日眉心之痛,远胜往日任何一次。

    陆北游就那样蜷缩着,一声不吭忍着、受着。因为他明白,就算自己痛哭流涕,哭号声再大,又有什么用,也不会就不疼了啊。

    他蓦然抬头,神情倔强,满脸泪水,面容痛苦扭曲,对着天上怒喊道:“来,再让我痛些!”

    天地寂静无声。

    唯有清澈溪水汩汩流响。

    灰衣少年并不知道,当他抬头望天之时,眉心隐约间渗出了一束细如发丝的金光,九天之上的云层仿佛被都被割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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