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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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回 探伤聚首恍如隔世

“十三爷出事了!”

宝玉迫不及待的一句话,惊得黛玉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忙问:“十三爷,他的毒,复发了吗?”话问出口,止不住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再也无法遏制。她日日提心吊胆的就是这个,不知何时毒性一发,他就从眼前消失了。

宝玉深抿了唇摇头说:“他,又触怒龙颜了。”

这一个“又”字仿佛在黛玉心里狠狠一戳,她忍不住抽噎了问:“又是为何呀?”

十三爷如今可是胆大包天了,或是自知去日无多,在皇上面前都如此放肆了。

“是为了八爷的事儿。”宝玉说,“八爷的生母过世,伤心欲绝,皇上不加抚恤,反责他是居心叵测,利用母丧掩人耳目暗中操纵朝政图谋不轨。罚俸申斥处罚不说,近来八爷卧病不起,久治不愈,太医就向皇上奏请用些珍藏宫里的药,皇上非但不许,还批复太医院说‘勉力而行’。九爷、十爷就怒了,十四爷不顾一切就去闯养心殿面见皇上讨个说法去。”

“是十四爷出了事儿还是十三爷?”黛玉有些诧异的追问,猜想是宝玉急慌了神儿,说错了人儿害得她空急了一番。

宝玉说:“就是十三爷,那天养心殿恰是他当值,见了十四爷义愤填膺的替八爷申诉,责怪皇上不公。还说八爷出身低jian是皇上容不得八爷如此出众的原因,还说什么辛者库jian人生的儿子都强过了先皇后嫡出的龙种,才是皇上动怒的原因。皇上不顾父子之情,但八爷这些年确实凭了自己的才华才干让朝里诸位大臣赞赏追随保荐。皇上明知太子失德,如今也是劣迹斑斑,不思如何的督促太子改过自新,反一味打压已是委屈的八爷。还说,好比二位皇子对试布库,一个技不如人,一个勤学苦练,师父不去督促那个懒惰之人反去打压那个靠勤学取胜的人,那日后还有什么公道可言?反正前前后后的意思大致如此,我说得有些凌乱。只是十四爷的一番话,句句在理,皇上被噎堵得哑口无言,听得勃然大怒,就让十三爷待为重责十四爷。谁曾想十三爷也出来说了一句话,惊得老李子公公都目瞪口呆了。”

“他说得什么?”黛玉问。

“十三爷说,皇上的眼里,有些皇子不过是一夜纵情留下的错误,还去争什么才华过人。”

黛玉惊愕,十三竟然如此说,旋即叹息:“他是在感叹自己。”

“是,皇上恼了,也不去顾十四爷了,对十三爷咆哮不止,从未如此动怒失态的。后果,你可想而知。”

“十三爷在皇上心里,怕不止是一个错误那么简单。是他自己心结这十几年放不下的缘故吧。这么说,多少让皇上伤透心的。十三爷这些日子是怎么了?若是因此,可是委实的该打了。”黛玉的话语很平静,宝玉看着她低声问:“妹妹不心疼?”

黛玉点头,承认得坦然,似乎不想隐瞒宝玉什么,只说:“十三爷可在府里?我想去看看他。”

“永福宫,直接抬去了永福宫,气得懿贵妃娘娘哭红了眼。四皇子也是气得剑眉倒竖,若不是众人拦住,还不知如何的教训十三爷呢。”

黛玉来到永福宫,心情忐忑,垂个头看着脚下翩然飘摆的裙襟一路寻思,前面引路的嬷嬷忽然停住步,她耳边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前面可是林姑娘?”

黛玉一

看,是可欣郡主,如何是她?黛玉的心里一动,那点酸涩极力压在心底,堆出笑意上前见礼。

可欣郡主拉住黛玉的手说:“你可是来了,欣儿还在想,是否替十三哥哥去请林皇姨来呢。”

黛玉不知可欣郡主的用意,故作糊涂问:“哦?郡主千岁可是知道十三殿下有何事要召黛玉?”

可欣好奇的打量黛玉说:“难不成林皇姨来永福宫不是来探望十三哥哥的病情的?”

她的话太过直白,周围有着众人。黛玉含笑应道:“我是来给懿主子请安的,谁想这么巧就遇到郡主。”

“可是十三哥哥梦里一直在喊你,喊敏贵妃娘娘,喊皇上,单单没有喊我,也没有,没有喊姑姑。”可欣不满的翘起嘴,那失落的模样让黛玉心里无比歉疚。分明两边撇清,分明说好了各奔东西,如何他还念念不忘?

“怕是,我让他伤透了心,他心里怨恨,故而梦里都在骂我。也是他要记挂的人太多,十三爷还没来得及提起格格的名字,就醒来了。”黛玉宽慰着。可欣望着她将信将疑的问:“果然如此吗?”

“那便要去问问十三殿下了。”黛玉说。原来这些日子,可欣郡主始终不曾离开十三爷左右,虽然他的生命之年有限,可欣郡主对他的爱意不减。怕这也是一种幸福,也是缘分未了吧?

“十三爷病了吗?身患何症,可是打紧?”黛玉故作糊涂的问。可欣郡主这才拉住她的手腕说:“走,我带你去见十三哥哥。”可欣郡主不容分说拉住黛玉的腕子就向暖阁去,反令黛玉不安心惊。她本是来探望十三爷的病情的,只是见到十三爷她该说些什么?况且还有可欣郡主在场。

进到暖阁时,只那一刻,黛玉高悬的一颗心忽然沉落在腹中,安静得令自己难以置信。

小德子打开帘,黛玉和可欣郡主相继而入,只立在帘子前,不再向前。

黛玉的目光敏捷的扫去那西洋玻璃窗前的榻上卧的十三爷,他身子蜷缩着朝里侧卧,怀里抱个枕头,或是听到了响动,他微微动动身子,也不睁眼就说一句:“你竟是来了。不是说好了,不必再记挂我吗?”

黛玉的心猛然揪起,面颊腾然一热,十三爷竟然察觉了她的到来。但瞬间的尴尬过后,黛玉机敏的自我解围般望着可欣郡主问:“十三爷这可是梦话?兴许是心疼郡主你,怕你记挂吧?”

十三的话音停了,黛玉却是高悬一颗心提心吊胆,生怕他真的说出些什么令彼此尴尬的话。可欣郡主似对黛玉的解释颇为满意,凑近十三爷的榻前说:“你不许我来,我偏是要来。姑母说,要我好生陪伴你的。”

十三爷没有再转身,就静静的卧着不动,似是熟睡了不曾发现她的到来。

黛玉便告辞去一旁给懿贵妃请安,再出来时她在十三爷的暖阁前稍停了步,心想可欣郡主一定还在里面吧?心里不定,就这么不曾说上一句话就匆匆离去,似乎此行也是白来了。正在踟蹰间,忽见小德子露个头出来,对她一笑问:“姑娘这是要离去?”

黛玉微微一笑问:“十三爷可是醒来了?”

小德子说:“醒了,请姑娘过来叙话呢。”

黛玉反是迟疑了,随口问:“十三爷知道我来过了?”

小德子神秘的说:“原本可欣郡主叮嘱不必告诉

十三爷知晓的,怕十三爷心绪激动,不宜养伤。谁想十三爷醒来,开口就问是不是林姑娘你来过了?这瞒也瞒不过他呀。”

黛玉闻听,猜想该不是适才十三爷是假寐?碍着可欣郡主在场才不做声。

她轻轻掀开红罗孔雀开屏垂帘进去,听到一个声音沙哑含笑:“闻到淡淡的兰花香气,就知是你来过了。”

黛玉一惊,寻声望去,不知十三爷何时已经坐起,靠在松软的被衾堆成的垛里,正在打量她。他的脸色虽无血色,却是笑意温然,显得比上次见到时清瘦得更多,颧骨微凸,一双湛湛的眸子依旧不减神采。

果然是个心细如丝的,难怪皇上带他在身边,竟然淡淡的香气都逃不过他的鼻子。

“哦?”黛玉好奇地挑眼四下的望望问:“一进暖阁,就闻到很浓的沉香气息,好歹是万香之王,哪里还能闻得到旁的香气?”

“沉香是母妃所爱,永福宫内只焚沉香、龙脑。只我独爱兰梅香气悠远,**的香气清雅,若是只闻得见这些花香,旁的香再名贵也难入鼻了。”他说,沉静的打量着黛玉。黛玉此刻的心境出奇的平静,自己反都疑惑此行入了永福宫,竟然是心如止水了。以往,每见十三她都免不了心内狂跳,那种不安而期冀令她拘谨万分。此刻,仿佛放手后一切放开,再看十三却如多年挚友一般,没了那许多的拘束。她说:“殿下擅自珍重身子要紧,懿贵妃娘娘也是心疼殿下的身子才焚了沉香,这水沉香最是安神,有易于殿下养伤。”

十三神色一怔,稍纵即逝,笑骂一句:“好事不出门,糗事传千里。连你都听说了,怕是宫里无人不知了。”

“殿下触怒龙颜都不怕了,还在乎这些吗?”黛玉反诘道。

十三呵呵一笑,唇角痛苦的一牵,吸口气说:“难得尽吐心中话,说出来痛快就是了,还顾那许多?”

这便是十三爷,真正的淡泊名利,袖手风云。立在众人仰视的山巅却是去留无意,才真是她佩服的英伟男儿。只是,远观的高山之巅笼罩光环的他永远非她所有,她只能在芸芸众生中一养的仰视着他,期盼他能在攒动的人头中顾一眼她,便是心满意足。

“宝玉,你近来可曾见他?”十三问。

黛玉点头称是。

“你嘱咐他要多加小心了。前些日子,他逆了太子的心思,怕是太子不会轻饶过他。我虽然极力规劝,只是如今的二哥不比昔日,反是心思重了些,未必肯听我劝。若是宝玉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来寻我。永福宫他不便前来,就托人来寻小德子传信就是了。”

十三爷考虑得周全,黛玉一一称是记下。

临行时,他忽然问:“听说,贾府的老太太已经许了你同宝玉的婚事?”

她的心一惊,跳得突突的如要冲出喉头,羞涩的垂头不答。

十三点点头,笑道:“宝玉果然是个一点就透的,敢在政公面前直言心迹,当属不易。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的。那日在我面前,还是诸多犹豫迟疑瞻前顾后的。”十三爷的话忽然止住,但黛玉恍然大悟,宝玉敢在二舅父面前义无反顾的直言非她不娶,怕幕后多半有十三爷这个军师的功劳。只可惜他用心良苦的将她一步步推去宝玉的怀里,自己还在这里谈笑风生。他心里果然没有她吗?看也未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