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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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回 护花神瑛绛珠垂泪

黛玉这几日病得昏昏沉沉,有时迷蒙间看到十三爷向她走来,就立在她床边,淡然浅笑。他开口说了句什么,她却听不见,耳边嗡嗡的声音如坠入海底。她急得立起耳朵细听,依旧听不清他呢喃的话语,只是看他迷人的笑容挂在俊朗的面颊上,立在那里向她徐徐伸出一只有力的手,似在鼓励她走近他,走近他的心。她怀了惴惴不安的心向他靠拢时,猛然间一阵飓风,吹得她闭目侧头周身瑟缩。风稍定,她再睁眼时,十三爷却已不见,一阵迷雾烟岚弥漫,不知身在何处。黛玉惊得喊着:“十三爷!殿下!承征!”

她叫嚷着猛然惊醒,倏地坐起,娇喘阵阵大汗淋漓,张惶四望,眼前不见十三,却是坐着面容温润如玉的他,贾宝玉。

黛玉一阵心惊,神色慌张避开目光,宝玉却低声温存的问:“妹妹可是做了噩梦?醒来就好。刚热的燕窝,我掐算的时辰颇准,想着妹妹快是醒了,果然就醒了。”

她黯然,是噩梦吗?如果这是噩梦,她宁愿每日都做这样的梦,她只愿他在她面前。哪怕他再说不出一句话,她只要看着他,便是莫大的幸福。只是十三,你为何连入梦时都是那样匆匆,不肯多停留片刻?连在梦中私语呢喃,也是这样不可得。

宝玉知道她心下想着的人,却若无其事的起身,淡笑着端来唾盂和净口水到黛玉面前,扶她到床沿来,就要伺候黛玉洗漱。黛玉推开他的手道:“吩咐丫鬟来就是了。这种事情,岂敢劳驾你?”

宝玉在贾府里就是老祖宗和太太的掌上明珠,这种伺候人的差事怕一生都未曾做过。只是从林妹妹口中说出,倒让他觉得生分了。这偌大的大观园,除去他宝玉,还有谁能这般对她尽心尽力?服侍她洗漱倒罢了,最难的是解她心中的苦闷。宝玉相信除了他自己能尽力做到一二外,再无旁人了。尽管年岁渐长,又发生了那样多的波折,两人渐渐有些无形的隔阂。但在他眼中,他心之所系,只有林妹妹。他要让她知道,不论她如何,甚至不论她爱的是谁,只要她一个眼神,他便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宝玉低声说:“丫鬟们未必有我伺候得周到。妹妹想呀,毕竟咱们两个一小同吃同住长大的。再说,人多嘴杂的,也不好让她们见了胡说去。”

黛玉感念,宝玉好是心细,定是怕她迷离中失态失言,被下人窥觑了误传出去不好。她心存感激,接过他手中的净口水。他的手顺势握住她冰冷的手背在掌间,惊得她愕然不动。

“心开窍在指尖,妹妹十指冰冷的,想是心病,思虑过重。妹妹,珍重身子要紧。”宝玉好言相劝。黛玉却缓缓地将手抽走,不发一言。珍重身子?如果他不在了,这世间只剩她一人形影相吊,心都死了,又何必顾及这一具躯壳?

虽是没有什么胃口,黛玉不忍太伤宝玉的心,终究还是勉强吃了半盏冰糖血燕,推开碗时,宝玉又忙将**的被子高高摞起,眼疾手快的样子,唯恐服侍不周惹了她哪里不舒服,扶了她徐徐靠了在被子上,才问她:“可觉得好些了?”

一句话,牵出黛玉无限心思,眼泪扑簌簌的流下,侧头去掩泪,宝玉早已将枕边备好的几方绸帕拿来为她轻轻沾泪说:“心里不爽快,哭出来也罢

。只是妹妹哭尽眼泪,怕是对十三爷的病也无回天无力。我在寻思,不如咱们去遍访名医,或是有民间偏方能解毒救十三爷性命?亦或,妹妹想想十三爷可还有未了的心愿,我们极力成全了他就是。”

未了的心愿?黛玉心头一动,昔日的誓言,她承诺了十三,不顾名分追随一世。即便是戏言,她岂能无信。只为十三爷病入膏肓,她便弃他而去随了宝玉,也不是她黛玉的为人。他能为她做出一切,她又如何不能?这份情她若是无从报答,只怕就算奈何桥上再见,也是无颜了。只是眼前的宝玉,何处不让她感动?她只记挂着十三,却忽略了这几日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宝玉,她只顾着自己伤心,却从没考虑过他的感受。黛玉知道,他是清楚自己为什么伤心欲绝的。但他竟然丝毫没有芥蒂,反而处处想着替她分忧解难。如果说她是一株小花,十三是让她长在心间,宝玉就是将她捧在手心。

这几日宝玉的宽容和深情她不是不知,只是,她早就选择了十三,哪里能够轻易更改回头?

晌午过后,艳阳高照,树叶春花都被照得怏怏的。宝玉借口感了风寒,不去宫里,就在黛玉房里陪她,寸步不离。黛玉感念之余却也是无可奈何,气息微弱的样子。

妙玉来到潇湘馆时,宝黛二人都是吃惊。

看到黛玉憔悴的样子,妙玉的眼泪在眶里打滚,哽咽道:“颦儿,几日不见,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黛玉泪眼朦胧的望着妙玉,未开口已哽咽,吱唔一句:“姐姐。”再也难言,泪水已替她诉尽了这几日的伤心欲绝。

“十三叔听说你病了,虽然不说,也看了她担心。他捧了花儿独自发呆,一早的寻我去劈头盖脸叱责一顿,怪我不该告诉你一切,反是害了你牵肠挂肚。这不,巴巴的打发我过来看看你,还拿来这个给你解闷儿。”

妙玉起身,从外面提进一个笼子,里面一只西洋哈巴雪白的可爱,胖胖的脑袋,吐着红色的舌头,很是惹人喜爱。

“呀,哪里来的小狗儿?”宝玉反是来了兴致。“妹妹快来看,好乖的小狗儿”。

“是皇上赏给十三叔解闷儿的,原本是一对儿,一白一花,白的是哈巴,花的不知是个什么西洋种儿。十三叔给它们两个取名叫十三、十四,存心同十四叔在斗气呢。为了这个永福宫近日热闹呢。如今他把十三送给你来养,自当给你赔罪解闷吧。”

送什么不好,偏送这个。一番话逗得黛玉哭笑不得,长睫弯弯还挂了泪水,却是笑开了怀。十三远比她乐观,自己病入膏肓,还有心思这般促狭。叫她恼也不是,伤心也不是。望着那团雪堆似的小狗儿,黛玉忍不住抱起它。

黛玉打发了宝玉去前面给老爷太太请安,姐妹二人在房里说体己话。

“十三爷近日里可还安康?”黛玉抚弄着“十三”在怀里问妙玉。她轻轻抚着“十三”的绒毛,小家伙肉嘟嘟的,乌溜溜地眼睛望着愁眉不展的她。

妙玉徐徐道:“身子日渐康复了,只是多日不下地行走,卧床数月,脚面浮肿,原先那些靴子鞋子多半穿不住。可是十三叔又是个极不愿生事麻烦旁人的,下床的时日少,即便要出门,一双鞋穿上需要半个时辰,满

头大汗的,也就这么忍着。他还不许我告诉旁人,把个鞋梆子后面剪断了凑合趿拉着,我就忙了为他纳鞋底呢,也没顾上来看望你。”

听了妙玉的话,黛玉断然道:“我来帮姐姐就是。”

“你身子弱,歇歇吧。我也是自礼佛来眼睛入夜酸痛,多半不便的做针线。一双鞋底就纳了几日没做好。”妙玉推辞着,黛玉已是这样神容,她哪里敢再让她cao劳。

“我既帮不到十三爷的伤病,力所能及的便让我做作罢了。”黛玉坚持道。能为他做一分,自己的罪孽便少一分。她今生终究是欠他的,无论如何也还不完了。

妙玉想,也是偿她所愿,就由了她。

宝玉几次来潇湘馆,黛玉都是忙着在做针线,虽然她不说,宝玉也知她为何。看着她一针一线满是用心,不闻不问旁若无人的样子,心下多少有些酸涩。

“林妹妹要顾惜身子,老祖宗怜惜妹妹的身子,都不舍得让妹妹做女红的。”实在是心疼她的身子,宝玉轻声劝,又不忍话多,反显得他有意阻拦了小气。

紫鹃探个头进来嘻嘻笑了说:“二爷不该劝,应该高兴才是呢。我们姑娘常年不做针线呢,若说年前给二爷缝个荷包都是用了几个月的功夫呢。如今肯为二爷做鞋cao持这大活计,可是从所未有呢。”

紫鹃说罢笑了逃遁而去。帘子一落,隔去了紫鹃咯咯的取笑声,黛玉面颊一红,宝玉也不尴尬。她的眸光躲避,只落在针线上,对他依旧是淡漠的模样。他却心知肚明,这靴子是为谁而缝。一针一线,满是情意。她缝的是那样认真,恨不得将心血都用尽了,才好为他做这样一双温暖的鞋。然而他却不能计较,他从林妹妹认真的缝纫中竟能看出她沉浸的快乐。剪下一个线头时,她展颜一笑。宝玉仿佛也舒了口气,她既然愿意,那么便让她做吧。自己这个局外人又要多说什么呢?

“呦,颦儿,我就说这些ri你们鬼鬼祟祟的不声不语的见不到人,原来是躲在房里绣嫁妆呢。”凤姐儿领了宝钗、探春等姐妹涌入,立时间静谧的潇湘馆笑语喧盈。黛玉躲闪不及,也不及藏那针线,就被湘云冲来一把夺了去,映了日光下仔细看,称赞道:“林姐姐耍奸,平日里只让云儿去帮了做针线,林姐姐的针线强过云儿百倍呢,看这绣工,针脚。”

“啧啧,看不出林妹妹的女红如此出色,同诗词书画一般的令人刮目呢。”大嫂子李纨赞叹道,那绣了半幅的鞋面就在姐妹中传来传去。

“这脚面似是高了许多,鞋也略大了些吧?”探春用手指测着那尺寸提醒道。她平日总为宝玉做鞋,最是知道。黛玉微惊,这本就不是宝玉的鞋,可是她一个闺阁女子,如何替外男绣鞋面呢?

宝玉忙一把夺过说:“男儿二十三还蹿一蹿,难不成我就这个身量了?我是算计妥了,这鞋是我ri后穿的。”

“啐!那眼前莫不是要赤足活着?”探春不服气道。

“眼前还有三妹妹为宝玉效力呀,若是再过个两三年三妹妹出阁了,怕只顾了给自家小女婿作鞋,哪里还顾得我?我就穿林妹妹做好的鞋子。”

一席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臊得探春反是没趣,恼得去捶宝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