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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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回 女丈夫慨言破玄机

黛玉果然止住泪,愣愣地望着目光毅然的宝玉。似乎记忆里从未见过宝玉如此的决绝坚定,如此的义无反顾。她印象里宝玉由来的软弱,临事逃脱就躲去祖母身后,生怕舅父责罚,是个不禁风霜的美少年。他如玉琢粉雕的娃娃,人见人爱,注定他铸就的为心爱女子遮风避雨的玲珑琉璃殿也是辉煌得夺目,却让人不敢安心进入,生怕大雨一场,就碎如齑粉无可追补。她心里恋着宝玉,而宝玉这些年却难成她的依靠。即便如此,宝玉还总是被人惦记着,今儿是金玉良缘,明儿就有雌雄金麒麟的不得安生。如今眼前的宝玉一番心计吐露,倒是令她铭感肺腑了。

“颦儿,我的帕子可是落在了你……”妙玉恰折返回来寻帕子,奔进来刚巧是眼前的情景,惊得瞠目结舌,转身离去。

“姐姐,”黛玉惊羞得推开宝玉,几步追出去,妙玉早已无影无踪。

妙玉如惊马一样一路飞逃狂奔出了偏殿,急的回去暖阁,心神不定,也听不进身后的呼唤声。她闪身在暖阁外闭目定神,一颗心悸动不停。该无颜去见黛玉的是她,该躲避的是她。她分明是看出宝玉对黛玉有情,还要自欺欺人地认为黛玉暗恋着十三叔,十三叔也没黛玉牵肠挂肚,所谓的英雄爱美人儿,就是这个道理吧。

窗外梅树上花瓣已残,拥去一处颓废的色泽,如徐娘半老的女人褶皱初生的手背。

她对了残梅忍泪,本就是她一厢情愿的非分之想。妙玉你何德何能,摇身进宫,认父认祖,尽享宠爱,还要奢求去嫁宝玉吗?宝玉本就是黛玉的,自己同黛玉还是结拜的姐妹,可如何能夺人所爱?

“妙儿,怎么在窗口发呆?在想什么心事?”贾妃看见了外间立着的妙玉,不由问。妙玉慌忙敷衍一二,生怕心事被人察觉窥了去。

送黛玉离去时,宝玉将自己那件名贵的雀金裘为她披在肩头,一来是为了保暖,而来如自己守候在她身边。直望着黛玉渐行渐远,他已无法再送,才空挥着手怅然眼泪而归。

“宝玉,你许久都不曾去看十三叔了,他问过几次你如今可好。便是寻常的朋友卧病在床,你总也该去问候一二不是?”妙玉平静道,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发生,仿佛什么都不曾见到。

宝玉若不曾听林妹妹提起皇上要赐婚他和妙玉倒也还坦然,如今看妙玉反倒不敢正视了,二人尴尬了片刻。不明究竟一心撮合弟弟和妙儿郡主姻缘的贾妃发话说:“弟弟,你也该去给十三殿下请安了。”

人人皆知十三殿下如今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皇上冤枉了十三误圈禁他一场放回宫中后,对十三倍加宠爱,日日都要去永福宫探望,亲手为十三皇子敷药,问十三些朝局大事的看法;如今太子爷复位,这位昔日拼命保全太子的御弟更是被抬举得无以比拟。人人争了巴结十三爷,但他贾宝玉偏偏不愿去。

宝玉领命送妙玉回永福宫,妙玉寻个借口打发了宫娥太

监们远去。二人穿过御花园梅林,一先一后的走着。

妙玉寻了话同他搭讪说:“欣儿就是个沉不住气的,听说十三叔回来了,就恨没生双翅飞到十三叔身边去。一溜烟的跑了,反扔下了我。是她闹来了贾妃娘娘宫里看望林妹妹的。”

宝玉行在前面,不时要停步等候后面渐行渐缓的妙玉。他心里想,看妙玉那迟疑的神色,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也不知想同他说些什么。难不成妙玉约他去见十三爷,就是为了同行时对他讲些什么?宝玉从来未觉得如此怕个女孩子,在府里同姑娘们耳鬓厮磨的大了,最是懂得女孩儿家的心思。他很是担心妙玉说出些令彼此尴尬的话,令他无言以对,所以一路快行,一路故意问些同十三爷相关的话题。

碎石子铺成的卍字甬道,还组着仙鹤松寿,蝠鹿(福禄)万年的图案,积雪扫尽,未免路滑。宝玉见妙玉提了裙摆,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路,行得艰难,就折返回来扶她。妙玉反是停住了步子,静静地望他说:“宝玉,颦儿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她同你自幼的长大,心里本是有你的。只是府里老爷太太似不看好你们的姻缘,十三叔心仪她,但毕竟也是镜花水月不得的。颦儿如今大了,女孩儿家的心思,也是时候思量将来了。你若有心于她,就不妨对老爷太太明言,也免得彼此耽搁着;若是无心,是我多虑了,也好同颦儿明言,让她另寻他途。如此进不进退不退,背了人的信誓旦旦,却不及进一步柳暗花明,方不失男儿本色。”

一句话动了宝玉的心。是他自己优柔寡断,有意避了此事不同祖母父亲明言。以致今日他同林妹妹都在互相猜忌彼此的心思,猜想彼此的将来。这么悬高了一颗心,也不能踏实,反不如去父亲那里挑明心迹,搏上一搏才是。

妙玉见他微微动容,稍缓了口气轻吟吟的说:“我凡事喜欢个明明白白。是我的,我自然不会放手;不是我的,我丝毫也不去碰摸。这也是母亲在世时常说的。若是摆在自己面前的幸福都不伸手去捧起他,难不成还指望跳到你手心里?”

启聋发聩般的一席话,宝玉又惊又喜,茅塞顿开,忙笑了说:“姐姐果然是女中丈夫,平日倒是小觑了姐姐。”但是话出口,忽然想,妙玉的话里怕还要隐意思。若是贾府铁心不接受黛玉为媳妇,那妙玉姐姐怕是就要伸手去夺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宝玉的面颊微赤,寻个借口要离开,妙玉止住他说:“都到了山门,岂有不拜佛的道理?十三叔怕是闲来无聊呢。”

宝玉随了妙玉向暖阁去,可欣郡主早已迎了他们窜了出来,竖了手指在唇边深深“嘘~”了一声道:“四哥哥在里面呢,在教训两位小哥哥呢。”

可欣神色慌张中有些惶恐,又指指旁边的殿说:“姑姑急恼得哭了,四哥哥不许人进去管。”可欣双手十指交叠,惶然无措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儿?宝玉心里寻思。

“我出去不过

这会子功夫,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妙玉问。

可欣委屈道:“都怪十四哥哥,回来就去暖阁同十三哥哥斗嘴寻衅,吵过一阵子竟然动手了,四哥哥就来了。把十三哥哥生生的从炕上拖下来跪着立规矩,眼睛就狠狠瞪了十四哥,话都不说一声,上下扫了十四哥几眼,那眼睛厉害的如喷火的龙,十四哥哥也乖乖的贴了墙根跪下了,难得他这么听话。”

“是谁先动手打了谁?”宝玉忍不住问,听来是十四爷的错,如何的连累十三了?

“谁先动手都不打紧,四哥骂了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姑母进来劝,怕是四哥要吃人呢!”可欣郡主神色正经地说。

“四爷还在暖阁?”宝玉问,心想来得不巧,却也恰寻个借口离去。

可欣说:“四哥哥是个怪人,罚两个小哥哥跪在那里,自己却转身去了姑母跟前,就自己罚自己跪在姑母面前不肯起身。那是铁定了心思要豁出去同十三哥哥和十四哥哥一道跪了。妙儿你快去劝劝,姑母最听你的话,若不然你去求皇上,十三哥哥的腿有伤,不禁这么跪的。”可欣说着落下泪来,妙玉为她拭泪安抚她时问:“总是有个由头,平白无故的,怎么就罚起来了?还惹得懿贵妃娘娘伤心。”

可欣揉揉泪眼说:“听他们争吵,似乎是为了太子的事儿。”

“太子?”妙玉心一抖,对这个生父不甚知之,只是近来听些言论,似是对太子都是颇有微词。

妙玉定定神说:“我去拜见义父,再去看看十三叔。”妙玉向懿贵妃的殿里去,心想此刻也只有她来解围了。

“贾宝玉,你进来!”宝玉恰要离去,听得一声传唤,猛然回身,恰见四爷承德立在殿门望着他。

宝玉恭敬的上前,四爷俯视他上下打量几眼吩咐:“随本王进来说话。”

宝玉喏了一声,疾步迈台阶上殿,却见迎面一人奔出,殿内光线晦暗,到了眼前才见是十四爷,他忙闪后躬身见礼,却听四爷一声断喝:“站住!”

十四停住步,双眼通红。

“不管你心里服不服,管好自己一张臭嘴!下次再让我听到你放肆,仔细撕烂了你的嘴!被当你大了,我就不敢再管你!你自放马来试试!”四爷从牙关里挤出几句话,随即狠狠道一个字:“滚!”

宝玉早就吓出一背冷汗,这个兄长好厉害,比父亲都要威严百倍。

承德引了宝玉进到东暖阁,太监们正扶了十三爷坐回炕上,为他揉膝盖,见四爷进来,十三爷沉了一张脸儿双眼含了委屈的徐徐撑了太监的肩头起身。

“坐下吧。”四爷吩咐。

撩衣坐在炕边指着墙角一个木杌吩咐:“坐!”

宝玉谢座坐下,屋里一片沉寂,呼吸声都急促。

“宝玉,听说那日太子去南书房了?”承德问。

“是!”宝玉不知四爷下面要说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