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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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回 望断银汉红墙听笛

宝玉喜极而涕,伸手又去拉黛玉的手问:“林府不是接妹妹回苏州老家吗?他们放过你了吗?”黛玉闻听更是伤感,鼻子一抽一抽的,哽咽难言。其中的心酸委屈真是一日三秋般,又是一言难尽。

“看看,我就说嘛,这有了妹妹,姐姐们是都不在眼里了。”凤姐继续逗笑着,众人都附和着笑出声来。

宝钗一脸温笑地坐在一旁说:“这也不怪宝兄弟。从小到大,他同林妹妹两个没分开过。在老祖宗的身边呀,一对儿兄妹给老祖宗解了不少闷儿的。”

“大姐姐的身子可是好些了?”宝玉这才觉得失态,揉揉泪眼凑坐在元春身边问,眼睛却喜出望外地偷窥林妹妹。殿内生出暖意,雨过天晴般人人脸上洋溢了明灿的笑容。元春一袭缃色衫子,草草挽了髻,依旧难掩几分病容,含了笑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低头想到自己无辜丢掉的孩子,珠泪暗垂。

教引嬷嬷忙过来劝说:“娘娘,莫要哭了,该笑才是。皇上为了给娘娘出这口恶气,连十三皇子都狠狠的打了一顿。若是娘娘还哭,可不是怨怪皇上了?”

元春这才匆忙止悲敛泪摇头,低声啜泣。宝玉宽慰说:“一阵大风,摧落不少花苞,明年春来,怕又是枝头争艳子满枝了。”

元春明白他的话意,更是深深点点头。

“娘娘,娘娘!”

“十八皇子,不能进去,娘娘凤体欠安。”

脚步声渐渐靠近,探头进来的是十八皇子承徐。

宝玉一见这个小鬼灵精就笑了。他住在皇子别馆,早晨见过这个孩子,很少机灵可爱,爱说爱笑的。这回他怀抱个蝈蝈笼子走过来认真地说:“娘娘,承徐来给娘娘请安了。这只蝈蝈送给娘娘,这是塞北的金蝈蝈,能耐严寒酷暑的,听说是得道的蝈蝈仙,能保娘娘平安的。”

元春看着十八皇子可爱的小模样,不由想起肚子里才落的孩子,鼻头一算,泪珠滚下。

众人忙来劝解,十八皇子立在一旁愕然看了一阵子,然后上前去拉住了黛玉的手腕说:“这位姐姐,你随我来。咱们去御花园去给娘娘祈福。御花园有块儿祈福石,父皇说那里祈福很是灵验的。”

“十八皇子,不要胡闹。”尾随而来的太监低声责备道。

“我同这位姐姐一见投缘,御花园去走走又如何了?不然,那就国舅爷随行罢了。”说着一手拉住黛玉,一手拉住宝玉就向外走,嘴里叨念着:“从现在开始,心里只许颂祷娘娘凤体安康,早日生个小皇子。”

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众人笑了,宝玉也不介意,正想同黛玉出去说话,就借了这孩子的手带了黛玉出了寝宫。

十八皇子承徐拉着二

人一路小跑,向西而去,宝玉暗自奇怪,这路似是回皇子别院去的路。

“十八皇子留步!”宝玉喊着,一把拉住他。承徐大眼睛一眨一眨地说:“说了让你们心诚些,不许胡思乱想,快颂祷着。”

宝玉抿嘴一笑问:“十八殿下,这是带我们去哪里?御花园不在那方向。若是顽皮,仔细我告诉皇上和太子殿下。”

承徐一惊,忽闪了长睫说:“若是不肯,我送你们回贾妃娘娘的寝宫就是。”

说着就要转身,宝玉却有些犹豫。

承徐得意地摇头说:“不去莫要后悔。”童稚的面颊笑意中有几分慧黠。

他说罢就大步向前跑,冲回了皇子别院。宝玉同黛玉正在迟疑时,承徐跑出来向他们招手说:“这边来,是十三哥差我来请你们二位的。”

十三皇子?宝玉更是不解。不是听说十三皇子受责寸步难行被禁足在皇子别院养伤吗?

宝玉忙问:“十三殿下的棒疮如何了?”

黛玉一怵,珠泪莹莹的,抽泣几声,未说话眼泪扑答答落下。

“林妹妹,你哭得什么?”宝玉忙去哄她。

“十三殿下的伤……如何了?”黛玉哽咽问,也不会理会宝玉,就望着十八皇子追问。

十八还不等答话,忽然悠悠的笛声悠扬飞过高墙传来,那曲《梅花三弄》吹得别有一番韵味。黛玉立在原地听,不由一阵兴奋,是十三皇子,是他,是十三在吹笛。那笛声如此的动听,吹奏的人必定是音律高手。

宝玉要开口,黛玉忽然扬手止住他不许他说话,如醉如痴地听着笛声,风吹起一团树枝上的积雪打在她头上散如脖颈她都不知晓,痴呆呆地立在风雪地里听那笛声,渐渐露出些笑容。十三殿下的伤该是无大碍,尚能吹笛子呢。只可惜自己此刻未能带琴在身,否则抚上一曲可是琴笛合鸣了,定然动听。

虽然知道十三的伤该无大碍,但心里必定惦记他。黛玉也不知如何让十三知道自己曾经来看过他,四下里焦急地寻找,连宝玉都困惑地问:“林妹妹,你找什么?我来帮你。”

黛玉随手揪下一枚竹叶,用雪纱衣袖擦拭干净上面一层白绒绒的积雪,便将经冬依旧翠绿如墨玉的竹叶儿放在唇边。黑水山庄之夜,她曾见十三爷拔竹叶吹奏出曼妙的曲子,仿佛一草一木都能奏出天籁之声,那才是一生最爱的自然。为了这个吹叶成曲的功夫,她也曾躲在潇湘馆里暗自苦练过一些时日,就连宝玉都不曾知道,惹得紫鹃总在笑她痴傻。

黛玉吹的也是那曲《梅花三弄》,笛叶合奏,就连墙头的寒鸦都静静立满房檐在静听仙乐。那曲调忽而飘逸,忽而悲惋,抑扬顿挫跌宕起伏。笛声总有裂

帛刺耳的声音,透出一股不屈不挠的倔强,那就是十三爷,如雪中的梅花一样品格孤高,坚韧不屈。

宝玉立在黛玉身边,不便打扰坏了她的兴致,又担心她久立雪中会冻到原本单薄虚弱的身子,况且此地不宜久留,若被人看了去不好。递了无数眼色给黛玉,只是她执扭的隔墙吹奏,仿佛在漫步闲言同高墙内的那知音呼和对话,反令宝玉如今进退两难。想想昨夜皇上那严厉的目光,他心里就打个颤,不寒而栗。

看着林妹妹如醉如痴半闭妙玉安闲吹奏的样子,长长弯弯的睫绒上沾了雪渣,她却如一株雪中芙蓉蔚然不动。宝玉的心头忽来一阵酸涩如刀绞,一颗心都在胸中扭结。林妹妹此刻的眼神,脉脉深情中满是不安和眷恋,难道都是为了十三皇子?正在狐疑,却见林妹妹脸颊滑落两串晶莹,那是泪水,林妹妹哭了。宝玉愕然,慌了手脚,就要上去用衣袖为她擦拭,可她执着地扭过头去,不舍那支曲子。若说林妹妹如此,可不是真正动情于十三殿下了?越想脚下越冷,不由闭目痛苦无语。他转念一想,忙宽慰自己说,林妹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一定不会被十三爷的几支曲子**走的。毕竟他和林妹妹自幼的情分,多年的情缘,自己重生一世,可都是为了她。林妹妹如今如此,不过是怜惜弱者,十三爷为了他们受责,身陷囹圄,那顿好打定然轻不了。林妹妹不过是心疼,就是平日看到受伤的鸟儿,林妹妹都要痛心落泪,平日怕血的她还要坚持为鸟儿包扎伤口,更何况是同他们是挚友的十三爷?

归去时,二人在雪地中一前一后的无声。

黛玉在后面徐徐慢行不住垂泪啜泣,他行在前面不是驻足回头等候,却不知如何宽慰。

“林妹妹,莫哭了,哭肿了眼睛,让娘娘看到了徒惹伤感,就是十三爷知道了也会不安。十三爷费尽心思引我们前来,不过是银汉高墙内告诉你我,他平安无事,还能弹奏怡情,不让你我为之担忧。”宝玉竭力劝阻开导黛玉。

黛玉频频摇头,哭得更凶,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十三爷……这哪里是……他不过是强作欢颜……曾子瑟歌……让你我宽心。他越是如此就……他定然伤得不轻。”黛玉哭得蹲身在雪地里掩面难言,追悔和懊恼,怜惜和悲恸,情感如奔泻的洪水无法遏制。宝玉一听,恍然大悟,是他自己过于疏忽了,还是林妹妹过于在乎十三爷?昨夜皇上当了他一个外人的面亲手责打十三皇子,此后又听太监隐隐绰绰地提到皇上让众位皇子动手执鞭教训了十三皇子,这顿打定然是不轻的。十三爷此举,是要让他安心,还是哄骗林妹妹宽心?可怜林妹妹如此蕙质兰心的女子,一眼就看出当中的玄机奥妙,反是他自己疏忽大意了,想来就惭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