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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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命途多舛,深鞠一躬

    这一日,刚入扬州境地的一骑一狗在大道上缓缓而过。

    小流儿看着道上匆匆而行的路人,满脸焦急之色,疑惑的向陈半艺问道:“陈大哥,这些人怎么了?好像一副逃难的样子啊。”

    陈半艺亦是不解,这两日奔扬州而行,没看到半点文人诗词中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反而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异样感觉。虽说现在已经秋风萧瑟,但扬州人文景物亦不该如此大打折扣啊!

    陈半艺摇头道:“我亦不知啊,虽说是乱世,但扬州是京畿重地,不比其他之地,本该一副繁荣昌盛的景象才对啊!为何这些人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陈半艺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陈半艺望着道路两旁和他们背道而驰的众人,无一人脸上露有喜色。只见不远处一个花白胡须的老伯,背上负着一个鼓胀的行囊,手里还牵个幼童。

    春困秋乏,老伯被这入秋骄阳晒的大汗淋漓,年岁已高加之行囊不轻,脚步不稳就摔倒在地。幼童见自己爷爷摔倒,赶紧伸出小手欲把老伯拉起身,可是幼者无力,老伯虚弱,只能徒劳的做了一场无用之事。小幼童急得连连落泪,老伯亦是摇头叹息,努力挺起上身坐在了道路中间。老伯伸出皱纹满布的手,轻轻擦掉幼童的眼泪珠子,从怀中拿出一颗糖果递给他,摸着幼童的小脑袋微微的笑着。

    一双大手伸出,往老伯腰间而去,把老伯搀扶起来,引着老伯坐在一旁巨石上休憩。

    老伯微笑连连的说道:“多谢少侠相助,明正别傻站着,快谢谢叔叔!”

    陈半艺看着眼前这爷孙俩皆是一脸谢意的抬头望着自己,赶紧蹲下身子,极不讲礼的席地而坐。陈半艺坐在老伯身前,面带微笑的对他轻轻摇头。

    那个叫明正的小幼童,眼里还泛着泪花,紧紧的拽着手中糖果,一双小眼睛直勾勾看着陈半艺,奶声奶气的对陈半艺说道:“谢谢叔叔。爷爷以前摔倒了,那些路过之人都不来搀扶的,都是爷爷坐在道路中央休息足了,才能起身。”

    陈半艺将他手里糖果拆开,喂到他的小嘴中,明正呵呵的笑着,极为开心。

    陈半艺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指着旁边的小流儿对明正说道:“你和哥哥先去一边玩儿好不好,让爷爷休息一会儿,我陪你爷爷说几句话。”

    明正高兴的抬头望着小流儿,领了法旨的小流儿亦是开心的连连点头。小流儿将明正吃力的抱起,放在大黑子背上,两人一狗跑开,小孩痴笑和黑狗轻吠之声源源不断的从不远之处传来。

    陈半艺抬头,微笑着问道:“老伯,扬州发生何事了?此行为何如此匆忙啊?”

    老伯连连叹息,无奈道:“少侠是外地才入扬州而来的吗?”

    陈半艺点头。

    老伯继续说道:“哎……现下这扬州恐要大乱了啊!才没多少年安稳日子,又不消停了。听说那什么王将军领了十万大军,朝扬州杀来了,朝廷亦是派兵而出,却连连败退啊!又说那王将军兵马已经盘踞在广陵江边虎视眈眈了,据京口城只数十里地了。那些人物想如何行事,我们倒是管不了亦猜不透,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啊。战事已经波及到我们住处,为了免遭殃池,只能背井离乡逃命去了。”

    “那王将军是何许人也?要谋反吗?”

    老伯摇头道:“我亦不甚明了,只听人说那王将军是家世显赫,手握兵马的实权人物。朝廷说那王将军是谋反,但亦有人说王将军是为了清君侧,重振朝纲才发兵讨伐中书令王大人的。据小道消息说,那王将军和王大人还是同出王家一族,哎……本是同族又为何如此刀剑相向。这些大人物的世界,我们普通小百姓真不明了。”

    陈半艺无奈的一笑,继续问道:“老伯,那你们既然选择背井离乡避到它处,又如何只你爷孙两人,不见老伯子女呢!”

    老伯苦笑道:“哎……我老伴当年患病无钱医治,便早早离世,只留下一子。”

    “那老伯儿子儿媳呢?他们怎放心你们一老一幼如此长途跋涉。”

    老伯听人问起自己儿子,神情颇有自豪,提高音量大声的说道:“我儿子可不像我这个泥腿子,有出息多了,他入伍从军去了,正是那朝廷鼎鼎有名的广陵军。”

    老者提高的声音,传入了不远处和正明玩在一处的小流儿耳中。听闻此话的小流儿怔了一下,眼神玩味的看着和大黑子玩的不亦乐乎的正明,若有所思。

    陈半艺朝小流儿望去,神色无奈,闭口不言,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伯自豪完后,又是一脸悲苦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只是上天太过残忍了一点,我儿如此本事,却在一次剿匪中……先我这个白发之人去了。留下正明他们孤儿寡母,和我这个无用之人。”

    沉思的陈半艺被老伯的话打断,陈半艺望着老伯眼中溢出的浑浊泪水,不忍直视他,低着头道:“是我唐突了,又勾起老伯伤心之事,对不住了!那怎不见老伯儿媳呢?”

    老伯抬头望了一下天,一脸仁慈又悲苦的说道:“她改嫁了,不怪她,她当初跟了我儿,却没过上一天幸福日子,反而跟着我们吃了诸多苦头!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我儿当年不幸离去,早先几年军中那些生死弟兄念及情谊,多有帮衬我们,军中发下来体恤的饷银亦是能如数到手。可是到了后面却无人再来,那些饷银亦是不翼而飞,再也拿不到一个铜板了,连找人询问的地方都没有。我早已无力耕种田地,农活全部扛在她一个妇道人家肩上,日子更加清苦,白白苦了她啊……最后就只剩我爷孙俩相依为命了。”

    陈半艺没接话,亦无从应答,只能一脸歉意的看着老伯。

    这世道就是如此,不外乎人走茶凉几个字。

    老伯见陈半艺不说话,拍拍他的肩膀,调笑道:“少侠无需自责,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陈年旧事,谁都不能怪,更没道理怪在少侠身上是不?这都是命!”

    陈半艺喃喃道:“命吗?”

    老伯轻声嗯了一下,继续道:“是啊,这就是命。我这已经是半截入土的将死之人了,这些事已经看的太多太多了,世道再乱,我亦是无所谓了。落叶归根,即便死在住所之地亦是无甚大憾的。可是,倘若我再一走了之,我那才四五岁的孙子正明又如何存世呢?万不得已只能背井离乡,找一处远离战事之地,只求他能好好活下去。”

    陈半艺看着那骑在大黑子身上,笑的嘻嘻哈哈的正明。

    “活下去”三个字反复在他脑海里徘徊,陈半艺想起了那小山村中的小妞妞小胖墩那群孩童。年岁和正明相差无几,他们能无忧无虑的生活,但这世间好像很多人都不及他们。

    他们与世隔绝,这么多年从未外出,而进入小山村的外来人亦是除了陈半艺父子,再无它人。

    看似清闲的有些无聊,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福缘呢!

    小山村对这爷孙两倒是一处好去处,但陈半艺也不好擅作主张的去惊扰那山中之人。

    陈半艺又猛的想起曾经对他说出同样几字的那伙山上盗匪,若有所思起来。

    陈半艺抬头笑道:“老伯,我有几个称得上是朋友的山中之人,虽说是一伙盗匪,但都是一群被世道所逼的无奈人。倘若你不嫌弃,便去那里吧,虽然清苦,但生活应该可以维持,你看如何?”

    老伯欲起身拜谢,被陈半艺连连止住,满含感激的说道:“如此甚好,那便谢过少侠了。还没请教少侠尊姓大名呢!”

    “在下陈半艺。”

    陈半艺指明那地去处之后,取下腰间钱袋,塞在老伯手里。

    “使不得,使不得!陈少侠如此大恩已经难以回报了,怎么还能要陈少侠钱财呢!没这样的道理。”

    陈半艺调笑道:“老伯,我一山野村夫,不懂道理,我说有这样的道理便有这样的道理了!难道老伯嫌少?可是在下囊中羞涩了啊!你若看不起,就转交给那些山里的朋友好了,反正我陈半艺拿出手的东西,没收回来的道理。”

    “你……”

    老伯看着陈半艺那一副无理取闹的耍横模样,连连唉声摇头,又想起身。

    陈半艺不懂长幼尊卑的把双手放在老伯肩上,阻止老伯起身。老伯用力亦是毫无办法,两人就这么僵持起来。

    远处兴致不高的小流儿望着他俩,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过后,老伯爷孙俩又是连连感激之后,往陈半艺所说之地而行。

    陈半艺望着那爷孙俩离去的身影,老伯那本就微驼的瘦弱背影,在鼓胀的行囊下更是显得如此经不起风霜。

    陈半艺转头看向自己的马匹,嘴角上扬走了过去,拉着缰绳,一脚踢在马匹一只后腿上。

    马匹吃痛嘶鸣起来,一瘸一拐的欲狂奔而走,手里牢牢抓住缰绳的陈半艺让它只能原地打转。

    陈半艺朝那爷孙俩大声吼道:“老伯,且慢!”

    老伯听见一阵马匹嘶鸣,转身回头,见陈半艺朝他们出声招手,慢慢的走了回来。

    “陈少侠何事?”

    “老伯,这马匹你们亦带走吧!”

    “这怎么使得?万万不可,你……”

    陈半艺打断老伯的话语,鄙夷的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雄壮的马匹说道:“这马刚刚自己失足摔瘸了腿,已经无法骑行,我如此风流的少侠人物,又如何能带上这匹跛马呢?被人望见还不得笑掉大牙吗?老伯不嫌弃就送与老伯了,虽说无法骑行,但亦是可以驮些不重之物的。”

    小流儿大惑不解的望着陈半艺,陈半艺赶紧一个瞪眼过去,示意他别多嘴。

    老伯坚决不要,陈半艺调笑一番后,毅然决然的拜别老伯爷孙俩,头也不回的走了。

    “正明,别傻站着,我们给陈少侠鞠一躬!”

    爷孙俩就对着那两人一狗,深深鞠了一躬,缓缓起身后,分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