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长春附体（上）
伪装，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特别是无休无止、无时无刻、经年累月，连睡觉做梦都不能停下、似乎直到死也要继续下去的伪装。
道理很简单。
某年七月十五中元节之夜，你半斤烧酒下肚，心血来潮贼心大起，于是乎扮作一个厉鬼，蹲在坟头后面吓唬了一个好朋友，欧耶么么哒好开心。
阎王爷慧眼识人，看你演技不错人才难得，适合推广他老人家的阴曹文化，于是不拘一格、不唯身份，强行将你聘做编外高级整蛊专家，决定叫你每天夜里都扮作厉鬼蹲在坟头后面，见谁吓唬谁。
你再开心一下给我看？
你说:哟哟切克闹康忙北鼻蕾丝够！我就是开心，我就喜欢每天夜里扮作厉鬼吓唬人，怎么着吧？
阎王爷爷又开始让你白天也扮作厉鬼，藏在空房子黑地窖冷隧道小阴沟下水管……一切见不得光的地方，没完没了地吓唬人。有人说你是假的你是伪装的，用皮靴踢你、抄棍子砸你、弄屎尿泼你、请天师捉你、找捕快铐你，你死都不能露馅！秉承优秀阴司文化，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继续吓唬人！
你说：阎老板请个假呗，我谈个恋爱先。
阎王爷爷说：没门儿，你是我的文化大使，一刻也不能停止吓唬人。想谈恋爱？可以啊？死下来，我在阴司尚书房给你安排个闲差，翰林学士秉笔侍郎恩旨御前行走，手下幽魂倩女一大帮，办公室恋情随你耍！
请问，你还是你吗？
请你再而再地开心一下给我看？
﹉﹉﹉﹉﹉﹉﹉﹉﹉﹉﹉﹉﹉﹉﹉﹉﹉﹉﹉﹉﹉﹉﹉﹉﹉﹉﹉
重玄子完颜德明，就处在这种无休无止、无时无刻、经年累月，连睡觉做梦都不能停下、似乎直到死也要继续下去的伪装之中。
虽然心中压着万斤巨石，但黑纱蒙面的完颜德明此刻反而比白天要放松了许多。顺着痕迹追踪到长春观后山悬崖下之后，完颜德明并未多做停留，从呼啸而过的空谷风声之中夹杂的微声异响里面细加辨听，他知道自己还得向北寻觅。
大约五里，山谷尽头，废矿场！
﹉﹉﹉﹉﹉﹉﹉﹉﹉﹉﹉﹉﹉﹉﹉﹉﹉﹉﹉﹉﹉﹉﹉﹉﹉﹉﹉
这时，一只饥饿的、瘦骨嶙峋的离群孤狼，正匍匐在山谷中的荒草之内。它方才已经看见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或脚步杂沓气喘吁吁、或奔行如飞身法飘逸，急匆匆地从它眼前掠过。
它没有动，没有把握的捕猎，狼绝对不会去做。
继而，它看见了孤身一人站在悬崖下的完颜德明。
它以为机会来了。它忍着饥饿的煎熬、打起最后的精神、秉承求生的信仰，悄悄立起了身。它前爪缓缓地后撤一步，心跳在加快、肩胛在紧缩、后爪在蓄力。它幽绿的眼睛爆发出亢奋的寒光，鼻孔翕张得明显加快，久未嗜血的獠牙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嘴角亮出。它等待着完颜德明从它面前走过，接着就可以从完颜德明的身后跃起，用前爪搭住完颜德明的双肩、用獠牙咬断完颜德明的咽喉！
但它愣住了。
完颜德明忽然化作了一缕黑烟、一只山魈、一个鬼魅，就在一瞬间从它的眼前消失！
这不是人、这不是猎物，这是死神对我这只孤狼的召唤！
它懊恼地扬起头颅，向着冰冷无情的星空，发出了一声愤怒而凄厉的哀嚎！
﹉﹉﹉﹉﹉﹉﹉﹉﹉﹉﹉﹉﹉﹉﹉﹉﹉﹉﹉﹉﹉﹉﹉﹉﹉﹉﹉
完颜德明听见了这声狼嚎。
他的心中忽然涌出一种悲悯的情绪，也不知是为了这头狼，还是为了他自己！
但这悲悯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因为转瞬之间他就赶到了废矿场。
这废矿场的中央，有一个径可半里的矿坑。矿坑的东、西、南、北四角，各有一堆高大的篝火燃烧着，每个火堆旁边守着四个男子。熊熊的、诡异的绿色火苗窜起数丈之高，将矿坑里映照得一片惨绿。
平日里空旷苍凉的矿坑，此时却变成了一个人头攒动的战场。一百多个人各持兵刃，组成一个硕大的包围圈，围住圈中的三个人正在厮杀！
完颜德明远远地一看，立刻认出了包围圈中的两个人。一个是在长春观自报家门的浮鹰岛“酒仙”何酒琮。另一个他叫不出名字，但很可能是导演了“长春子附体”闹剧、并给他留书一封的“赤胆**”汪赤威。这人曾经踏在长春观老律堂的屋脊上扔下他的两个弟子，何酒琮救了彭玉谭和万俟详之后追出去时，又唤这人做“大酒虫”。包围圈中的另外一个女子，他并不认识，但武功身法与何酒琮一般无二，必定也是浮鹰岛的侍女。这一男二女成品字形聚在一处，正凝神与包围着他们的一百多人恶斗。
完颜德明再仔细一看这一百多人，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整饬有序地分作七个聚落，每个聚落的人数有多有少、参差不齐，最多的聚落三十多人、最少的聚落只有七八个人，七个聚落的人各拿七种不同的兵刃，有朴刀、唐刀、钩镰枪、五股叉、哨棒、竹节鞭、三节棍。
这一百多人的武功似乎都不甚高，随便选出一二十个来一起上前，也都绝不可能战胜一个何酒琮。
可怪就怪在这一百多人各按方位聚在一起，威力好像忽然增大了好多倍一样，任由何酒琮等人如何左冲右突，却总也不能冲破包围。这一百多个精壮的汉子、一百多件驳杂的兵器，简直就好像是被一个人操纵着一样，依照一定的法则和逻辑，紧紧地将何酒琮三人困在核心！
非但如此，完颜德明发现这一百多人组成的队伍并不主动进攻，一直在采取着守势，似乎只要将何酒琮三人困在矿坑就行。虽然已经有十几个人身中暗器委顿于地，还有七八个人似乎已中招气绝，可整个阵法丝毫不乱，依旧是严守方位、被动防御，并没有痛下杀手、取人性命的举动！
细看之下，完颜德明的心头忽然一阵剧痛，用低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斗、牛、女、虚、危、室、壁，盘、旋、静、定、冲、抱、横！这是……这是我全真教的玄武七绝阵！”
﹉﹉﹉﹉﹉﹉﹉﹉﹉﹉﹉﹉﹉﹉﹉﹉﹉﹉﹉﹉﹉﹉﹉﹉﹉﹉﹉
完颜德明略一沉吟，忽然就明白了许多事。当下他不再继续观看，忽然施展身法，急速来到矿坑南侧的一堆碧绿篝火近前，轻轻将袍袖一挥，守护篝火的四个男子之中有三个立刻变成了泥胎偶像，动弹不得。第四个男子微觉有异，还没来得及看清出了什么事，就先是觉得咽喉被一张枯瘦有力的大手紧紧扼住，而后才看见一张黑纱蒙面的脸、一双深邃刚毅、曜如寒星的眼睛。
完颜德明擒住这人，低声问道：“德云和德轩在哪里？”
被扼住咽喉的男子惊恐地看着完颜德明，一言不发。
“说，你们的帮主德云、教主德轩，现在哪里？”
男子忽然感到浑身一阵阵剧痛，似乎每一根骨头里都钻进了一只蜈蚣，痛得恨不得立即死掉才好。待这一阵剧痛略略缓解，他不敢再逞强不语，挣扎着说道：“帮主和教主……他们向东去了……”
“都和什么人一起向东去了？”
“好多人……有船工、道士、和尚……好像还有喇嘛、书生……还有女流之辈……”
“有没有一个七八岁的娃娃？”
“有！是个……小道士模样……被……被渔网……”
够了，消息够多了。
完颜德明随手丢下这男子，任其晕厥过去，而后看了在阵中拼力苦战的何酒琮三人一眼，叹了一口气，心道：浮鹰岛主，你的弟子虽然才具出众、所学到底还是有限，遇到了这半吊子的玄武七绝阵，也一样难逃困厄！唉，我完颜德明遣散会武功的弟子，隐瞒自身的全真绝学，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完颜德明就收摄住心神，绕过篝火来到矿坑边缘，抖丹田一声大喝：
“假的——！”
这声音似沉雷一般，盘旋在整个矿坑上空，久久不散！
在坑内布阵的百余男子、邓棋珩、何酒琮、汪赤威等众人甫听巨吼，只觉心神摇荡、筋骨酸麻，一时间竟全都停止了打斗。
紧接着，却见矿坑周围那四堆碧绿的篝火，一个接一个地爆成巨大的火球，在几口茶的功夫之内就全部熄灭了！
四下里变得一片漆黑。
汪赤威第一个回过神来，一声大笑，叫道：
“瞎了灭了黑糊了！先人板板，看你们这些绿油油的川片子还怎么布阵！”
再接着，就是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夹杂着一句句嘈杂粗鲁的四川方言——
“我你先人！”
“格老子哪个砍我！我是自己人！”
“仙人板板！都不要乱动！”
“啥子都看不到喽！扯卵子快跑撒！”
“跑你个卵子，那三个硬茬子早已经溜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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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七月十五中元节之夜，你半斤烧酒下肚，心血来潮贼心大起，于是乎扮作一个厉鬼，蹲在坟头后面吓唬了一个好朋友，欧耶么么哒好开心。
阎王爷慧眼识人，看你演技不错人才难得，适合推广他老人家的阴曹文化，于是不拘一格、不唯身份，强行将你聘做编外高级整蛊专家，决定叫你每天夜里都扮作厉鬼蹲在坟头后面，见谁吓唬谁。
你再开心一下给我看？
你说:哟哟切克闹康忙北鼻蕾丝够！我就是开心，我就喜欢每天夜里扮作厉鬼吓唬人，怎么着吧？
阎王爷爷又开始让你白天也扮作厉鬼，藏在空房子黑地窖冷隧道小阴沟下水管……一切见不得光的地方，没完没了地吓唬人。有人说你是假的你是伪装的，用皮靴踢你、抄棍子砸你、弄屎尿泼你、请天师捉你、找捕快铐你，你死都不能露馅！秉承优秀阴司文化，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继续吓唬人！
你说：阎老板请个假呗，我谈个恋爱先。
阎王爷爷说：没门儿，你是我的文化大使，一刻也不能停止吓唬人。想谈恋爱？可以啊？死下来，我在阴司尚书房给你安排个闲差，翰林学士秉笔侍郎恩旨御前行走，手下幽魂倩女一大帮，办公室恋情随你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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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中压着万斤巨石，但黑纱蒙面的完颜德明此刻反而比白天要放松了许多。顺着痕迹追踪到长春观后山悬崖下之后，完颜德明并未多做停留，从呼啸而过的空谷风声之中夹杂的微声异响里面细加辨听，他知道自己还得向北寻觅。
大约五里，山谷尽头，废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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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只饥饿的、瘦骨嶙峋的离群孤狼，正匍匐在山谷中的荒草之内。它方才已经看见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或脚步杂沓气喘吁吁、或奔行如飞身法飘逸，急匆匆地从它眼前掠过。
它没有动，没有把握的捕猎，狼绝对不会去做。
继而，它看见了孤身一人站在悬崖下的完颜德明。
它以为机会来了。它忍着饥饿的煎熬、打起最后的精神、秉承求生的信仰，悄悄立起了身。它前爪缓缓地后撤一步，心跳在加快、肩胛在紧缩、后爪在蓄力。它幽绿的眼睛爆发出亢奋的寒光，鼻孔翕张得明显加快，久未嗜血的獠牙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嘴角亮出。它等待着完颜德明从它面前走过，接着就可以从完颜德明的身后跃起，用前爪搭住完颜德明的双肩、用獠牙咬断完颜德明的咽喉！
但它愣住了。
完颜德明忽然化作了一缕黑烟、一只山魈、一个鬼魅，就在一瞬间从它的眼前消失！
这不是人、这不是猎物，这是死神对我这只孤狼的召唤！
它懊恼地扬起头颅，向着冰冷无情的星空，发出了一声愤怒而凄厉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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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废矿场的中央，有一个径可半里的矿坑。矿坑的东、西、南、北四角，各有一堆高大的篝火燃烧着，每个火堆旁边守着四个男子。熊熊的、诡异的绿色火苗窜起数丈之高，将矿坑里映照得一片惨绿。
平日里空旷苍凉的矿坑，此时却变成了一个人头攒动的战场。一百多个人各持兵刃，组成一个硕大的包围圈，围住圈中的三个人正在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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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德明再仔细一看这一百多人，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整饬有序地分作七个聚落，每个聚落的人数有多有少、参差不齐，最多的聚落三十多人、最少的聚落只有七八个人，七个聚落的人各拿七种不同的兵刃，有朴刀、唐刀、钩镰枪、五股叉、哨棒、竹节鞭、三节棍。
这一百多人的武功似乎都不甚高，随便选出一二十个来一起上前，也都绝不可能战胜一个何酒琮。
可怪就怪在这一百多人各按方位聚在一起，威力好像忽然增大了好多倍一样，任由何酒琮等人如何左冲右突，却总也不能冲破包围。这一百多个精壮的汉子、一百多件驳杂的兵器，简直就好像是被一个人操纵着一样，依照一定的法则和逻辑，紧紧地将何酒琮三人困在核心！
非但如此，完颜德明发现这一百多人组成的队伍并不主动进攻，一直在采取着守势，似乎只要将何酒琮三人困在矿坑就行。虽然已经有十几个人身中暗器委顿于地，还有七八个人似乎已中招气绝，可整个阵法丝毫不乱，依旧是严守方位、被动防御，并没有痛下杀手、取人性命的举动！
细看之下，完颜德明的心头忽然一阵剧痛，用低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斗、牛、女、虚、危、室、壁，盘、旋、静、定、冲、抱、横！这是……这是我全真教的玄武七绝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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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德明略一沉吟，忽然就明白了许多事。当下他不再继续观看，忽然施展身法，急速来到矿坑南侧的一堆碧绿篝火近前，轻轻将袍袖一挥，守护篝火的四个男子之中有三个立刻变成了泥胎偶像，动弹不得。第四个男子微觉有异，还没来得及看清出了什么事，就先是觉得咽喉被一张枯瘦有力的大手紧紧扼住，而后才看见一张黑纱蒙面的脸、一双深邃刚毅、曜如寒星的眼睛。
完颜德明擒住这人，低声问道：“德云和德轩在哪里？”
被扼住咽喉的男子惊恐地看着完颜德明，一言不发。
“说，你们的帮主德云、教主德轩，现在哪里？”
男子忽然感到浑身一阵阵剧痛，似乎每一根骨头里都钻进了一只蜈蚣，痛得恨不得立即死掉才好。待这一阵剧痛略略缓解，他不敢再逞强不语，挣扎着说道：“帮主和教主……他们向东去了……”
“都和什么人一起向东去了？”
“好多人……有船工、道士、和尚……好像还有喇嘛、书生……还有女流之辈……”
“有没有一个七八岁的娃娃？”
“有！是个……小道士模样……被……被渔网……”
够了，消息够多了。
完颜德明随手丢下这男子，任其晕厥过去，而后看了在阵中拼力苦战的何酒琮三人一眼，叹了一口气，心道：浮鹰岛主，你的弟子虽然才具出众、所学到底还是有限，遇到了这半吊子的玄武七绝阵，也一样难逃困厄！唉，我完颜德明遣散会武功的弟子，隐瞒自身的全真绝学，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完颜德明就收摄住心神，绕过篝火来到矿坑边缘，抖丹田一声大喝：
“假的——！”
这声音似沉雷一般，盘旋在整个矿坑上空，久久不散！
在坑内布阵的百余男子、邓棋珩、何酒琮、汪赤威等众人甫听巨吼，只觉心神摇荡、筋骨酸麻，一时间竟全都停止了打斗。
紧接着，却见矿坑周围那四堆碧绿的篝火，一个接一个地爆成巨大的火球，在几口茶的功夫之内就全部熄灭了！
四下里变得一片漆黑。
汪赤威第一个回过神来，一声大笑，叫道：
“瞎了灭了黑糊了！先人板板，看你们这些绿油油的川片子还怎么布阵！”
再接着，就是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夹杂着一句句嘈杂粗鲁的四川方言——
“我你先人！”
“格老子哪个砍我！我是自己人！”
“仙人板板！都不要乱动！”
“啥子都看不到喽！扯卵子快跑撒！”
“跑你个卵子，那三个硬茬子早已经溜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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