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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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薛景堂出狱了

    thu jan 05 12:59:03 cst 2012

    温暖的阳光透过树林中枝叶的罅隙,投射在低矮略略有些颓废的房子那青灰色的屋顶上,斑斑驳驳,像是害了白癜风一般。远处,耕牛沉闷的叫声隐约传来,混合着无聊的鸭鹅和公鸡的啼叫,给这沉寂的村落带来盎然的生气,才不至于让人在这郁闷的早晨觉得窒息。

    通往山上的小路上,已经铺满了金黄色的落叶,杂草中不时窜出一两只四脚蛇或是刺猬之类的小动物来,虽然已经是深秋,草丛中却还开着艳丽的不知名的野花,大片大片的,在接近枯萎的草丛的映衬下,格外显眼。村口,几只或黑或黄白相间的杂毛土狗慵懒地卧在阳光底下,嘴巴贴着地假寐,尽情的享受着阳光,稍微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即探起头,警惕地望着路过自己身边的人或其他动物。

    老那叔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窝里的鸡放出来,然后简单地烧了稀饭,馏了两个馒头,就着大葱,蘸着咸酱,一顿早饭就这么对付了过去。山脚的田地里苞米已经掰得差不多了,种的花生和棉花也已经拾掇的干净利落,再有就是地头的高梁该砍了,……哦,还有一点儿辣椒,已经全部红了,这是最后的一茬了,也该摘了,干完这些,这个秋天就等着平整地茬了。老那叔如是想着,轻轻掩上院门,牵着村子里唯一的那条不知陪了他多少年的老黄牛,倒剪双手,不紧不慢地向山那边踱去。这头老黄牛,最近几年老那叔基本上是在给它养老,并未将老黄牛派上用场,只是偶尔将一些不重的东西让它驼回来。老黄牛迈着沉重地步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尾巴,时不时甩动两下,驱赶着那些闹人的小蚊虫,偶尔打两个喷嚏,把老那叔嘴里哼着的含混不清的小调踩在脚下。

    “八里塘哎八里塘,

    只长石头不长粮。

    有女不嫁八里塘,

    嫁到八里过不长……”

    老那叔哼着小调,消失在村口。接着,在淡淡的晨雾中,伴随着飘渺的带状薄雾,老黄牛也随之一起消失。

    薛景堂站在村口,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望着熟悉的村庄,望着他一起成长的一草一木,还有那灰蓝色的屋顶和屋顶上的青翠的瓦苔,依稀觉着村子里和三年前并无两样,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如果说让他感觉唯一有些变化的就是村里那片老房子中减少了一处,随之代替的是突兀拔起的一栋三层小洋楼,如果估计没错的话,那应该是村委会主任丁保华家吧。但是,看起来地点似乎又有点不对,倒像是暴发户徐秃子徐老三的家。三年前他走的时候,徐老三家已经是两层的楼房了,几年过去,这楼房就跟徐老三的钱包似得,也噌噌噌地跟着长上去了,――这狗日的徐秃子,还真就发了!……薛景堂越想越觉得愤懑,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索性不再去想,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徐徐吐出来,最后发出一种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古怪声音。

    “八里塘,我回来了!八里塘,我回来了!呜呜!……”

    有些凄厉的声音突如其来,瞬间惊动了正然自得的老那叔。老那叔闻声眯起眼睛,立即与薛景堂四目相对,确认眼前站着的人是薛景堂后,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猛可里便是一怔,那眼神随即复杂起来,人也随之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嘴里哼着的小调也随之戛然而止,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边。

    “老那叔!”

    薛景堂率先亲热地开了口,走上前一步,恭敬地掏出香烟,递上来一支。老那叔脸上隐隐有些难看,窘迫地后退了一步,既没搭理薛景堂,也没敢接薛景堂递过来的烟。老那叔的表现和生份让薛景堂明白,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但老那叔心里还是纠缠着一个疙瘩,未能释然,想到这里,薛景堂不免有些尴尬,却也只能故作轻松地笑笑,面上显得丝毫不以为意,随手把烟卷刁在自己嘴里,默默地掏出打火机,点燃。

    “老那叔,几年不见,云儿……还好吧!……”

    薛景堂试图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开口问起老那叔的女儿云儿。这一下,老那叔猛然间脸色苍白起来,煞是难看,再也不看薛景堂,径自直接牵着牛匆匆离去,把薛景堂不尴不尬地晾在原地,有些愕然不解。薛景堂愣愣地望着老那叔远去的背影,讷讷地缩回了要说的下一句话,呆呆愣了一会,这才心情沉重地拎着包,走进村子,他的身影立时激发起那些原本无聊的狗们的兴趣,一个个顷刻间来了精神,飞快地从地上爬起,兴奋而凶恶地冲着薛景堂呲牙咧嘴,狂吠不止。薛景堂望着眼前那些跃跃欲试的狗门不禁来了火气。三年前,人欺负他;三年后,狗也欺负起他来,……同一个地方,竟然连遭遇都一样,真是欺负他都欺负到家了,难道他薛景堂就是专门让人和狗来欺负的吗?……

    薛景堂顺手捡起地上的半拉砖头,对着为首那条叫得最凶的花狗用力一掷,不偏不倚正中花狗额头,锋利的砖头尖划破了狗皮,鲜血当即冒了出来。花狗吃痛,一边惨叫着一边夹起尾巴掉头往村子里狼狈逃窜,这一下,那些原本嚣张的狗儿气焰立时矮了半截,盯着薛景堂边叫边往后退,待薛景堂弯腰再捡起一块砖头作势欲丢之时,狗儿们随即惊慌失措,惊吓的齐声尖叫着轰地一下各自逃之夭夭全散了。

    “这帮子畜生,连它们也欺负起我来!……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一个一个全煮了吃,看你们还仗不仗人势!……”薛景堂恨恨地道。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不觉间人已经走到了那处三层洋楼的院子附近,而此时,一个浓妆艳抹打扮入时的三十来岁女人,扭着水蛇腰,骂骂咧咧地打开院门走了出来:“是哪个缺德冒烟生儿子不长**的王八犊子,把俺家小花的脑袋打了个洞?――这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看到这个女人从院子里出来,薛景堂便立即证实了这家洋楼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头上没毛的徐秃子徐老三,因为院子里出来的这个女人他太熟悉了,因为这个女人正是镇上李二古怪家的女儿李金凤,他曾经的前妻,不过现在已经是暴发户徐秃子徐老三的老婆了。尽管现在的薛景堂蓄起了胡子,人也比三年前消瘦了一大截,但大体上模样却没变多少,再加上一场夫妻,李金凤还是很快就认出来了面前的人是谁,见薛景堂手里兀自攥着半块砖头,情知小花受伤一定是薛景堂所为,遂硬生生地收回那些即将出唇更难听的话语,脸上也不自然地挤出来一丝干笑:“唷,是……是景堂呀,啥时候出来的呀?”

    “怎么,我出来还要事先向你汇报请示不成?”

    薛景堂扔掉手里的砖头,拍拍手,眯着眼吐了个烟圈,斜睨着李金凤,转身欲走,却被李金凤伸手拦住。

    “还有事?”

    薛景堂冷冷地问。

    “景堂,那个……那个啥吧,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是应该的,可是我也没办法,……你知道你做出那见不得人的丢脸事情,让我怎么忍受村子里的那些闲言闲语……,他们说的那么难听,我……我是真的受不了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李金凤拉住薛景堂的手,脸色有些黯然。薛景堂用力拂开李金凤,面上冷若冰霜,狠狠把手里的烟蒂甩在地上:“爱我?――哈,这可真是让我感动啊,只是我姓薛的可没那个福气!……李金凤,你可是真够爱我的,我前脚进了号子,你后脚就跟我离婚,没过一个月,你就嫁给了那个王八犊子秃头三,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啊?!……行了,别跟我玩什么感情了,别的我也不想跟你说,我这次回来吧,就是要带走我的女儿,你嫁给秃头三那是你的事情,可妞是我们老薛家的人,我不能让我们老薛家的骨血改姓徐,让秃头三抢走我的女儿!”

    “不行,女儿绝对不能给你!……”

    李金凤闻言惊恐万状,“景堂,你让我在人前抬不起头也就算了,难道你想让妞妞也在人前抬不起头吗?――我不能让妞妞知道她爹是一个强奸犯,这会毁了她的!……我绝不能!”

    “可她是我薛景堂的女儿,是我薛景堂的亲生骨肉!……三年了,我一次都没见过她,我甚至连她长的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金凤,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和女儿骨肉分散不能团聚吗?……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求你了,你把女儿……还给我,还给我们薛家!……”

    李金凤望着薛景堂凄楚的模样,心里也不禁泛起酸涩,可是一想到人言可畏,想到女儿假如认祖归宗后所要面临的耻辱和嘲笑,立即拿定主意,还是硬起心肠坚决予以拒绝:“薛景堂,你不是妞妞的父亲,你也不配做妞妞的父亲!――我不会让妞妞和你相认的!……当年和你离婚的时候,我就明确地告诉过你,和你离婚之后,我的一切,包括我肚子里的孩子,从此就与薛家,与你薛景堂无关,再无瓜葛!――为了妞妞将来的幸福,我求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李金凤黯然离去。

    薛景堂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居然还在李金凤心里留下那么深刻的阴影与烙痕,还是一样一如往昔地忌讳,难道这件事的影响果真如李金凤所言那样严重,会伤害到他女儿妞妞的幸福吗?

    薛景堂惶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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