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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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便把重逢消恨短 再将暂别做情长

    零陵郡野,九疑山上,步盈芳一下走得十分之急,一下却又慢了下来。

    她走得急的时候自然是想见刘淳杰,走得慢的时候却又是害怕见到刘淳杰。

    但她终究不能调头回益州而去。这是她入回雁门来,“大师兄”第一次如此慎重的交给她这么要紧的任务,她终不能因感情问题坏了大事。

    符辉告诉她,掌门夫妇二人便在九疑山上相候,但她着实没想通,为何姐姐和姐夫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竟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但九疑山确是适合游玩的好去处,其九峦叠嶂,峰石奇诡,又是上古贤帝长眠之处,寻常贼子也断不敢占山称王。更何况九疑山虽是中原国与排夷国的“界山”之一,但此处的守军却远不如雁门山、定军山之多。因为这被称“南荒”的排夷国既没有雨真那么富庶,又不像都厥那么好战,中原皇帝通常对贫瘠的排夷国不感兴趣,排夷国也极少来侵扰中土,因此便是他处没有战乱之时,两国边界也极少会有重兵把守,此时义军为对付都厥人,更是把兵马几乎全都调到了益州。

    于是步盈芳一路走来,竟没看到几个兵马大营,乍看之下,还真有几分“清平”的味道。

    清平本是为了富庶,但富庶却更容易引起相争。而贫瘠之处没有什么值得相争的“身外物”,反倒更容易“清平”。这对于自幼学习《清平论》的步盈芳而言,实在是一件不得不感慨的事情。

    古书所载:“尧禅于舜,舜禅于禹,禹禅于益,禹子启杀益图之。”虽此事在各书所载中或稍有不同,其中细节就里难辨真伪,但其因总归是为了帝王之位,权钱外物惹人相争,可见上古便有之。

    于是步盈芳来到一处大庙前,看着上面写着大大的“舜王庙”三字,又不禁长叹一声,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九疑山此正是司马公所载贤帝虞舜的陵葬之处,甚至就连这零陵郡之名,亦是“舜陵”别称。步盈芳虽是江湖中人,却也是心怀天下的侠士,到了上古贤帝之庙,自是需礼敬一番。

    然后步盈芳便与她的姐姐和姐夫会合了,刘淳杰与步漫芳,正在这舜王庙中等着她。

    ……

    “我失败了。”沛郡郡府,梅弄玉叹着气走了进来。

    “我知道,爹爹实在是不适合做这种事。”正坐在大堂中推演兵阵的梅兰竹苦笑道,“看来我们只能和云婷正面一拼了。”

    “那也未必。”梅弄玉摇头说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梅兰竹问道,“总不能把青州的兵力也全都调过来吧?”

    梅弄玉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能,那样就算胜了云婷,也是因小失大。”他沉吟片刻,又正色说道:“听闻符刺史大胜了都厥一场,就算都厥再集结兵马,应该也不会再有太大威胁,我们必须请符刺史发兵司州,纵使不胜,也能以为牵制了。”

    ……

    “这是大师兄要我交于掌门之信,请掌门过目。”步盈芳在与姐姐、姐夫一道参拜了帝舜之后,终于把密信交到了“掌门”手中。

    刘淳杰接过信,脸上微露惊讶之色,他想不出那符辉会有什么要事机密如斯。

    但等他拆开一看,那就连惊讶都惊讶不出来了。

    这所谓的机密之事,原来只是针对步盈芳一人而言的。

    “小师妹离了你,整日都是郁郁寡欢,我们就把她交给你了,免得旁人还以为是我们倚老卖老,欺负了这位刚‘入门’的师妹呢。”只见符辉在所谓的“密信’上如此写道。

    “这算是什么密信啊!”刘淳杰虽想这么抱怨,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当然也想通了符辉为何会寄这封“密信”给他。

    他自己有妻子陪在身旁,都难免会偶尔念及这位“妻妹”过得如何,与他二人分开的步盈芳就更不用说了。

    刘淳杰本以为步盈芳和许多人在一起,就会慢慢淡忘同他之间的事,但现在看来,这显然是他“自以为是”了。

    他光看着这几十个字,就好像看到步盈芳究竟是如何“郁郁寡欢”的一般,然后心痛万分。

    步盈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受成这个样子,当她和姐姐、姐夫一道上路的时候,她总想着尽快分开,但等她当真“如愿以偿”了,却又不免终日都想着那个她根本不该再去想的“掌门”。

    虽然无法和符辉、许璃“打成一片”也是一个原因,但真正能要她感到寂寞难受的,当然只可能是刘淳杰不在她身边——尤其是在她已经习惯了有姐夫相伴的日子之后。

    她如今总算理解了符巧心“明明不打算成为妻子也想伴在师兄身边”的那份心思。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离开的很坚决,可她终究高估了自己。

    但她确实也比当时的符巧心“坚强”多了,若不是符辉使出此计,她就算再难受寂寞,也绝对不会再来打扰姐姐与姐夫。

    只不过在通常情况下,符辉与许璃纵不忍步盈芳如此难过,却也本不该插手在这件连他们三个当事之人都无法理清的事情当中。但若是步漫芳出言拜托,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所以符辉那日把许璃从都厥带回来,一收到步漫芳传来的消息,便立即准备好了这封“密信”。

    符辉想要步盈芳带给“掌门”的当然不是什么“密信”,而是要她“把自己带给刘淳杰”而已。

    刘淳杰与步盈芳当然也想通了此事,显然他们的师兄与师姐也站在了“掌门夫人”这边。

    但步盈芳当然不会这样便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她并不是在和旁人“赌气”,只不过是十分坚定她自己的“信念”。

    “掌门,信已送到,我便回去了。”步盈芳又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这、这……你难得来了,不如和我们一道去排夷国玩玩吧?”刘淳杰出言挽留道。他虽知自己这样只会要二人越陷越深,但他终究不忍步盈芳再“郁郁寡欢”了。

    他就像忘记了何谓“二者不可得兼”似的,非要勉强自己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玩?”步盈芳皱眉说道,“现在是玩的时候吗?”

    刘淳杰还没说话,步漫芳却“噗哧”的笑出声来。因为她妹妹不管是面上表情还是口中言语,竟和她夫君先前的反应一模一样。

    “有什么好笑的?”步盈芳一脸莫明其妙,她实在不明白自己这正经言语有什么可笑之处。

    “这个嘛,你还是问他会比较好。”步漫芳一面笑一面看向刘淳杰说道。

    于是步盈芳也跟着转头看回了刘淳杰,但刘淳杰当然没办法解释这个原因。他只有叹了口气,苦笑说道:“这也是为了不要太过勉强,再想办法有所进境啊。”他顿了顿,又点头道:“所以师妹还是同我们一道走吧,我还望师妹指教我这个不成器的‘掌门’呢。”

    “既然如此,那便交给我吧。”步盈芳也点头说道。她本来就舍不得离开,只要给她一个与大事有关的理由,她当然便会说服自己留了下来。

    “那就多谢师妹了。”刘淳杰也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已是他二人如今能保持的最亲密关系了。

    步漫芳知道这些都是不能操之过急,今日能有这个结果,她已经相当满意了,于是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看来拜舜王果然拜对了。”

    刘淳杰和步盈芳听得一头雾水,一下子并没想明白这件事和参拜舜王有什么关系。

    但步盈芳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回头看,帝舜的造像之后果然还有两尊“侍像”。

    帝舜故于九疑,其二妃娥皇、女英千里寻夫,最后二人一殉于湘江。这传说她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凭她这般会将“义”字放在“情”字之前的性子,当然并不会对二妃的“殉情之举”十分敬佩,先前自也没能想及事。

    但她现在当然也想起来了,同时她还想到的是,传说中的娥皇女英,正是帝尧所生的一对姐妹。

    于是步漫芳要他三人一道参拜帝舜的原因,那便不问可知了。

    步盈芳叹了口气,说道:“姐姐,就算我三人拜过了帝舜,婚嫁之事也未必就会和他三人一样吧。”她顿了顿,又接着道:“难道礼佛之人就一定会终身不娶不嫁了吗?”

    步盈芳显然并不是一个会相信“神佛”之人,故她虽觉得姐姐此举有些好笑,倒也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这总会教你记住此事。”步漫芳笑道。她也不是一个会求神拜佛的人,但她知道,这件事就算并不会当真影响三人的“缘法”,却必定会给妹妹心中留一个可以当作借口的“道理”。

    步漫芳当然很清楚,要说服步盈芳这种人,无论要她多么的寂寞难受都是不够的。她越是难受、越会忍耐,而这除了会要她这个做姐姐的更加心疼之外,并不会让事情变得好起来。

    但如果能给步盈芳一个说得通的理由,她就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了。步漫芳虽不知道现在如何能找到这样的“理由”,但她总要想尽一切办法尝试。

    “随便你吧。”步盈芳冷冷说道,她就算会记住此事,至少绝不会在姐姐面前表露出来。

    ……

    “前军东五步、化巴山之势。”“后军进三步,变倚海之阵。”不韦县外,永昌校场,程明与胡扬生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说道。

    益州诸郡的兵马大多已调至广汉、汉中二郡以待都厥大军,他二人正指挥着留守永昌为数不多的将士,你来我往的变阵相对。

    原来那日他们攻下永昌,在马川的太守府中寻了半日,没能发现什么“完颜太子的绝阵兵书”,却找到了马川在跟完颜德学习兵阵时留下的心得手记,虽说这手记显是马川写给自己看的,许多地方过于简略、教外人看来甚为难懂,但对于如今只是初窥门径的程胡二人来说,却也足够“受益匪浅”了。

    于是他二人这十数日来除了吃饭睡觉,每日不是研究思索,便是在校场上操演领悟。今日他二人又不知疲倦的指挥了四个时辰,把一众军士给累得气喘吁吁。

    “程兄、胡兄弟,我们还要练多久啊。”程明指挥之营的统领单三喘着气说道。

    “是啊,您二人如此卖力,弟兄们却要撑不住了。”胡扬生指挥之营的统领单七也一面擦汗一面说道。

    他二人远不如程胡二人聪明,只能凭功夫稍胜寻常军士一筹,在营中当个统领,已是十分尽力了。

    若是要他二人的“大姐”步盈芳见了二人现在的模样,只怕都快要认不他二人来了。在步盈芳印象中,她这两个“小兄弟”本就是用来做粗活,缓气氛的插科打诨之辈,却当然想不到二人也能变得如此正经。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兄弟二人先跟着步盈芳,之后又跟着程明,经历过几次生死攸关的险境,再不有所成长,早便没了性命。

    不过这成长只是心智上的成长,并非本事上的成长。所以程胡二人仍是毫无倦意的时候,兄弟俩却已完全受不住了。

    “好吧,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卯时继续。”程明点头说道。

    “谢程……谢大将军。”兄弟二人行了一礼,便临着各自的兵马回营了。

    待二人的兵马走得远了,胡扬生又回过头,赶忙向着程明问道:“我二人继续回去研究那‘兵书’?”

    程明如何不知胡扬生为何如此着急,他叹了口气,说道:“胡兄弟如此用功虽是好事,但如果‘积劳成疾’,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胡扬生摇了摇头,说道:“她如今虽大胜一阵,但埋伏之计总不能一使再使,我若不早点学成回去,真怕她会落在那等番兵手里。”

    程明微笑道:“胡兄弟如此担心符姑娘,应当留在她身边保护她才是,又在这整日操练什么阵法做甚?”

    胡扬生又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她有那个厉害的兄长保护,我现在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他顿了顿,忽然又露出一种坚定的眼神说道:“但符大哥却并不通这排兵布阵之法,我若能所学有成,便能帮上她大忙了。”

    程明看了胡扬生一眼,嘴角也不禁露出了笑意。无论如何,一个曾被称为“花花郎君”的浪荡公子,如今竟能为一个毫不睬他的姑娘多次“拼上老命”。这种事听起来虽然也有点“因缘果报”之感,却是一种十分教人欣慰的“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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