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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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但识青君愁月老 且看昴宿战天罡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富人、有穷人,有贤人、有愚人,有好人、有坏人。

    但无论其生前是什么人,死人就只是死人。

    刘淳杰三人第一次好好安葬了五毒堂的人。

    这黑衣人虽要杀他们,毕竟是同许璃一道来的,更重要的是,这黑衣人的尸身再怎么说也“帮了他们大忙”。

    以旁人的尸身为盾,刘淳杰和步漫芳当时虽是无奈之举,此时也不禁颇为抱歉。

    所以他们对待这个黑衣人的尸身,自然对待其他死在他们手中的五毒堂杀手并不相同。

    但这要说他们是在给黑衣人有个交待,更不如说他们是在给自己有个交待罢了,毕竟死人就只是死人,好好安葬也好,不好好安葬也罢,其终归是死了。

    虽说死人就只是死人,但三人方才将黑衣人下葬时,还是发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事情。这黑衣人方才说话分明是个女人,此时揭下面巾,确也是个十足的“美女”,但再仔细看来,却又有些地方像个男人。

    但死人就只是死人,他们终于还是先将黑衣人“入土为安”。

    过得半晌,步漫芳叹了口气,说道:“雌雄蝎!”她既先前便和许璃有过交手,自然对五毒堂远比情郎和妹妹熟悉

    这“雌雄蝎”听其绰号,当然便是个阴阳人。那么其虽是个“美女”,却也是个男人,就并不奇怪了。

    但刘淳杰却更加奇怪了,他说出了另一个名字:“上官真!”

    “上官真?”步漫芳问道,“就是你师姐‘嫁给’的那个上官真?”

    刘淳杰苦笑了笑,说道:“师姐曾带他回来拜见过师父、师母,但那时他是用男人的声音说话的,大家便以为他只不过是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罢了,却没想到原来是这般缘故。”

    他现在自也知道了师姐为何会“嫁给”这个看起来武功十分稀疏平常的上官真,因为她二人本就是一路人,佯装夫妻,自然也比较方便。

    姐妹俩面上也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无怪这上官真号‘两仪客’,但把‘两仪’用在“阴阳人”这层意思上的,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步漫芳苦笑半晌,又沉吟道:“这‘雌雄蝎’武功不行、使毒也不厉害,就只有凭这半男半女的身份来杀人,这才得以跻身‘八毒’之位。但作为第一杀手的红蝎竟会挑会这么一个人做搭档,也算是十分奇怪了。”

    刘淳杰也沉吟片刻,说道:“你再把这‘搭档'的事情说清楚点,我总觉得,这同师姐方才说的‘潘大哥’有关。”

    步漫芳点了点头,说道:“‘八毒’通常都是一男一女作为搭档,以便完成不同‘任务’,其中女子那位有时为了‘任务’,自是不免牺牲色相。若‘红蝎’不愿如此,找这个亦可扮作‘美女’的“雌雄蝎”作为搭档,确也说得过去。”她说罢又笑了笑,接着说道:“这等事对我们来说并不奇怪——倘若你以外的男人敢对我毛手毛脚,只怕我会要他再无法做相同的事——但许姐姐身在‘五毒堂’还能如此‘守身如玉’,倒也是十分了不起了。只是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不是就是为了那个‘潘大哥’?”

    刘淳杰也点了点头,说道:“无论是不是,但这个‘潘大哥’,必定是师姐的苦衷。”

    步漫芳又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你二人在此候着云大姐,我赶去宛陵一趟,若能问清许姐姐当时到底为何要胁迫陆太守,指不定就能弄清这‘潘大哥’的事情了。”

    步盈芳本静静听着二人说话,忽然抢着道:“我去,你和姐夫在这等云大姐。”

    步漫芳摇了摇头,说道:“真正从许姐姐手中救下陆太守的人是我、其中一切细节之事,我比你要清楚得多,当然我去更为合适。”

    步盈芳虽知姐姐说的有理,但她当然不愿、确切的说是不敢和刘淳杰独处,于是又问道:“那为何等云大姐需要两个人?姐夫同你一道去,我自己在这等云太姐就行了。”

    步漫芳摇了摇头,说道:“你是没见着方才许姐姐的模样。你俩和云大姐互通消息后,立即赶往万梅庄。若许姐姐真在那做傻事,就带着她直奔宛陵来找我。”

    她说完这句,不容二人拒绝,立即便飞身而起,留下自己的情郎与妹妹在那发愣。

    ……

    五日之内,荆州军已取下汉中、巴郡、牂牁三郡。

    这并不是荆州军用了什么妙计。荆州原先的将军们本北征雨真,后又为汤龙所骗,留在了“讨逆军”里,而新招募的江湖豪杰虽单打独斗厉害,统率兵马的本事却又还差得远了,符巧心此时手下其实并无许多厉害的将领。

    但荆州军虽糟糕,益州军却更糟糕,他们费尽力气才将都厥赶回西凉之地,实是元气大伤。荆州军根本用不着什么锦囊妙计,单是兵分三路强攻硬打,就让本就七零八落的益州军更加体无完肤。

    何况汉中要郡一得,已将益州诸郡与华罗朝廷彻底隔断,此时已是彻彻底底的“关门打狗”。华罗大军正在兖、豫二州与“讨逆军”交兵,自也无力再回攻汉中,就算想派少数兵马偷袭,但符巧心已命人死死守住子午谷、斜谷二谷。先前完颜德留下的“子午谷奇谋”,终究也可一用而不可再用。

    这实在是一个有利于荆州军的消息,但符巧心却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

    原来华罗军才将无恶不作的都厥人赶出益州,荆州军却乘虚而入打了进来,在本对华罗朝廷感恩戴德、已将自己当成“华罗人”的益州百姓看来,“为国讨贼”的符巧心反倒成了率众谋反的“大恶人”。

    符巧心这才明白,为何马跃天分明是用“窃国”的方式谋居的大宝,回雁门却依然不会插手。因为无论谁是如何当上皇帝的,只要他这个皇帝当得还算不错,想要安定生活的老百姓就不会反对,那么以百姓为重的回雁门自然也不会反对。

    但符巧心依然不明白,为何马跃天、还有梅兰竹都对这破劳什子的皇帝位置这么稀罕,她此时还只是个义军元帅,每日光是安扶民心就已忙得头昏脑涨,要是她当皇帝,还不得“积劳成疾、死而后矣”。

    她宁可在师兄身旁当个婢女。

    ……

    正所谓“登泰山而小天下”刘淳杰与步盈芳本想登上岱宗峰顶,感受下这“一览众山小”的盛景,但终究也只有作罢。

    二人心照不宣的用“和西门取约在山脚”当借口,实则是不便“趁着”步漫芳不在之时,二人一道游赏山景。

    其实不用说游山赏景了,二人便单单只是在山脚下候着就已是十分尴尬。

    只见二人本在各瞭山峰,却不一时便悄悄回过头来偷看对方,若是四目相交,立即又各自红着脸转过头去,实是教人哭笑不得。

    “姐夫。”二人不知来来回回了多少次,步盈芳终于摇了摇头,悠悠说道,“无论姐姐怎么想,我都没办法嫁给你!”

    她这话当然并不是说给刘淳杰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所以刘淳杰当然也不会回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对刘淳杰而言,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自己本也就是这么想的。

    但他此时听起来,却不知为何有点不是滋味。

    难道他与姐妹二人相处了这么多日,当真也中了妻子之计,动起了“姐妹双收”的念头?

    他立即摇了摇头,阻止了自己这种荒唐的想法。

    他甚至连再转头看步盈芳都不敢了。

    本就十分尴尬的二人,此时更是尴尬已极。

    好在这份尴尬也没持续多久,因为云太平和西门取终于出现了。

    他们身后还带着一个骑马的人,刘淳杰和步盈芳虽不认识此人,却也猜到其便是燕唐的旧帝李贤。

    只见这个李贤虽已经亡国,但脸上的自信,却仍是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显是一个“输了天下也不会输了骨气”的人。教刘步二人也不免心下赞叹。

    但李贤的“气宇轩昂”也没能维持多久,这并不怪他,而他座下之马忽然便跑了起来,冲到了刘淳杰怀中,把他给跌在了地上。

    但他终究不会怪罪刘淳杰、也不会怪罪这匹马,这匹马本就有“救驾”之功,之后又带着云太平找到了他,他当然只会十分感激这匹“通灵达性”的马。

    刘淳杰也不禁感动的有泪盈眶,他拍着这匹马的鬃毛,本想喊它一声,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他作为这“红枣”主人的时间其实不过只有半日,可“红枣”非但把他记得清清楚楚、更对他依然如此亲热,这又叫他如何不感动?

    有的人连救命大恩都记不得三日,但生畜往往连滴水之恩都能记上一辈子。

    步盈芳本也有些感动,但心里却也有些不是滋味,因为就连一匹马,都比她更能同姐夫撒娇亲密。

    她忽然想起那日也是这匹“红枣”在符巧心怀中蹭来蹭去去,一旁的胡扬生却咬牙切齿的那般模样。

    她当时还心下暗笑胡扬生竟连一匹马都会嫉妒,现下却有些明白胡扬生的心情了。

    ……

    李贤本有许多话想同刘淳杰说,但最终只是说了一句“谢谢、对不起”。

    毕竟现下各自都还有要事在身,并不是要他怀念恩师的时候。

    何况这句“谢谢、对不起”已让刘淳杰哭笑不得,他分明不愿承认自己是牛贤季的孙子,但旁人却始终都还是把他当成牛老丞相的孙子来看。

    于是牛老丞相的仇,他不想报都不行了。

    但哭笑不得的并不只有刘淳杰。因为李贤也和步盈芳说了句“谢谢、对不起”。

    李贤那日被“李通达”的“谢谢”给弄得哭笑不得,此时竟将其“报复”在了步盈芳上,当真是找错了“仇人”。

    但等到云太平代替李贤将“对不起”的意思告诉步盈芳后,步盈芳就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步盈芳虽知道自己的姑母是这般性子,却终究没想到其会刚毅到这般程度。

    她忽然又不禁去想,如果姐夫像梅弄玉一般谋夺天下,姐姐当然仍会“嫁刘随刘”,那么她步盈芳会不会像姑母一样,舍身相阻二人呢?

    只是她当然不会承认这个类比已将自己同姐夫视做了夫妻,她只会承认自己更多是要阻止姐姐罢了。

    在步盈芳胡思乱想的时候,刘淳杰已同云太平说完了该说的事情,然后这对姐弟便又要告别了。

    云太平、西门取以及“红枣”要护着李贤去荆州加入义军,刘淳杰则与步盈芳要依步漫芳所言赶去万梅庄阻止许璃做傻事。

    刘淳杰看了看西门取、又看了看云太平,终于坏笑着说了句:“大姐、恭喜你了。”

    云太平看了看刘淳杰,又看了看步盈芳,也坏笑着回了句:“兄弟,也恭喜你了。”

    刘淳杰还没回话,步盈芳敢忙抢着道:“不、我不是……”

    谁知云太平立即刻挥了挥手,拉着西门取就走掉了。就连“红枣”也很知趣的,载着李贤疾驰而去。留下刘淳杰与步盈芳红着脸呆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云太平并非不知道刘淳杰与步盈芳之间的情况,她就是太知道二人间的情况了。

    江湖人往往不会妻妾成群,但那只不过是江湖人不齿“三心二意”罢了。

    但刘淳杰与姐妹二人之间的阴差阳错,实是算不上是“三心二意”,而步盈芳那边就更说不上有什么错误了。

    所有知道二人间情况的人,都希望他们能不要太过苛求自己,只有二人自己,却依然同自己强调这本不违背礼法的事情是不可为的。

    而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毕竟他二人虽非完全“不知变通”之人,但在约束自己的事情上,却也是全然不知变通了。

    ……

    “陛下,不好了!”洛阳宫中,兵部尚书李宣急匆匆的跑进御书房,一面喘气一面秦道:“陛下,探马绕过西隅,好不容易探得消息,益州、益州九郡如今只剩得永昌一郡仍在抵抗,其余全部已落入贼人之手。”

    “所以呢?”马跃天却不着急,望着李宣,不紧不慢的问道。

    “所以……所以……所以……”李宣“所以”了半天,愣是没“所以”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你们这帮饭桶,除了会大呼小叫,还有何用?”马跃天忽然拍案骂道,“事事都要朕来拿主意,朕还要你个兵部尚书干什么?”

    “陛下,下官……下官……”李宣又“下官”了半天,依然是个啥主意也说不出来的“下官”。

    “路统领!”马跃天忽然叫道。

    “在!”一个职服与其他侍卫稍有不同的带刀侍卫立即闪入房中,正是侍卫统领路龙达。

    “收去这李宣的官凭文牒,他爱传消息,就让他在你麾下当个传消息的侍卫吧!”

    “是!”

    那李宣还在讨饶,路统领已唤人将他拖了出去。

    “且慢!”马跃天忽然又道。

    拖着李宣的两侍卫自然是暂且住了手,那李宣还以为是马跃天又改变主意了,赶忙又磕头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

    岂料马跃天压根没向着李宣说话,只是对着路龙达道:“叫吏部张榜招贤,谁能有计败敌,便封他为兵部尚书。”

    “是!”

    于是李宣大叫“陛下开恩”的声音,又变得越来越远了。

    ……

    永昌郡内、不韦县外,程明的兵马已将这永昌治所团团围住,只见他张马提枪,在城下叫道:“马太守,益州八郡皆降,你永昌郡也丢了个大半,你还负隅顽抗,又是为何?”

    只见那“马太守”也不回答程明的问话,只是在城墙上抱拳说道:“三大王,小的这厢有礼了。”原来这“马太守”便是伏牛山出身的马川,只见他对程明的称呼还是贼人时的“三大王”,“这厢有礼”却又用得儒雅之极,听起来十分可笑。

    但程明如何有空去笑?只是依然大叫道:“大哥、二哥是薛战害死,我也不怪你,但你若还执迷不悟,城破之时,便是玉石俱焚。”

    马川却依然笑着说道:“本郡先前同薛战一道,投奔害了大大王的陛下,已是不义,此时若再背叛陛下,反降三大王,又是不忠。本郡虽曾是见利忘义的贪婪之辈,但若还要我行这不忠之事,三大王还是饶了我吧。”

    原来这马川当时为了富贵,跟着薛战到了当时还是“李通达”的完颜德的将军府,卖主求荣的薛战自是为完颜德所不容,但完颜德见马川是个可用之人,虽不能说“倾囊相授”,却也教了马川不少东西。那马川虽并不十分聪明,倒也都学了个大概,其先是官至骠骑将军,又被封永昌太守,皆是凭的真实本事。

    那马川早先虽确有些贪图荣华富贵、同时也有些贪生怕死。但那不过是早年在伏牛山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了——伏牛山的三位大王虽是正直之人,可识人不明,下面的喽罗自也鱼龙混杂——那马川跟着完颜德学了一个多月,本事大了,气概自然也与先前不同,完颜德对他既然如此厚待,他也愿以命相报,但他终究不是雨真人,不便跟着完颜德回到雨真朝廷,只好把这份“忠君之心”报在马跃天身上了。

    程明叹了口气,令旗一展,说了一句:“上!”

    只见一彪兵马上前,尽是扛着云梯、推着攻城台。看来须臾便能登上城头,拿下县城。

    但马川如何会坐以待毙,他见程明做好了如此的攻城准备,知道城必不可守,反倒命人打开城门,率着城中已布好的兵马立即便杀了出去。

    那些扛着云梯、推着攻城台的军士又如何能招架?马川兵马来得又快,自是把他们杀得一干二净。

    程明见马川一彪军马竟能行得如此之速,吃了一惊,却见立即又有八支兵马从城中出来,按九宫八卦,布出了一个“八卦阵”来。

    程明虽智计过人,又有“三十六般绝技”在身,但其身为山大王,对兵阵自然所识不多,识不得此阵。有识得者立即报之,这便是完颜太子所创的“天罡八卦阵”。

    无外乎马川先前那彪兵马来得如此之快,他竟学着完颜德,自领“天速星”,以鸟翔阵立即便杀了不及撤回的攻城军士。

    但程明却仍在大笑,他虽看不懂“天罡八卦阵”,却看得懂孰强孰弱。

    只见程明令旗又是一招,大军齐声呐喊,奋勇向前。马川的鸟翔阵虽刺了进来,却如飞蛾扑火,立即便被大军团团围住。马川左冲右突,虽杀了程明不少兵马,却始终冲不出去,过不多时,荆州军的右翼大将胡扬生冲马川到面前,一枪便把马川给挑了下来。

    太守已死,永昌兵马更是乱做一团,不一时便死的死、降的降了。

    原来这“天罡八卦阵”再精妙,马川本也至多学会了三、四成,更何况他城中多半是肚中挨饿、身上带伤的饿汉伤兵,虽勉强摆出这“天罡八卦阵”,又偷袭杀了毫无反抗之能的攻城军士,但一同大军交手,鸟翔终不免成了野鸡、蛇蟠也不免成了爬虫,龙飞终不免成了黄鳝、虎翼也不免成了病猫,剩下四角的天地风云以及中军大阵,更不足论。

    尽管如此,马川鸟翔阵的五千伤兵,虽在程明的大军中死得一干二净,还是杀了程明的二、三千人,更伤得了五、六千人,就连武艺高强,抢了头功的胡扬生,也不免中了“天伤星”一弩。后人有诗叹道:

    衡山孤女仇意浓,大军三路入蜀中。

    马川今已非昔比,终是残兵力尽穷。

    程明方才虽在笑,此时却已笑不出来。他现下才知道,用不着两军对等,只要马川能有自己一半的兵马,死的必然是自己这个“临阵磨枪”的主将才对。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该留马川一条性命,因为他们实在是太缺将才了。

    但马川终究还是死了。

    所以程明现在只想进到太守府去搜上一搜,看看完颜德有没将兵法写成兵书留给马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