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剑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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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剑与酒

    青衫湿了,雨打其上。

    几株金菊在与风在纠缠,爱恨。时不时有几枚花瓣扑进水洼里,拥抱出几度圆圈。

    一间满是绿苔的木屋,沉浸在瓢盆大雨中,仿佛像一个醉倒在酒坛子里的酒鬼。雨聚集在屋顶,从木板间的缝隙里,跳到屋子里来,变化出百千条珠帘。

    冷雨的白昼,瑟风的秋天,陆千石的脸上仍泛着红晕,就像是明潭湖泊上飘着的枫叶,充满着别样的惬意。

    青色的短衫也被雨水打醉了,包裹着他那嶙峋的骨骼。陆千石长的瘦而高大,就像一匹快要病入膏肓的老马。他在雨帘中佝偻着,肩下护着一个未沾上雨水的酒坛子。

    一坛上好的猴儿酿。

    陆千石护着这猴儿酿,不让一滴雨水掉进坛子里。就像是位抱着个婴儿的慈爱的母亲,不让孩子着一丝风沙。

    他时不时拿起酒坛子小心的大饮一口,但,每当喝完一口,他脸上总会出现一抹疯癫的笑意。喝三六口酒,当嘴中麻木的时候,陆千石就会伸手到木屋外的金菊上,摘几片花瓣,塞入口中咀嚼一番。

    在余生中,在世间上,陆千石最幸福的日子,无非就是这样大口喝酒,醉生梦死的时刻了。那,最不幸的呢?

    那当然也是最后的酒已饮完,再也无酒可饮的时候了。

    现在,陆千石再没有一口酒喝,因为他,再无分文。

    不,现在还不能这样说,因为,陆千石还有一物。他还有着,也仅剩着肩上的磁剑了。

    陆千石不是一次换酒来喝了,他把他的诗书,衣物,首饰,统统都卖了去来买了酒。巨剑无非也能换酒喝。

    可是,这把剑,要拿去换了酒……那换的可不单单是剑了,他的人头,也不知何时就没了踪影。因为,很多人,都想要他的脑袋,而他的脑袋,仅有一个。

    *******

    雨不知何时停了,停的有些出乎意料,在人们毫无觉察的时候停滞。而潮湿的雾气却在人们的面前快速生起,生的是那么的快,不一会儿,百步之外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陆千石在街上慢慢的走着,他高高的躯干挺得直直的,就像是一株白桦树,修长而又坚韧。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巨剑,一尺宽,三尺长,四指厚。这把剑,青如碧玉,看着仿佛比陆千石还要重。陆千石将其背在背上,脚步却很轻盈,他慢慢的走,目视前方。

    也许是下了雨的缘故,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街边的店铺大多也半掩半闭着,没有什么热闹的生意。

    雾气中隐隐约约出一个当铺来,当铺的老板是个风韵的夫人。她的长相算是女子里较好的那一种,身上的线条也是那么的生动,最独特的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在你注视着她的眼睛的时候,就仿佛能看见玫瑰盛开的样子,是那么的勾人心魂,眼睛底潜藏着似火的欲望,眼里泛着春风般的温柔。

    陆千石走到当铺的前面,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晃晃悠悠的,在身子上摸来摸去。他也不知当铺的掌柜等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摸了多久,才从腰间腰带里挤出来一粒晶莹通透的珠子。陆千石把这粒珠子,放在了这位美妇人的面前,嘴里嘟囔道:“当珠。”

    当铺妇人扫了陆千石一遍,最终才把视线注视在了案上这枚银色的珠子上,她的面部不由的动了起来,先是震惊,宛如平静的湖水突然荡漾,后是嘴角绽然一笑,像是盛开的桃花。

    “小城铺微,只收些低廉的首饰,残破的刀剑。”美妇人转动着水灵的眼睛对陆千石说:“公子你竟然拿出一枚世间少有的龙珠。”

    “且不说人家收不起,更是没命收得。公子还是换一件人家收得下,也付的起的物件儿来吧。”她把话娓娓的说着,视线不觉飘到了陆千石背上的青剑上。

    陆千石当然感觉得到,这妇人在注视着自己背上的剑。

    “这把剑,只收人命不换金钱。”陆千石冷冷地说。说完便想抓取龙珠,欲一走了之。

    但,只见媚妇人脸色一变,一把就抄走了案上的龙珠,把抓着龙珠的手,藏在了身子的后面。

    “玉剑收人命,那这龙珠,能不能,让公子你收了奴家的人呢?咯咯。”她娇美的挑逗着陆千石。还不等陆千石回答,这美妇人便用手帕遮羞,道,“听闻,王剑陆逍遥,嗜酒如命,更爱美色。”

    美妇人说着说着已经面红耳赤,不由把头低了起来,“公子千里采花,万里夺色,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大盗。”美妇人说着说着便停了,因为她身为人妇,如今竟说出这样下流的话来,心里是紧张又兴奋,害臊而怯懦。

    陆逍遥鼻子微耸,见她的话停了,便皱眉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人家还知道你,你采花绝不采寻常的姑娘,只采,只采倾国的美人儿,江湖的侠女,王室的妃子。”妇人断断续续的说着,不由得哎呀一声,捂着滚烫的面颊,只觉得双腿发软,蹲在了地上。

    哪个寻常的女人,不幻想见到一个活生生的采花大盗呢?何况一个,颜色随着时光的流逝,正在渐渐失去的光泽的妇人呢。

    陆千石不再发问,他的面容就如石头刻成的,没有一丝变动。让人看见后,认为他的心也是这般冷漠无比,他的眼皮一眨,嘴里嘟囔道:“这就是世间对我的看法么。”

    “龙珠送你了。”对于价值千金的龙珠,陆千石竟一点也不在乎,他便伸手取了当铺的两锭银子,心里想着猴儿酿,转身便往街上走了去。只剩下那蹲下的妇人,心中满是遗憾,手持铜镜,瞧着,看着镜中的自己,不明白陆逍遥为何不愿留下,只顾着取银离去。

    ******

    陆千石在街上慢慢的走着,心里不但没有被刚才的美妇人影响,还有些想发笑。不过他喜怒皆不会显现在脸上。

    陆千石是一个多情的浪子,但不是妇人口中的采花大盗,他嗜酒如命不假,但是他绝不会为了喝酒,而去偷盗。现在,他身子上只剩下的一柄青玉剑,便可以说明一切,从下剑南山以来,他的所有财产,不是直接买了酒,就是当了换钱买了酒,全喝进肚子里了。

    陆千石活到现在,从没有断过酒。只要他走在街上,鼻子深深的一闻,就知道酒家会在哪里。当他走近酒家的门口时,再一闻,便知道这酒家里有哪些酒,酒里是不是掺了假。

    而现在,他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酒香。

    一坛好酒,就如一个出尘的美女,而酒香对陆逍遥来说,就像美女对他脱下了外衣。也只有好酒,才能催动陆千石的脚步。

    陆千石背着青剑,在闻得几缕酒香后,这胃里的酒虫,就在肚子里钻来钻去,不让他好受了。陆逍遥不由自主脚下一震,轻功一起,在雨雾里蹬墙跃起。

    一眨眼,陆千石便来到了酒香的源头,一座农家的院子里。

    这农家的院子里有三个汉子,他们三人围坐一桌正在碰杯,桌子上八盘精致的农家菜。陆千石注意的不是这三个汉子,而是这桌上的,汉子脚下的一坛坛好酒。

    陆千石不用去看,心里便是得知,这几坛酒,都是上好的女儿红。酒越陈越香,十亩的糯谷在二十年岁月的沉淀里,最后也才能产出三五坛的酒,每坛都滴酒贵如金。

    这几坛女儿红无一不是陈了二十年以上的,酒汤呈琥珀色,酒味香飘十里。陆千石看在眼里,痒在心里,他浑身的酒虫爬来爬去,嘴中干渴甚是着急。

    院子不大,却种蔬菜数种,现在皆都成熟。屋子是寻常农家的稻草屋,虽然低矮,但排列有序。此时陆千石站在了院子里,三个汉子却不知为何并没有理睬他。

    陆千石一向不愿意讨酒喝,更不愿拿着区区两锭银子上前买酒喝,但他又放不下难得的好酒离去,所以他只能默默的站在院子中。

    这三个汉子身着朴素的农民装扮,但身上有一种不凡的气质,他们把酒言欢,所谈话竟耸人听闻,传入了陆千石的耳中,陆千石也皱起了眉头。

    其中一个汉子,端起酒杯,冲另外两个汉子说道:“我是丛林之王,狼弟是雪地之王,鹰弟为天空之王,十年前,我在此蛰伏,种十亩糯谷酿酒只为今天”。陆千石听见三人此言,心中不免惊讶,面前这三个狼狈的大汉,竟然是十年前叱咤风云的虎王狼王和鹰王。

    这虎王三兄弟,已经消声灭迹了十年了,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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