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专生亲历广东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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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_第二百零一节

我依旧开始了找工作的生活。每周二四六去南坛人才市场,交十块钱的门票,然后进去淘工作。发一叠个人简历出去,下午开始一家工厂接一家工厂的面试。有时候到了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还会有工厂打电话过来,通知我去面试的。那段时间去过许多地方,仲恺、惠阳、水口,就只差没有去博罗了。博罗易不让我去,说太偏了,回来一趟不容易。工作一直在找,不过却没有适合的。被摩托车排气筒烫伤的小腿特别不争气,在我四处寻找可以填饱肚子的面包时,腿开始发炎,每次出去找工作,都得拖着一条红肿的腿出去。红肿的腿上,有一个大大的水泡。那段时间找不到工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这条腿的影响,仪表不佳,所以没有工厂录用我。

没有工作的日子很闲。不出去找工作也不出去面试的时候,我有足够的时间打扫小窝。十多平方米的小窝,一天时间里不知道要被我拖多少次,我把地面拖得一尘不染,进了屋地板当作凳子坐,特别凉快。每天去菜市场买了菜回来,想着法子做好吃的。那个时候菜特别便宜,三十块钱能够买好多菜。有肉有鱼,煮了一大锅,等着易回来吃饭。吹免费的空调。家里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闲得无聊的时候就去兴勤购物中心。购物中心一楼有一家书店,去那儿蹭书看,还有免费的空调吹。看书看累了,上二楼去看衣服,买吃的。来广东五年,只有那段日子过得最舒适。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住我们那一层的一个家伙,晚上睡觉总是打呼噜,一打起呼噜,就像有千军万马向你这边驶过来,那个气势真是够大呀。易上白天的时候还好,晚上多一个人在家,我不会感到害怕,遇到易上夜班的时候,真是害怕极了,一听到呼噜声,仿佛面前站了一个人。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打的呜呜,要是知道是谁,我非得用胶纸封了他的嘴和鼻子,不让他影响到我的睡眠。

受伤的腿慢慢好了,伤过的地方,结了痂,当伤痂脱落以后,留下了一块斑迹,像蛇皮一样,白一点黑一点的。虽然难看,却比红肿着一条小腿好多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失业一个多月了,终于找到了工作。工作的地方很远,在惠阳淡水一个名为中建路口的地方,一家名为亚尼的化妆品工厂。工作不累,工资不错,比三峰好多了,只是离易远了一点。不过工厂是五天工作制,不过星期六我们都在上班,挣双倍的加班费。星期六下了班就回沥林,和易分离了一个星期,每到我回来的时候,易就会站在公交车站等我了。每次回来,当然先去饭馆好好地吃一顿。那段时间我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工厂有职员饭堂,每桌五个菜,我们只管吃饭,碗筷都是饭堂提供的,吃完饭,把碗筷扔在桌上,就会有人来收拾。回到沥林,也有好吃的等着我。

有一天在沥林下了公交车,去街上逛了一圈,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见了三峰老板。他没有开车,依旧穿得像个叫花子,在街上走着。我没有同他打招呼,而是绕道走过了。晚上易告诉我,三峰老板还问过他,我在哪儿上班,想让我回去。我现在的工作比三峰好多了,哪会还再回去呢?三峰就是一个狼窝,好不容易脱离了狼窝,我没有理由再回去。

不回三峰是我正确的选择。在亚尼化妆品厂,分工特别细,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工作不算累。至于晚上加班,纯粹是为了混加班费。工厂有一栋三层的办公楼,罗马风格的,我们叫它罗马楼。罗马楼座落在工厂最幽静的地方,与车间有两分钟的距离,罗马楼的前面是一片草坪,每天早晨会有自动喷水系统浇灌草坪。罗马楼后面是围墙,围墙外面是村庄。站在某一个窗前,可以看见不远处的香蕉园。离罗马楼最近的建筑,是工厂的仓库。仓库比罗马楼好玩多了,自由多了,没事可做的时候,我们就溜到仓库二楼,打开窗户,站在窗前吹吹风,看看窗外的风景。仓库的窗外也是村庄,也有一大片香蕉园,大片大片的香蕉叶子下,总躲着几爪绿油油的香蕉。农民房倒不怎么样,低矮的房子,简单地用白石灰粉刷过了,立在田间地头,有一点孤零零的感觉。工厂的一些本地工人,大都住在这样的农民房里面。

我所在的部门叫物控部。顾名思义,物控部就是做物料控制的,我们的职务叫物控员。因为是物控员,工资自然比普通文员又高了很多。这得感谢我的主管阿蒙。当初我去亚尼面试的时候,是去面试文员的。结果去了工厂,文员面试上了,谈工资的时候因为工资太低没有谈拢,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阿蒙出现了,让我去她手下干活,于是我就拣来了这份工作。一个三百人的工厂,居然有四五个物控员。后来才知道,亚尼公司的编制还真是太多。一栋办公楼里面坐着不下二十个职员。就说我们物控部,与我们对应的是采购部,一个采购员对应一个物控员。采购员下了采购单,他的任务就完成。物控员的任务,就是把采购员采购的物料追回来。其实在其他工厂,这两份工作都是采购员一个人来完成。不过老板却有他的道理,他说这样是为了防范采购员吃回扣。采购员有没有吃到回扣我倒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亚尼公司买回来的物料,价格从来就不便宜。当然,我应该感谢老板。如果没有他的这个思维方式,我就不可能有这份工作了。我进亚尼的时候,亚尼正在进行着垂死挣扎。所以我进去以后,就看到了亚尼的乱像。

我的任务是帮忙分担我师傅阿丽的负担。虽然同为物控部的职员,但是每个人的工作任务却不一样,有的人闲得发慌,有的人累得半死。阿丽是属于累得半死的那一类。物控部有两个累得半死的人:阿丽和阿蒙。她们俩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阿丽进亚尼一年了,据说进了亚尼厂就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一天。她得先把盛装化妆品的瓶子追回来,瓶子回来以后,任务还没有完成。还得把这些盖子瓶子连同香精和一系列的包装材料一起外发给外协工厂去装罐。所以,阿丽每天都得不停地算香精的用量瓶子的用量纸箱的用量胶袋的用量标签的用量。杂七杂八的东西到了阿丽这儿,都成了宝贝,即使是一条小小的尼龙绳,外发的时候都不能少。仔细算起来我倒挺倒霉的,我进厂从来都没有摊上轻松的工作。不过我刚过去,没有办公桌没有电脑,所以很多时候是阿丽在忙,我只是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工作,然后吹着空调胡思乱想。办公室有两台空调,其中的一部就在我的座位前面,据办公室的同事说,办公室已经够凉快了,而我的座位是全办公室最最凉快的地方。这一点也不假,每当我短装上阵的时候,胳膊总会冷得起鸡皮疙瘩,膝盖冷得想穿上棉裤。阿丽也一样,她的座位上永远放着一件牛仔外套,当她坐在座位上的时候,她总是用她的牛仔外套像包粽子一样把膝盖包得紧紧的。另一个怕冷的人是阿蒙,当我们穿着短袖坐在办公室的时候,她却要穿外套。所以有人背后说我们物控部的人都是怪物,怕冷。不过这也只是笑话,我们并不生气。

亚尼公司门口就是惠淡路。惠淡路,顾名思义,就是从惠州到淡水的路线。每天早晨从第一辆汽车从厂门口驶过,一直到深夜,总有汽车的鸣叫声不停地响。从淡水开往惠州的车,那个时候有两种:黄色的大巴和蓝色的大巴。我对这两种大巴有着特别的感情。每个星期天下午,我从沥林坐车到惠州河南岸的惠淡路口,在路口乘车去工厂。每个星期六下午,我又从亚尼厂门口乘车到这里,坐公交回沥林。这两种公交车晚上驶过厂门口的时候,亮着黄色的灯,远远望过去,与其他车车辆明显不一样。一看到它们的车灯,我就有一种想回家的冲动:很想立即冲出厂门,拦上一辆车,一路飞奔回沥林去。

这主要是因为亚尼厂的位置太偏了。此地美其名曰中建路口,其实它不过只是一个三叉路口,四周除了有马路,什么也没有。工厂周边有两个市场,一个是中建市场,走过去十分钟的路程。一个是*,也就是惠州联想工厂的所在地,走过也要十多分钟。这两个市场有廉价的东西卖:廉价的衣服、廉价的水果、廉价的零食、廉价的日用品。我其实是喜欢廉价的物品的,不过那个时候刚刚找到了依靠,突然之间变得有品味了,不喜欢那些类似地摊货的东西了,所以逛那些市场觉得没有滋味。如果要去买有品味的东西,只能等星期六回到了沥林才能去买。惠州不大,各个区之间的差异却异常显著。沥林是惠州的边缘地带了,不过因为它被冠以了惠城区的头衔,自然比淡水好复多。淡水被冠以了惠阳区,其实也不错,但是离惠州远了一点,节奏似乎就慢了半拍。不仅仅只是我,其他同事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只要在惠城区有亲朋好友的,一到星期六下午,就会挂了包包,向着惠州的方向逃!在这群逃跑的人里面,我的速度最快!因为其他人是去饭堂吃了晚饭再逃,而我是走出办公室就迅速地溜!坐上了开往惠州的车,我的心里也份外愉快。我又可以回沥林了!从亚尼公司坐车到惠淡路口,再转公交车回沥林,在我们租住的房子路口,正好是黄昏时分。每当这个时候,易肯定会在路口等我。见了我,他就会傻笑着,接过我肩膀上的包包,和我肩并肩地走进巷子里面。在某一家饭店里面,我们坐下来吃了晚餐,然后回家。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光。每个星期天下午去上班的时候,我总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特别舍不得走,有时候还要忍不住掉几滴眼泪,就像一个小学生要离开家长去上学一样。易像哄小孩子一样把我哄笑了,才送我上车。我发现我特别没有出息。以前没有认识易的时候,一个人提着一只破箱子从老家杀到广东,被偷被骗没有流泪;非典时期到三峰受苦受罪,而且这份罪受了整整三年,我没有流泪,到头来却会因为要和易小别几天而流泪。不知道女人是不是这样,有了依靠就会变得越来越弱小。我发现我就是这样。就算是上班的时候,我总会时不时地打电话给易。每天晚上十一点半,易总会准时打电话给我,我们聊上几句,我才肯睡觉。这个习惯保持了好几年,后来某一天的晚上十一点半,易忘了打电话给我。然后他就经常忘记,再后来就没有这个习惯了,变成是我时不时地打电话查岗。再再后来,我们整天在一起,还带着一个小尾巴,这种情趣被生活的负担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