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专生亲历广东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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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_第一百五十五节

正月初三我们就上班了。过春节居然才放了三天假。那个时候许多工厂都只放三天假的,还有的工厂一天假都不放。其实上班也没有什么事情,车间还没有整理好,自然不能生产。工厂的工人全部都在打杂。男工人去抬机器,女工和十多岁的小孩子,每人发了一把锄头平整工厂的院子。伟业厂十六七岁的孩子还真多,而且还是湖北的,算起来我和是老乡。

我这个时候当然又是一个闲人了。车间没有上班,办公室这边自然也不用坐班了。李小姐依旧做指挥,安排工人们搬机器,我的任务就是买菜。天气太冷了,当然不会七点钟就起床去买菜,八点钟打了上班卡,工人们去干活的时候,我才慢悠悠地出去。搬厂的时候,周宝元没有跟着来惠州,厂里新招了一个保安,也姓周,我叫他周哥。依旧是一个厨师,一个保安和我一起出去买菜。厨师只剩下光头了,又正好轮到周哥买菜。周哥有一辆暂新的摩托车,所以自然是坐着他的摩托车出去了。光头依旧是骑着他的破自行车出去。我们的摩托车跑得快,发了车呼啦啦不用多久就到塘角市场了,光头骑自行车可是要骑很久呢。所以,他每天都得很早就出发。光头这个人生来似乎就是被别人欺负的,以前在东坑的时候,他老是被周宝元欺负,现在来惠州了,就被周哥欺负。有时候他要是跑在我们后面了,周哥就会骂他。他依旧是木讷讷地任人骂了,一句也不还嘴。

周哥在惠州沥林这一带混了好久了,对周围的环境自然比我们熟悉,就连菜市场卖菜的,都有不少人和他认识,或者是他的同乡。一走进菜市场,到处都是和周哥打招呼的人。周哥自豪地告诉我,以前他在另一家工厂做保安的时候,也是他出来买菜,所以和这些人自然就熟了。每天的菜钱依旧是两百块,不过我去发现,在沥林买菜,菜没有东坑多,但是价格却很贵,不知道是因为过了一个年,二00三年蔬菜涨价了,还是沥林这个地方的菜本来就贵。两百块钱拿在手里,居然买不到多少菜,而且每天都要一再算计,生怕超支了。但是,偶尔也会有超支的时候,林叔或许也知道沥林菜贵吧,偶尔超支几块钱,林叔也补给我了。不过,还是不敢超支太多。

买完菜回来,就得准备做饭了。工厂的大灶还没有修好,只能在宿舍楼下的一块空地上,用几块石头支起一口大锅生火做饭了。柴是从外面的锯木场买回来的边角料,混漉漉的。每天生火的时候,光头蹲在地上要忙活好久。厂里给了一点柴油作引火用的东西。生火的时候,每块柴上沾一点柴油,放进所谓的灶下,放满了再用纸皮点燃了火,柴慢慢地燃烧起来,一边燃烧一边冒着黑烟,可把光头忙坏了。他一个人,又要忙着淘米洗菜,又要忙着看灶下的火。我和李小姐有空的时候,就去帮他一下。

我们蹲在地上,时不时地朝锅底下加柴。湿漉漉的柴着实不是做饭的好柴。加多了,锅底下就成了黑心,烟一个劲儿地往外冒,却不见火苗,加少了,等锅底下的柴快燃完,却没有柴接应上去,火很快就熄了,又得蹲在地上忙活好一阵子才能把火点燃。我们蹲在地上,就像小时候在老家做过家家的游戏一样,手里拿着一只棍子,时不时地用棍子桶一下锅底下的火苗,有时候还要歪着脑袋,拿着吹火筒去吹一下。在灶前蹲上半个小时,保不准脸上就已经沾满了一脸黑灰。如果用手擦一下脸,保不准就是花脸了。记得有一次,我正蹲在灶前拨弄火苗,有保安跑过来告诉我,供应商来了,要见我。我才记起早晨上班的时候,李小姐吩咐我找纸箱厂,拿着黄页找了好多电话,没有想到这样快就有供应商来了。我于是从地上站起来,同保安一起走到厂门口去。

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脸上有没有打花脸,但是头上肯定有一头黑灰。我想供应商看到我的模样一定会很吃惊:伟业公司的采购员,就这副模样?哪像采购员,简直就是农村里走出来的煮饭婆一个。确实,那几天我与煮饭婆没有区别,连我的主管李小姐都参加到煮饭的行业里,做煮饭婆去了,我当然也要去赴汤蹈火。我不好意思地对供应商说:刚才我在厨房帮忙,工厂刚搬厂过来,缺人手。供应商倒是挺善解人意的,并不在乎我那个时候的模样有多狼狈,我们寒喧了几句就转入正题,谈纸箱的价格了,后来这家纸箱厂还真的成了我们的供应商,只不过听说我离开伟业以后不久,他们就没有和我们合作了,因为伟业老是拖他们的货款。

菜市场有一个做蔬菜批发的四川人,拖着老婆儿子在卖菜。儿子都二十来岁了,不过看上去身子特别单薄。每次去买菜的时候,他都招呼他儿子:“幺儿,装菜。”幺儿接到老爸的命令,立即忙起来。我们秤好了菜,交待幺儿的老爸:等会儿送菜的时候,顺便帮我们送过去,他准会说:“等会儿我叫我幺儿送到你们厂。”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还被自己的老爸叫作幺儿。后来找了重庆的男人做老公,才知道原来我老公在结婚以前,也是被叫他父母唤作幺儿的。老公嫂子告诉我,他们那边把最小的儿子唤作幺儿,那是心疼孩子,如果一个男人,到了二十多岁还被唤作幺儿,可见父母有多疼他了。现在自己有了儿子,虽然他很小,还不到两个月,但是有时候,我也会学着四川人的口气,对着他叫:“幺儿。”不过叫完我就笑了,因为我没有学会正宗的四川叫法。后来工厂转入正轨以后,买菜就是管理人员轮流了,有一天早晨我在工厂的院子里面忙着出货柜,幺儿送完菜出来,推着空空的三轮车从院子里面走过,远远地就同我打招呼。看他乐呵呵地推着三轮车从院子里面走过,那个时候的我还真不能理解这种生活方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天天跟着老爸去卖菜,甘心地做着老爸的幺儿,觉得那样的人生太简单了,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没有一点颜色。可是现在看来,大多数国人不也正在过着这种简单的日子吗?简单就好,生活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复杂,所谓的复杂,是人们自己把它弄复杂了。

每次去买菜,都是先到幺儿的摊位上买了青菜萝卜之类的大菜,再去买肉买小菜之类。那天我们买完了小菜,准备让幺儿帮我们一起带回去,结果幺儿的三轮车已经出发了,我们只能自己把小菜和肉带回去。周哥朝摩托车把手上挂了几只袋子,还剩一袋豆腐干,一袋芹菜,他让光头带回去。我们的车一下子就回厂了,光头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回来,等他回到工厂的时候,发现豆腐干不见了。光头慌了神,到处找我,他一路找到保安室,才找到我,可怜巴巴地告诉我,豆腐干不见了。我和周哥,光头我们三人商量了一下,让光头出去买一样菜回来替补。那个豆腐干是员工餐上炒肉用的,让他买便宜的菜回来炒肉,等明天买菜的时候,钱让光头先垫着,等明天买菜的时候,再从菜钱里面抠一点钱出来补给光头。光头买回了一袋土豆顶替豆腐干,花了十多块钱。第二天买菜的时候,我先从菜钱里面抽出十多块钱补给光头,剩下的钱才拿去买菜。光头话不多,但是可以看出,他从内心感谢我和周哥。

光头的工作一直不顺利。灶建好了以后,终于结束了烧柴的日子,可是灶却一点都不好用,据光头说,灶太矮了,要是再高一块砖就好了。他说他给打灶的师傅和负责此事的总务都提过议,但是没有人听他的话。建灶的时候,在灶的旁边修了一个水池,买了几条鱼放在里面,说是观察水的情况。但是光头洗锅时总是不小心,把洗锅水溅到养鱼池里面,被总务和经理发现了好几次,一向和蔼的经理有一次骂了光头几句,一向逆来顺受的光头终于受不了伟业的生活了,想着跳槽。可是来沥林这边才几天时间,根本不熟悉地形,跳槽谈何容易?他于是留意路边的广告。有一天他看一张路边广告,说是某厂招聘一名厨师,那天早晨出去买菜的时候,光头对我和周哥说,他有一点事情,让我们两个先去买菜,买什么都行,他晚一点才赶去菜市场和我们汇合。

我们买好了菜,坐在市场里面的早餐摊前吃早餐的时候,光头才赶过来。周哥神秘地看了看光头,问他:“光头,出去找工作去了吧?”光头还不敢承认。周哥说:“你去哪家厂我都知道,是不是去了某某厂?”光头吃了一惊,不得不承认了。周哥说:“你出去以前也不先问我一声,那家工厂你也敢去,是沥林出了名的黑厂,进得去出不来,就算出来也是光着屁股出来,不给你一分钱工资,你还要不要去?”光头说:“我只走到厂门口看了一下,没有进去应聘。”周哥善意的提醒,光头才打消了去那家工厂面试的念头。其实周哥人不坏,所谓的欺负光头,也只是嘴上说他几句而已。但是有一天,光头还是走了。那是在我离开伟业以后。有一次回去看望以前的朋友,才得知光头已经离开伟业了,据说他回东莞去了。这个可怜的老实人,走到哪儿都被人欺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在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