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专生亲历广东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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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_第一百二十二节

中午刚走到桌子边上,拿了碗准备去打饭,突然见许多员工拿着饭勺,向我们的饭桶围过去。虽然是同一个锅里面,用同样的米煮出来的饭,但是我们的饭与员工的饭是分开盛装的。员工只能在员工的饭桶里面打饭,这似乎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有人围到我们的饭桶边上,立即就有人在问他们:“怎么来打我们的饭,你们不知道去员工的饭桶里面打饭呀?”有员工回答:“我们的桶早已见底了,哪还有饭吃?”人家上来了,也不能夺了人家的饭碗,他们每人打了自己的那一份饭就走了。等他们走了,才发现我们的饭桶里面,已经被他们打走了一半的饭。只能将就着吃这一点饭了。每个人都很自觉,朝自己的碗里面盛了一点点饭。

我们一边围在桌子边上吃饭,同时就有人开始骂光头了。厨房里面虽然有两个厨师,但是掌勺的却是光头,张师傅只是给光头打下手。在伟业厂掌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先说一说饭堂里面的设备吧。一个一百多号人的饭堂,居然没有蒸饭的蒸笼,工厂的饭都是用一口大锅煮出来的。先用大锅把米煮开,然后再用大锅把饭焖熟。算起来光头的手艺也不错了,虽然有时候偶尔也会做出一回夹生的饭出来,但是也不完全怪他是吧,没有蒸笼也就算了,总得请木匠制一个大饭甑,饭从锅里面沥起来,就上甑去蒸,这样做出来的饭,夹生的时候肯定少一些,但是工厂也没有饭甑。所以,一旦做出了夹生的饭,挨骂的人就是光头了。不仅仅只是管理人员骂他,就连员工都敢骂他,只着员工骂光头,并没有人帮着光头说一句好话。工厂没有蒸笼没有饭甑,也没有冰箱。所以,每餐做多少饭,用多少斤米,得先用秤秤好了,再拿去淘米煮饭。因为如果做多了,吃不完,也不能保存。一百多号人,也不是每个人每餐都在饭堂里面吃饭,而且菜稍微好一点的时候,人们吃的饭总多一点,菜不好吃的时候,吃的饭少一点。工厂一顿能消耗多少粮食,也只能算出个大概,想算准了,不多一个人的饭,不少一个人的饭,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伟业厂就规定光头每餐煮的饭,要刚刚够吃,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剩下的饭就得倒掉,少了就不够吃。当然,多数时候是煮少了,煮多的时候却很少。

我们在外面,一边吃饭一边骂光头,男同事骂的话特别难听,女孩子倒不会用难听的话骂他,不过听见男同事在骂他,也在一旁偷着乐。有人说:“光头,你煮少了饭,中午你就不要吃了,把你的那一份留给别人吃吧。”有的说:“光头,你出来一下,告诉我们,今天为什么煮少了饭。”光头坐在厨房的角落里面,听着别人骂他,也不吭声,他就一个人默默地坐着,直到我们快吃完饭的时候,张师傅端着一碗米粉从厨房里面走出来,对我们说:“光头今天中午不敢出来了,他怕一出来,骂他的人更多。”张师傅一扒了一口米粉到嘴里面,一边吃一边接着说:“我一看今天的饭就知道不够吃,结果真被我算准了。两只饭桶都见底了,我才自己烫了一点米粉。”有人问张师傅:“锅里面还有没有米粉?”问话的是一个广东的同事。广东人,就喜欢吃米粉。张师傅说:“我只烫了一个米粉,全部盛在碗里面了,本来想烫两个,光头吃一个我吃一个,但是我想了想,还是算了,让他自己去烫米粉吧。”有人说:“米粉也不要给光头吃,就让他饿肚子,让他知道饿肚子有多难受,以后他才不会把饭煮少了。”人们在外面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光头却始终坐在厨房里面,一言不发。直到我们吃完饭离开饭堂,他也没有出来。后来据张师傅说,等我们都吃完饭走了,光头才从厨房里面走出来,看了看我们的饭桌,菜盘都是空的,什么也没有留下,那天中午他果然是饿着肚子。真是一个老实人,厨房里面的米粉、面条,整袋整袋地放在那儿,他都不知道为自己煮一点食物吃下去。

又轮到我买菜了,依旧是我、周宝元和光头三个人去。到了菜市场,光头对我说:“阿芳,厨房里面切菜的刀不能用了,你能不能在今天的菜钱里面省十几块钱出来,我去买一把刀。这个时候蔬菜便宜,你帮我一下吧。”他说的没错,夏天的时候,蔬菜确实比平时便宜,特别是那些瓜类,都是几毛钱一斤。不过我买菜的时候,工厂照样只给了我两百块钱,又没有多给一分,从那少得可怜的菜钱里面省十多块钱,我还真没有那个本事。我对光头说:“你让我省三五块钱出来买厨房里面的东西或许我还能帮到你,不过十多块钱我怎样省呀?”光头一听,有些失望。猜想这几天来,他不止第一次说同样的话,也不止一次被别人拒绝了吧。我对他说:“要买刀你去找总务,总务是管饭堂的,你写一张申请单上去让他批了,刀很快就回来了。”说起厨房那把菜刀,其实早就该换了,有一个星期天没有事跑去厨房玩,看见他们用那把刀非常吃力。我对他们说:“要磨刀了。”他们却告诉我,隔两天就磨一次刀,但是刀依旧切不动。看样子是没有钢火了,得换刀了。光头听了我的话,想了想说:“我怕写申请单上去,总务不批。”我对他说:“你先别管他批不批,把申请单写上去,刀没有回来,你就不停地写申请单,直到刀回来为止。”光头说:“这样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有新刀呢。”我说:“这样吧,你写你的申请单,什么时候见到总务了,我也帮你去说一说,厨房那把刀早就该换了。”

买了菜回去,按照惯例,得写好蔬菜的清单,拿去给周宝元签字,然后再拿去给光头签字,确认菜的数量和价钱没有问题,最后签上我自己的大名,这张单就交仓库保存,月底的时候还要回到香港总部。弄好了清单去找光头签字的时候,正好光头在切菜,总务也在厨房里面,看来他今天特别闲,有时间到厨房里面转一转了。我趁机对总务说:“总务,你看光头切菜的一脸辛苦样,估计刀坏了,不好切了,给他买一把刀吧。”总务从光头手里面接过刀看了看,问光头:“光头,刀不好切菜了?”光头却站在总务旁边,眼巴巴地望着总务,不说话。总务说:“你说要不要换刀?”其实作为主管饭堂的总务,他更希望听到光头自己主动对他说出来。但是光头这个时候却像哑巴一般,不敢说出半个字,他只指望我帮他说完所有的话呢。总务见光头不说,瞟了光头一眼,对光头说:“你不说就是刀还能用,接着用吧,多磨一下,刀就利了。”总务说话话,又在厨房里面溜了一圈就走了。等总务一走,我对光头说:“刘师傅,刚才的大好时机,你怎么就不知道利用一下,他都自己看过刀了,就等你开口说出来,你就有新的刀了,可是你怎么就不知道说出来呢?”光头却说:“你又不帮我多说几句话。”我能帮他说多少话?我又不是厨房的人,帮他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当然要他自己说了。真么他的脑袋瓜子就这样笨,如果我是厨师,怎么也得找总务弄一把刀回来。

早晨买了两只鸡,计划着中午吃炒鸡的。炒鸡的配菜也买好了,是红是辣椒和香菇。记得买好了菜,出菜市场的时候,我们三人向停车场走过去,周宝元还对光头说:“光头,中午的炒鸡,你可得做好一点,多放一点酱油,你知道我最喜欢吃炒鸡了。”光头一边低着头走路,一边说:“好。”可是中午桌上并没有炒鸡。问光头,光头说时间不够,所以炒鸡只能晚上吃了。夏天天气热,没有冰箱,杀好的鸡就这样放在厨房里面,到晚上的时候,不臭掉才怪!

晚饭的时候,桌上终于出现了炒鸡。虽然我喜欢吃鸡,不过我没有先动筷子,得让其他人吃一口,看有没有臭掉,我才敢吃!我在心里偷偷地想:看我们这三张桌前的十多个人,谁是第一个上当的!很快,就听见工模部的一个师傅在骂:“光头你怎么搞的,炒出来的鸡是臭的。”果然不出我所料,好好的鸡,被光头给放臭了。两只鸡,三十块钱呢,摆上桌来却不能吃,真是浪费!李小姐马上就对着光头发话了:“光头,出来一下。”听见李小姐叫他,光头乖乖地从厨房里面走出来了。见他出来了,李小姐问他:“光头,你不知道中午吃鸡,晚上再吃其他的菜?现在这个天气,又没有冰箱,鸡能放到晚饭再吃吗?”接着又是群起而哄之。光头站在饭堂里面,也不还一下嘴,就让别人骂他。有人说:“光头,三张桌上的鸡,全部留给你吃吧!”还有人用筷子夹了鸡肉,朝光头站着的地方扔过去,鸡肉倒是没有飞多远就落到地上来了,并没有砸到光头。等我们发完了火,光头才又低着头回厨房,拿了自己的饭碗,盛了一碗饭,也不敢上桌来夹菜,而是回到厨房里面去了,估计他又去拣没有打完的员工菜,将就着吃下去了。

有时候觉得光头真可怜,人家骂他老半天,他一个字儿都不还口。用老实巴交这四个字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有时候,我忍不住对他说:“刘师傅,以后人家骂你的时候,你就凶一点,只要你凶一两次了,看还有没有人敢这样骂你。那些骂你的人,都比你小很多,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尊重别人,他们以为在饭堂做饭容易呀,不信让他们来做一顿饭给大家吃,说不定还没有你做得好。”光头低声说:“是”。然后他就给我讲,他以前在东坑开了一家小餐馆,不过生意不好,所以关门了,然后才来伟业厂做饭之类的话题。像光头那样的人,人又老实,人家来他的店里面吃饭,问他有什么菜,估计他要老半天才答得上来,而且卫生部门来检查的时候,又不知道怎样讨好人家,他开餐馆能赚到钱才怪!这个社会,注定了老实人就吃亏,光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