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专生亲历广东十年
字体: 16 + -

第一卷_第一百一十九节

下午下班的时候,林叔丢给我两百块钱。明天又该我去买菜了。买菜本来是总务的事情,但是伟业厂却不是这样的。在伟业厂,每天去买菜的是一个主管级的人员、一个保安、一个饭堂厨师。办公室的人,也算主管级的,除了经理不用去买菜,连李小姐都得去买。工厂正好十五个主管级的人,一个月买两次菜;两个保安,两个厨师,他们正好每人买半个月。据说这都是李小姐上任以后出的新招。这样也好,每个人都买一下菜,大家就可以换着不同的口味吃饭。拿着两百块钱,我开玩笑说:“我有钱了,晚上出去吃东西啦。”林叔也开玩笑说:“你要敢拿这钱吃东西,明天工人要打死你。”

保安和厨师都是自己骑着车去的。两个厨师都是骑着破单车,两个保安,那个名叫周宝元的,有一辆全新的摩托车,肥佬的是单车。如果是周宝元买菜,我就可以坐他的摩托车一起出去了。他是一个热心人,该我买菜的头一天晚上给他说一下,第二天一大早,走到厂门口,就会看见他的摩托车停在那儿等我。肥佬住在厂外面,早晨他不来工厂,而是径直去菜市场。只有在市场买完菜以后,才可以坐他的单车回来。如果是这样,从工厂去菜市场就得坐公交,一块钱的公交车费当然是我自掏腰包,工厂是不给报销的。

算了一下,正好是周宝元买菜。得赶在宝元下班以前,提醒他早晨要等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保安室发愣。我问他:“周宝元,有什么好发愣的?”他说:“我昨天晚上打麻将赢了一百多。”他的工资也才五百块呢,赢了一百多那还算是一件喜事。我说:“值得庆贺。”宝元说:“晚上下班以后,我请你吃夜宵。”我对他说:“行啊,算是庆贺你打麻将赢了钱,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情,明天是我买菜,记得出发的时候,带上我。”

买菜要趁早。早晨六点半,就得打卡出去。不过现在不冷,早一点起床也无所谓。早不早地起了床,快速梳洗过了,就坐周上宝元的摩托车,直奔东坑菜市场。东坑的菜市场多,不过我们去的那个市场,是东坑最大的农贸批发市场,当然菜价也是最便宜的。想一想就知道了,一个一百多号人的工厂,两餐饭,还得准备三桌管理人员的小饭桌,虽然吃小饭桌的也就十来个人。算起来坐小饭桌的,一桌也就五六个人,想起来工厂也对得起我们这些吃小饭桌的人了。三张小饭桌,每天就要花掉三四十块菜钱,留给工人的才一百多块钱。一百多块钱,吃两顿,还要保证有一个荤菜,一顿菜钱才几十块。不去最便宜的农贸市场,那点钱够吃吗?当然,这是二00二年的事情了。二00二年的物价与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的肉似乎只有五六块钱一斤,青菜土豆才几毛钱一斤。这点钱也够工厂的人吃一天了。工人的饭菜有一点差,不过我们却吃得很好。鱼肉几乎是天天见,记得有一段时间,天天吃鱼,结果吃得我们都讨厌了。

从工厂到农贸市场,沿着河边走,路过了东坑医院,再拐一个弯就到了。一路上,周宝元对我说:“今天我们出来得早,不知道光头去了没有。要是他去迟了,我今天非骂死他不可。”光头是饭堂的厨师,四十多岁了,姓刘,是一个秃子,来工厂还没有几天。刚开始,我们都叫他刘师傅的,可是饭堂的另一个厨师张师傅却私下里叫他光头。时间一长,全厂的人就都叫他光头了。不过我还是叫他刘师傅,毕竟人家也四十多岁了,是长辈,背地里这样叫他还行,当着他的面这样叫他,还真叫不出口。光头和宝元还是老表关系,不过这两个老表似乎关系不太好,光头瞧不起周宝元,私下里我听见光头和他老婆称呼周宝元为“元宝”的;周宝元也瞧不起光头,因为他嫌光头人太老实木讷了。就在工厂的工人们都叫刘师傅光头的时候,他也跟着叫他光头。

我们的摩托车驶过东坑医院的时候,我看见光头使劲地蹬着自行车,朝菜市场的方向赶。他肯定要落在我们后面无疑了,单车哪跑得过摩托车呀!我们到了市场,等了几分钟,光头才赶过来。我们早就停好车等他了,可他还在四处到停车位。周宝元说:“光头,每次和你买菜,我就倒霉,一大早的站在这个破烂地方等你。”光头不紧不慢地说:“我很早就出发了,结果路上自行车坏了,修车耽误了一二十分钟。”说着找了个地方,把单车停好了,我们才去买菜。

先买的是用的最多,价钱也最便宜的素菜了。我们厂每次都去固定的摊位买,这样人家给我们的总是最低价格。去那个档口的时候,女摊主正蹲在地上削菜头。男的则在忙着给也是工厂模样的人秤菜。他们的孩子,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男孩子,就蹲在地上玩。一不小心,小男孩子自己摔了一跤,坐在地上哭起来。女人也没有时间却哄孩子,从腰间的钱包里面拿出一张百元大钞丢给孩子,对他说:“一个人玩去。”孩子见到钱,居然笑了起来。没有想到她用这个方法居然能哄住孩子。小孩子才多大,整天跟着他们在肮脏的菜市场玩,也知道钱是一门好东西了。看来出生于市井的孩子,跟着父母学到的真的只能是世俗的东西了。我不禁想:看着女摊主脖子上挂着的粗粗的金项链就知道,他们两口子也不会穷到哪儿去吧,为什么不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接受教育,而是整天跟着他们去卖菜呢?莫非想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一个小菜贩,长大以后子承父业?

他们的摊位上,菜的品种不多,全都是粗菜,不过量却很多。我们看了看大头菜和白萝卜,一问两种菜都是六毛钱一斤。光头说:“弄三十斤大头菜,削好皮,等下我来拿。”再看了看土豆,土豆挺新鲜的,不过土豆八毛钱一斤,又找他们买了五十斤土豆。工人们吃的两个素菜准备好了,再去找荤菜和配菜。这是我们买菜的规律,先买了工人的素菜,看口袋里面的钱剩多少,再去买其他的菜,当然还包括每天五块钱的葱姜蒜,还得花一块钱买一副猪肺回去喂老板养的大狼狗。

接着就是买肉了。买了十五斤肉。有三斤瘦肉,是我们小饭桌用的。还有十二斤,就是半精半肥的肉了。这是工人每天的用肉量。一百多号工人,每餐吃六斤肉,一人还不到一两,可以想象他们的菜碗里面,肉是少得有多可怜了。买了这几样菜,也就只剩下几十块钱了。得给工人买炒肉的菜。弄了二十斤辣椒。辣椒是那种绿得发黑,又尖又长的辣椒。那种辣椒特别辣,不过那个时候我就是不怕辣,就觉得那一种辣椒好吃。光头和宝元的意见和我一样,所以去买辣椒的时候,我们都在笑。光头说:“今天有辣椒吃了。”宝元对光头说:“中午分菜的时候,你给我留一勺子辣椒,我不要别的菜,就一勺子辣椒就够了。”光头也说,只要有辣椒就能吃饱饭。买了辣椒,又买了十来斤水木耳。两个炒肉的菜配齐了,再去买葱姜蒜,买猪肺,把这些菜提着去了刚才买大头菜和土豆的摊位,他们已经把我们的菜准备好了,放在一只筐子里面。筐子还贴着一块纸皮,纸皮上写着“伟业厂”。我们把手里的袋子也朝放进那个筐子,付了菜钱,对男摊主说:“先送我们厂的菜啊。”然后就去买小饭桌的菜了。

我清点了口袋里面的钱,还剩四十来块。肉已经有了,得买两个炒肉的菜,还有两个荤菜和配菜,再就是两个小菜了。这是东坑最大的菜市场,里面的菜自然是应有尽有了。如果是我自己下厨房,我肯定要在这儿买最贵最好吃的菜了。可是我手里拿的是工厂的钱,买的是工厂的菜,只有这一点钱,还得把菜买齐,缺一门菜我们的饭桌上就摆不满菜呢。去买了两斤平菇,这个时候的平菇倒是便宜,才两块钱一斤,又买了两斤豆角。炒肉的菜配齐了,才用了一个零头,还有四张十元钱躺在口袋里面。四十块钱就好办事了。用光头的话说,还可以买上两个好菜呢。

去了卖熟食的那一排摊位,买了两斤叉烧肉。至今回忆起来,在伟业厂最好吃的菜,就是叉烧肉了。十元一斤,全是瘦肉,有一点甜味,不管用什么配菜炒出来都好吃。还有二十块钱,买了十块钱猪肝,两斤红辣椒,用口袋里面剩下的最后几块钱,秤了几斤茄子,几斤豆腐,手中的钱就花完了。帮我们送菜的那个摊主已经出发了,这后面买的这几样菜,当然得劳驾光头带回去了。从菜市场出发的时候,周宝元对光头说:“光头,你把这些菜看好一点,要是掉到路上,就该你赔了。”光头说是,然后就见他绑好菜,骑上自行车走了。说起丢菜,有一次光头买菜的时候,还真的把菜弄丢了。不过那个时候工厂已经搬到惠州去了,那段时间各个部门主管都忙着整理车间,没有时间买菜,所以买菜的事情就是交给我来做,我见光头可怜,觉得让他赔菜不公平,第二天去买菜的时候,在菜单上做了一下手脚,弄出了十多块钱,才把头天他丢掉的菜钱弄回来。

光头先出发,我们的摩托车在后面。不过很快我们就跑到光头前面了。周宝元对我说:“我们吃了早餐再回去。”然后摩托车拐了一个弯,进了一条巷子,停在一家早餐店前。他点了两个水饺。很快水饺就上来了,猪肉馅儿,里面放了一点点葱花,饺子皮很薄,汤也好喝。我问周宝元:“你怎么知道这儿有好吃的?”他有些得意地说:“东坑大大小小的巷子,哪有我不知道的?我的第一职业是保安,第二职业就是摩的司机。”这个我知道,因为有一天我无意间翻到他的电话本,上面尽是一些旅馆的电话,还看到“某某鸡窝”、“某某马屁”、“某某主管”字样的电话号码。我笑他,说他在外面嫖妓了,他却说,他不是在嫖妓,而是在从*身上弄钱。据他说,载着*出去,人家给的钱从来都不用找零的,不像拉打工仔,一块钱两块钱都斤斤计较。我没有和*有过接触,不过据很多人说,*是很大方的,或许周宝元说的话不假吧。

我们吃完了早餐,摩托车驶进工厂的时候,光头的单车已经停在车棚里面了。估计他回来也没有多久。这个周宝元,请我吃早餐也不请他的老表吃,他的老表估计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等一会儿,还得依旧饿着肚子坐在饭堂的板凳上择菜,洗菜;然后又饿着肚子为我们准备午餐。